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九公这就纳了闷了。
他是西安姬家的老家仆了,从小看着姬庆文长大,从来都以为他是西安城里一个一无是处的纨绔子弟。然而姬庆文这两年以来居然性情大变、平步青云,不仅当了苏州织造这个肥差,更成了皇上面前说得响话的重要人物。
这让多九公这半个长辈见了,也替他老姬家高兴——总算这大好的家业,不会毁在姬庆文这个败家子儿手上。
可多九公又发现姬庆文的行为举止不知从何时变得怪异起来,不时还会说些怪话出来。
就拿姬庆文刚才那句话来说——他是织造提督不假,手里还管着六百多匠户织工也是真的,可这些匠户都是在织坊的织机上做工,从来不靠种田为生;不去种田,自然也就不用付什么佃租,那就更没有“议佃”这么一说了。
多九公纳闷归纳闷,却觉得姬庆文做事总有些道理,便也不敢质疑,按照他的吩咐,找了几个熟悉并且麻利的织工,就去办事了。
转眼就是一天以后的傍晚,听说是织造提督姬大人请客吃饭,织造衙门辖下的织工就没有胆敢不来的、没有不愿不来的,就是偶有几个着了凉正在拉稀的织工,也带足了草纸赶了过来。
这老老小小六百多织工,加上两百个从义乌城新募来的乡勇团练,再加上日常在织坊福利坊打工做事的医生、塾师等人,总共来了将近一千人,将本来并不算小的福利坊塞了个满满当当。
既然请了那么多人过来一起吃饭,那饭菜的质量自然是有所下降,多以蒸菜和汤炒为主,同苏州城“得月楼”里那些精美绝伦的菜色自然不能相提并论。
吃饭虽然明面上吃的是饭菜,可其实吃的却是气氛和人情。
苏州织造衙门之前几位太监提督都吝啬小气得很,就算赚了钱也是来不及地往自己腰包里塞,根本就没有请客吃饭的打算。
因此姬庆文这一请,竟是苏州织造衙门成立两百多年来,第一次召集全部匠户织工齐聚一堂。
这样的饭——就算菜品再怎么单调、味道再怎么平常——也绝不会难吃的。
只见几十、上百桌酒席,除了陈文昭带领的两百乡勇团练吃得略微沉闷些外,其余织工无不吃得觥筹交错、人声鼎沸、热闹非凡。
就这样吃了一阵,姬庆文这才想起自己还有要紧事情要做,便忙用筷子敲了敲面前的瓷碗,高声说道:“诸位先静一静,先静一静,我有几句话要说!”
现在正是众人吃得兴致正高的时候,可姬庆文这几句话一说,被身边几个人听见,便
立即传话下去:“都先噤口,听姬大人说话!”
不一会儿,原本喧闹不已的福利坊,顿时变得鸦雀无声,就连有几个人忍不住发出了几声咳嗽,都听得一清二楚。
姬庆文见众人无不屏息静气听自己说话,忽然意识到自己在这些织工眼中是个极为重要的人物,顿时成就感爆棚。
于是他轻声干咳了两声,清了清嗓子,说道:“诸位,在下就任织造提督这几个月,也没有做什么好说出来夸口的政绩。不过,在下待诸位还算是不错的吧?”
姬庆文话音刚落,便有人高声答道:“姬大人对我们恩重如山,是我们的大恩人!”
立即又有人附和道:“对,大人是我们的大恩人!”
“大人公侯万代!长命百岁!”
“大人升官发财!加官进爵!”
就差说出什么“姬大人文成武德、泽被苍生,千秋万载、一统江湖”了。
姬庆文好不容易等众人又安静下来,才又说道:“诸位,今年大家工作努力,我也赚了不少钱。手里有了资本,自然想法也多了点。因此我想——”
他故意将这个“想”字拖长了音,抬头扫视面前的织工,见众人无不抬头注视自己,心中十分得意,便说道:“我想,诸位从明年起,就不要出去给苏州城里其他的织坊打工了……”
姬庆文这话一出,织工群里就像被扔了个臭炸弹,立即喧闹起来:“大人待我们是好,可不能不让我们吃饭啊!”
