父亲康健。
愚儿中庸心里有些难捱,苦闷在心而不知如何是好。今日偶有所感,现写在出发之前。
……哎。
诚然的来讲,我既羡慕李天骄,有羡慕李人杰。我没有他们二人的天赋,和两位兄弟比起来,我在修行路上,一路都是蒙着眼睛,摸爬滚打。
看过了太多修行前辈无奈的摇头,他们透露出对我的,或怜悯、或不屑,或无视的眼光。到后来,我也就再也没有去求教他人的意思了。
父亲您曾经一直笑话我。说我……一心放在,根本就不必我理会的家族事业上。取得的成就又少的可怜。这样的牺牲,值得吗。
其实每一次,我的心中都有一个答案。不值得,也值得。
我花费了大量的精力和时间在家族上面,这的确是不值得的,毕竟延寿的法门太过珍惜,每一次续命所耗费的材料,又是太过巨大。
但是庸儿也得到了很多啊。有舍,才有得嘛,以前有很多事情想不通,下细一琢磨,不也就那么回事儿么。
昨日,我坐在回惢意城的谷车上面,不知怎么的,忽然笑了起来。有些曾经经历的画面,在眼前一闪而逝,人也就通了!
其实不管是怨,还是羞;不管是笑话自己,还是骂自己傻,都无用。
离开天南域的前段时间,庸儿有感觉,父亲的变化很大。父亲的教诲,庸儿我也听在耳中,像您说的,放弃未必就是坏事。
固然,当初若是坚持,说不定会成为‘帝尊境界的强者’,不会老眼昏花,或许会将天南域经营的井井有条。或是好好的担起家族的重任,或是好友众多,也不会像现在这般……
但是扪心自问,这都是我自己选择的。
想明白了您留给我的那六句话,也才知道,为什么‘中国人’才可以‘顶天立地,天人合一。’
人只有那么高。
脚踩大地,头顶青天,而‘中’间,就是‘我’,凭借自己当时的想法,所做出的决定。
最后我问自己:‘你只看到好处,可你知道老话说委曲求全。委屈才能求全啊,你受得了那份委屈吗?’
我对自己说:“我受不了,我受不了这份委屈的。”
然后我又一想:‘所以你也成不了你想象中好的那一面’。
借着窗外的绵绵细雨,听那淅淅沥沥的自然之声。这个答案,自然就在庸儿心中推倒了出来。
临分别之前,您常对我说“人生是个过程。”我原不信,但是将人拉长了来看。是一出生就死。或是拉开了,无非是‘看山是山,看水是水;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
……再到最后,看山还是山,看水还是水。如此的循环。
这时对走过了人生埋怨,瞧着他也就这样,杵在那里,管你是打是骂是苦是羞,一想到就会脸彤红,他统统不管。好似一棵根深蒂固的花樟树。
自己想通了,‘悟了’,也就随他去了。
父亲你可能笑话我,或是恨我成铁不成钢,我也知道,却是难为您所一直期望的那样。
我也很迷茫,因为一段时间对于曾经的所做所为而羞恼,甚至一度感到绝望,但是也……
“咚咚咚……”
狼毫笔尖颤下了一滴墨水,将雪白的信纸上,打湿出了一朵芙蓉。
“何事,”李中庸的视线,从紫檀木的桌案上收回。
“宗祖,保养后的马车已经备好了,黄家的二爷备齐了行囊打点,已在桂香厅恭候多时了,”站在屋外面的李王科语气恭敬,没有迟疑,将目的说了出来。
“很好,我马上就来,”说话的同时,李中庸已经用纸擦掉墨迹上多余的墨汁,防止墨水晕染开。他此时看了看这封家书。转过身从一旁的抽屉里,拿出来一个由灵木篆刻而成的精致木匣。
家书对折了一下。李中庸将其,放入到木匣当中。枯瘦发干的手并没有想象中的那样无力。动作稳健,将木匣再次收了起来。
这时候。李中庸忽然感觉门外的人并未离开,将抽屉重新关上后,李中庸看着镂空,蒙有一层白纱的大门问道:“可还有什么事吗?”
