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没人再追,郑府今天又是人多且杂,过了二进院落之后,唐松带着水晶挺顺利的出了郑府。
停下脚步,唐松转过身来。
跟在他身后的水晶气喘吁吁,盛夏再加上这一阵儿急跑,小丫头额头上不断有汗珠滑落,她脸上的妆容本就是往丑里画的,再被汗水一冲,简直就成个花脸猫了。
很凌乱,但也真是……很可爱呀!
看着流云裙少女这般模样,唐松忍不住笑出声来,这一笑,心里原本存着的火气也随之烟消云散。
唐松一手扶着水晶的下颌,一手掏出身上袖着的汗巾将少女脸上的汗珠并那些个胭脂水粉擦了个干干净净。
水晶一动不动站着,任由唐松擦拭。
这时,路边有一对挎竹篮卖胡饼的母子经过,那位母亲看到这一幕,扭头过去对身边跟着的儿子道:“你看人家这兄长对妹妹多好,回去也学着点儿”
恰在这时,唐松已经擦完,小丫头又恢复了原本的模样。
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
那明显是十四五岁的半大小子看着水晶的眼神居然有些躲躲闪闪起来,口中嘀咕道:“要是黑妞儿也有这么好看,我肯定会对她好”
娘俩渐走渐远,不过那小子委实不太老实,边走边还不断的扭头偷瞥水晶。
水晶感应到了,猛的转身过去。那半大小子偷瞥的眼神儿正好撞上那一双点尘不染的孔雀眼。
“啊”,半大小子脚下一个趔趄,敦敦实实的摔了一跤。
“咋了?”
“没……没咋,地上不平”
“放屁,这儿可是清化坊,地上还能不平?都这么大人了还是冒冒失失的,看你以后咋说媳妇儿”
……
……
母子俩走远,唐松忍不住又是一阵儿哈哈大笑,心中感觉甚是松快。
水晶无言转回身来,扬起手向唐松递过来。
她的手上依然挂着那一小罐儿抱芋羹。
看到这个,唐松自然而然的想起了刚才那有惊无险的一路狂奔,想要说她两句,猛然又想起之前分明是自己先说肚子饿了,然后才有少女闲庭信步的一幕。
哎……这还怎么能说她?又怎么忍心说她?
脸上露出由衷的和煦笑容,唐松一手接过羹罐儿,另一手将水晶头上早就歪的不成个样子的小帽儿摘了,在头发上使劲揉了揉,只把少女那挽成小厮般的发髻揉的乱糟糟的。
“走,咱们吃大餐去!”
……………………
封建时代里无论哪一个王朝,无论哪一座城市,要说知名度最高,最受城中百姓关注的人是谁,青楼花魁即便不是第一,也绝对能数进前五。
郑府寿宴后,新老两大花魁之争的结果很快便传的沸沸扬扬。
对于这样的结果,民间百姓们说的最多的就是姜还是老的辣!看看人家歌舞升平楼那是何等的气派,能在那样的楼里做镇楼大娘子,没点儿本事还行?
除了这比较正常的议论评说之外,市井间针对此事,针对沈思思与如意娘两人的说法真是千奇百怪,角度更是五花八门,其八卦之魂熊熊燃烧的程度其实跟后世没有太大的区别。
时间在变,朝代在变,有一些东西却是亘古不变的,比如:爱八卦!
市井百姓们针对此事的议论既散且乱,而且议论的目标也主要是在沈思思与如意娘身上。但士林之中议论此事的角度却是高度集中,关注的人物也与民间百姓截然不同。
如意娘居然输给了沈思思……
真的!噢,那是文章四友中的那位出手了?
没有?
那是沈云卿从大理寺放出来了?
还不是?
不对呀!陈子昂陈伯玉那是从不掺和这等事情的,难倒这次破了例?
也不是他!仁兄,你这是……开什么玩笑?
这六位不出手,普天之下,方今诗坛还有谁堪与宋延清争锋!
有这位学士大人在背后撑着,如意娘怎么可能会输?