姬庆文待喧哗之声落定,便又说道:“大家也都知道,苏州商会、苏州织坊、还有申家那个大小姐,都是我的仇家对头。诸位继续在那边打工,似乎太不给我面子了吧?”
说罢,他便“哈哈”大笑起来。
在他这笑声之中,一众织工们无不露出尴尬的表情——自己身为织造衙门辖下的匠户,却给衙门的对头打工,确实是有些说不过去。
只听姬庆文又道:“所以我也给诸位想好了退路。今年你们每天到我的织坊来上半天班,从明年起全天都在我这里上班。原先你们每天在织坊里打工,每半天一两银子的钱,我给你们出了!”
织工们听了这话才恍然大悟。
这笔账不用算也明白,银子哪里赚不是赚——从苏州城里的织坊老板哪里赚钱,哪里比得上从姬庆文的织造衙门里赚钱舒服?至少不会发生什么拖欠打折薪水的事情。
于是众人略加商量,便请葛胜出头说道:“姬大人。我们考虑过了,明天就去同织坊老板们说明情况,也不用等到过年
了,后天开始,就全天在织造衙门里做工了。”
姬庆文听了,心中十分高兴,索性再做个人情,说道:“那样也好。不过今年上贡皇家绸缎织造的任务已经完成,大家也不用急着来上工。这样,现在离新年还有大半个月,这几天诸位好好休息休息,陪陪家里人,出门去旅行一下也是挺好的。”
葛胜却面露难色道:“大人,可这大半个月不上工,没人发我们钱,我们可就要饿肚子了……”
姬庆文又笑道:“你们就不懂得留些积蓄吗?非要吃光用光,当个‘月光族’吗?”
葛胜不懂什么叫“月光族”,只好如实说道:“苏州城里米贵,大人又不是不知道……”
“那好!那这大半个月的钱,我就发给你们。一人二十两,够了吗?”姬庆文说道。
葛胜听了一愣,立即感动得热泪盈眶,顿时双膝一软跪了下来,连磕几个响头,说道:“大人考虑得如此周到,我们织工无不感恩戴德,日后一定替大人效犬马之劳!”
其他织工也都跟着跪了下去,口中说着无数感恩的话。
其实苏州织造衙门辖下的匠户虽有六百多人,但是能够上工赚钱的不过三百来人,每人二十两银子,才不过耗费了姬庆文六千两白银而已。
而这区区六千两银子,便能将织工们的人心收买到这种程度,这让姬庆文喜出望外,嘴巴一张,便将二十两银子的数码增加到了三十两。
…………
之后几天,姬庆文便给织工放了大假,又乘织坊停工的时候,请来汤若望和宋应星一道,将所有织机全部重新检查、整修、改进一番。
姬庆文见这两人一中一西、一土一洋配合起来倒也颇为得意,便请陈文昭过来,将戚家军流传的战车图纸交给这两位,要他们照样打造战车,又请汤若望指导运用火炮的办法。
本来以宋应星的本事,复原一辆戚家军的战车可谓是手到擒来。
可汤若望参与进来之后,却说战车可以同火炮结合起来,只要在战车底盘上装上避震器、支撑杆,便能经受住火炮的冲击力,不至于使火炮开火时候将整辆战车震塌。
车上装炮,不就是坦克吗?
虽然车是木制马车,炮是前膛慢炮,不过装配在了一起,好歹也有了一星半点领先于时代的黑科技。
对此,姬庆文既舍得时间、又舍得金钱,在这一辆战车上就投入了整整两万两银子,让汤若望、宋应星花了整整两个月时间,终于将这辆明朝的“坦克”打造完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