“科儿不敢说。”
“你什么时候,也变得和李不悔一样扭捏起来了,”对于这个由父亲举荐出来的人才,李中庸还是很满意的。他把两手食指相扣,放于打磨光滑的桌面上,看着身边的一堆文稿,露出来一抹看不出来的微笑。
“科儿怕冲撞了宗祖,”李王科的姿态放得极低。他能很清楚的认识自己的身份,有些话他不能直说。但是这件事情如果他不站出来提醒的话。恐怕李家就没有人敢站出来说了。
“没关系,你是我的后人,不用这么客气,有什么就说什么,”李中庸心中一突,闻言此时警惕了起来。李王科不会无的放矢,他会提出来,恐怕事情有些严重了。
“是,宗祖。”李王科斟酌着措辞:“其实我也是听别人说的,外面都在传言,说:李家的老宗祖,像个粗使的管家一样,哪里的家族需要帮忙,只需撒些银钱,像喂鸡一样的招招手,他就会屁颠屁颠的跑过去……”
这句话已经很难听了,不过反观屋内的李中庸,面上还是一脸的淡漠,些许的脏话动摇不了他的内心。他此刻只是看着相扣的十指,微微低着头,嘴里随口的问道:“是什么人说的。”
“不知道,总之就是大街上到处都在疯传……”李王科本就是胡诌出来的话,此时自然含糊其辞。
“是么。”
“……”屋内沉默半响。
“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这次还是由我带队,多准备一辆马车。另外……你把李芸儿和那几个后辈也叫上。”
拇指指肚抵在一起又分开,李中庸沉吟着说道:“他们老大不小啦,也是时候分担家族的担子了。”
“是,”门外。李王科抑制住内心激动的心情。只低低的道了一声是后,没有再继续多做停留,恭敬的面朝大门,倒退着慢慢离去。
……
“哎……媚娘,原谅我吧,原谅我不是一个合格的父亲。”腥臭以及汗味扑鼻的洞穴里面,一个苍凉的声音微微响起。这个临时挖出来的小洞穴,阴冷,潮湿,密闭,空气不流通,狭小……
几乎所有能够勾引起人内心恐惧的词语,在这里都可以找到。铁质的大门封堵住了入口,似乎是刻意而为,焊接得严丝合缝的严密门板上,故意的露出几点缝隙。
带着淡淡七彩的阳光,从门上的缝隙间打了进来,勾引着人内心最深处的,那一丝最终的绝望。
借着点点的天光,就听到一阵窸窸窣窣。硬物在布料上滑动的细微声响传来,成为了洞穴里面唯一的旋律。
……琴瑟琵琶,八大王一般头角;魑魅魍魉,四小鬼各自心肠。
本来想跟你说一些体己的家常话,话到嘴边,却不知道该从何说起。或许是麻木太久了……想起什么,就说什么罢。
作为我的嫡女,想必你应该知道,乱石滩中所藏着的机缘,实际上就是一段冥河的支流。
众所周知。冥河的特性,是逆流而上。浪潮一浪叠着一浪,将里面的灵体不断向上游冲刷。
这段冥河,实际上是当初小世界意志为了反抗吞噬,而从超级大世界‘咬’下来的。不光是冥河,实际上当初还有一段‘腾河’。只不过被贡献给了上面世界的武家。
冥河则因为本身支流太小,才被留了下来。改造之后,续作试炼之地。
最开始的时候,这片试炼之地年年都要开启,只不过后来,却因为发生了一场重大的事故,从而被封禁住。
这一封禁,就是足足九千年。
历代的战宗宗主,在得到这段秘辛的同时,也肩负着探索这处禁地的重任。以期望能够,重新开启这处试炼场地。
传言中,这片试炼场地诞生了冥河之灵。而我有幸在年轻时见过那冥河之灵一面。
那所谓的冥河之灵,实际上是一种似魂非魂,由各种负面能量幻化出来的小鬼罢了。
没有什么实力,但却永远无法杀死,并且十分善于蛊惑人心。
回忆起来,当初的那一次历险,真可谓是九死一生。和我一起进入的,还有一名当时的天才人物武警言,在我想来,实际上他是可以一飞冲天的。