郑府寿宴后的几天时间里,这样的对话在神都士林间,在那些个士子们最喜欢聚集的茶肆酒肆里不断重复,再重复。
于是当日寿宴上的那两首作品便以风一般的速度传播开去,无论是《灵隐寺》,还是那首唐人不太习惯的《苏幕遮》
细细品鉴,乃至于将两首作品拆开了揉碎了一字一字咀嚼过后,士子们不得不承认,那《苏幕遮》的确是比《灵隐寺》要好。而这首《苏幕遮》也的确不像是出自那六位的手笔。
众所周知,那六位,尤其是文章四友及沈云卿都是以律诗见长,从不曾涉猎过曲子词。至于陈伯玉虽然有过歌行体,但曲子词也是从不曾碰过的。
当整个士林终于接受了这个石破天惊般的意外之后,众人关注的焦点便自然而然的转移到了沈思思背后的那个人身上。
是谁硬生生的压了宋之问这一局?
在背后为沈思思掌笔的人究竟是谁?
在整个士林都被这个问题闹的好奇心十足的时候,歌舞升平楼中终于传出了经沈思思亲口确认过的消息。
这个“谁”名唤唐松,乃是由山南东道襄州赴京的士子。
于是,襄州唐松就如同之前的哪一首《苏幕遮》一样,在极短的时间内传遍了神都士林。
书房、会客的花厅、读书人聚集的茶肆酒肆,借宿士子们集中的各寺观僧舍云房,这个名字口口传扬,不断的被提到,不断的被记忆。
士子们议论着这个唐松之余,也不免疑惑。
襄州?那倒是个人文荟萃之地,但这个唐松确是没听说过呀。
左打听,右打听,身边的读书人圈子里居然没有一个人知道。
于是,新的疑惑也就随之诞生了。
这莫非是瞎猫碰上了死耗子?毕竟愚者千虑,也有一得嘛!
随着这件事情谈论的越多,类似的置疑也随之喧嚣尘上。
当然,士林中也有一些人是迫不及待的接受了这个本来不太好接受的结果。这些人当然不是对唐松有多少好,他们只是不喜欢宋之问而已。
诗才虽高,却太汲汲于权位富贵,巴结权贵甚至有些无所不用其极。对宋之问品行的诟病在后世已成定论,这时的士林也多有认知,所以其人诗名虽盛,在诗坛的地位虽高,但在士子间的风评却的确说不上好。
这也就不难理解为什么会有那么多士子会对此事发出大快人心的感慨了。
就在此事热潮未熄,许多人对宋之问指指点点,众多对唐松的置疑也喧嚣尘上之时,两人借助如意娘与沈思思几乎是同时发力。
在短短二十一天的时间里,如意娘与沈思思以平均三天一首的超快速度不断推出新的歌诗。
一个是不变的格律谨严的律诗,一个是同样不变的语言与意韵都美到让人心醉的曲子词。
二十一天,新老大花魁,这是一场巅峰之战
这场连续二十一天的对决让整个洛阳城都为之骚动,兴艺坊的人流量在这段时间暴增一倍不止,尤其是如意楼及歌舞升平楼更是一座难求。
结果再次让无数人唏嘘不已。
二十一天,七战
沈思思七战七捷,一扫之前的颓势,吐气扬眉!
而今,兴艺坊已有多家青楼公开发声要求行会重新评定大花魁车之归属。晋位成功不过数月的如意娘岌岌可危。
沈思思七战全胜,不仅彻底荡平了士林此前喧嚣尘上的置疑,也使襄州唐松的声名在短短二十一日内如彗星般崛起。
从籍籍无名到名传神都,唐松仅用了短短二十余日。其崛起之速并不逊于当年剑走偏锋“千金摔琴”的陈子昂。
唐松来洛阳绝不是为扬名,这不是他的目的,仅仅只是手段。如今声名已显,火候已到,是时候进行下一步了。
这个细雨霏霏的上午,撑着一柄桐油纸伞,穿着一身月白道衣的唐松悠悠然走进了歌舞升平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