可惜,最后他留在了那里。他心中的负面情绪太多了,他曾经直言不讳地告诉我,是因为忌妒与我,才奋不顾身的一直修炼,期望能够追上还是天才时的我。
所以当我们两个同时跳下那一段冥河的时候,他成为了一个黑色的小鬼,而我则活了下来。
在我看来,所谓的机缘实际上是这段冥河本身,就具有着会冲刷洗涤浸泡者全身负面思维的力量,能够把灵体提纯。
由于冥河的体积太小,所以这个过程十分残缺。而又经由战宗所有的先辈们改造,冥河变得只针对各种内心的七情六欲冲刷。
最终会留下一颗‘向武之心’,而其余的外物,皆会被这条冥河留下来,成为其中的‘小鬼’的养料。武警言的负面情绪太强,直接就成为了一个新的小鬼。
这便是乱石滩禁地的秘密,可悲,可叹。天才激流勇争先,白骨铺就血潺潺。
“咳咳咳……”
这时候,李天骄的思绪,忽然被一阵剧烈的咳嗽声打断了。
“宗主,您没事儿吧!”武甘戈急忙放下手中焦黑的木炭,撇下写满字迹的衣服。他支起身子,略带担忧的看向身旁垂暮老矣的中年男人。
“咳咳咳,无妨,李天骄,你继续写,”剧烈的喘了几口粗气,中年男人的语气已经极其的沙哑。刚才随着他的咳嗽,就有几点血花沾着唾沫星子,从嘴里面飞出来。
“些许的小伤,我武甘戈还没有这么脆弱,咳咳,你继续写,”就算乱糟糟的头发宛若鸡窝,再加上沾上了几根枯草,但男人说话后,脸上还是透出一股威严来。
“好吧,”李天骄其实比男人也好不了多少,全身衣衫褴褛,雪白的囚衣上到处都是破洞。除了能够动手以外,他的脚踝上同样拴着一条粗大的铁链。这条铁链不但封住了李天骄全身的修为,并且还在无时无刻,散发出刺骨的寒气折磨着他。
收回了轻拍战宗宗主后背的右手,两人都是盘坐的姿势,李天骄努力挪蹭了几下回到原位,每一次行动都愈发的艰难。抓起那截木炭,他再次趴伏在了地面上,双手凑向铺展开的白色衣服。
这也是一件囚衣,属于战宗宗主。
男人裸露着上身,肌肉结扎的身躯上,无数的疤痕密布,这些疤痕并非战斗所留,而是经历过恐怖折磨的罪证。
曾经高高在上,贵不可言的一宗之主,如今也沦为了阶下囚。
令人发寒的是,他的眼睛只剩下一对幽黑的空洞。原本的眼睛包括眼皮都不翼而飞。就像是被什么东西挖去了,并且没有做过处理,软组织和碎肉还粘在眼眶周围。
“摸出笔来了吗。”战宗宗主的语气,不再是以前那样的高高在上,显然经历了人生的大起大落过后,他的内心,也悄然发生了一些改变。
“宗主可以继续了,”李天骄无声地叹了一口气,随着战宗宗主的叙述,再次被自己的笔触所吸引。
——
拥有一颗向武之心后,修炼起武家的功法事半功倍,仅仅花掉半个月,我就恢复了曾经失去的修为。我可以说是从新修炼,十年的苦工,如今却仅仅花掉了半个月。
虽然这有着我本身就有修炼经验的关系,又有对境界的领悟和理解。但是其中的变化,还是让我内心中充满了不可思议,不可谓不惊人。
但实我并不知道,其中所付出的代价,同样是巨大的……
我的朋友们,我的好哥们,渐渐离我远去。我的友情,亲情,这些‘负面情绪’通通都被冲刷掉了。也包括……
也包括我对你,母亲的爱恋。我第一次要了你母亲的时候,就像是抱着一个木头一样。小时候的各种记忆,虽然还会浮现在脑海,但如今的我就像一个漠不关心的旁观者,内心再也难以涌起一丝一豪的波澜。
这样的场景,我想要感觉吃惊……却发现自己,连‘吃惊’这种情绪都没有了。
“我……”正要说出大彻大悟的话来,战宗宗主却又感觉一阵词穷。很早的时候,他的各种情绪,就已经被他自己给‘丢’掉了。
过了好半天,中年男人才语气沙哑着说道:“李天骄……”
“在!”
“能够叫我一声岳父吗……”
*未完待续*(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