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件事情,是柳如是给姬庆文报账,说是八九月间,织造衙门一分钱没赚,反亏损白银五十万两,现在库房里的存银已基本见底,再也拿不出多少银子来了。
这一点姬庆文并不奇怪。
之前他跟苏州商会打了一场价格战,虽然也通过出售了一些魏忠贤的遗产来收拢资金,但这期间烧掉的银子数额之大,也算是触目惊心了。
而之后,姬庆文又大手笔将苏州商会民下的织坊收购了十之八九,虽然收购之时颇有几分乘人之危的架势,收购的价格并不十分高,却是需要现银交接的,因此也是颇费钱财。
再然后就是发兵平定白莲教之乱了。普天之下,没有哪件事情要比募兵、用兵、养兵更加耗费钱粮的了。因此这一次出征,又是十几万两银子没了。
因此来说,虽然五十万两银子也不是个小数目了,可在姬庆文眼中,能够花这点银子,先后做成了统合苏州纺织产业、平定白莲教叛乱、诛杀白莲教主徐鸿儒这几件大事,已是十分难得的了。
而更让他感到意外的是,柳如是这么个出身烟花风尘的女子,居然还有盘账、算账的本事,这倒确实有些出乎他的意料。
一问之下,姬庆文才知道,原来柳如是之前在老鸨子马湘兰手下当花魁的时候,也曾跟着算算青楼里的支出收入账。而在明末,资产负债表、现金流量表、利润收益表等高级记账报表都还没有发明,记账大多是一笔流水账而已。因此只要细心谨慎不怕琐碎,给青楼记账和给姬庆文大买卖记账之间,便也没有多少差别了。
因此,多了这么个会给自己记账的柳如是,姬庆文可就如虎添翼了,毕竟柳如是乃是自己的大老婆,和自己是同呼吸、共命运,坑谁都不可能会坑到姬庆文的头上来的。
于是姬庆文便放心大胆地将原本由李岩负责办理的财政事务,交托给柳如是办理,可以让李岩这位足智多谋的才智之士,能够卸下重担,专心替姬庆文出谋划策,同时也能复习备考,迎接即将到来的崇祯四年的那场科举考试。
这第一件事情算是忧中带喜,第二件事情却是喜中带忧。
原来是白莲教叛乱被敉平之后,南京守备提督勋贵、诚意伯刘孔昭一刻也没有耽搁,立即派人将徐鸿儒的尸首,连同一份渲染得花团锦簇的凯旋战报一同递送给了皇帝。
战阵之中,刘孔昭虽然没有掩饰姬庆文几次抵挡徐鸿儒的
突围行动、并且第一个杀入温州城的功劳,却将统帅全军、周密部署的功劳,毫不客气地揽在了自己怀中。
幸好朝廷里面还颇有几个明白人,知道单凭刘孔昭、单凭刘孔昭手下的这些南京卫戍部队,是绝对不可能用这么小的代价、在这么短的时间之内,就彻底平息这场白莲教之乱的。因此这功劳无论如何也得给姬庆文记上重重的一笔。
崇祯皇帝也还算厚道,并没有完全相信刘孔昭送上来的这份报捷奏章,除了将报上来的有功之士加以封赏之外,又将那份早已拟定好的给姬庆文的封爵的旨意拿了出来,刊登在邸报之上明发天下。
而姬庆文除了收到这份邸报之外,自然也受到了圣旨的原件,要他克日启程赴京,参加受封典礼。
明廷自萨尔浒之战之后,从来都是输多胜少,杀掉的败军之将不知道有多少个了,最近几十年却还没有一个因战功受封受赏的官员。因此这件能够激励军心士气的大事,朝廷必然是要办得风风光光的,自然也就少不了主角姬庆文亲赴京师受封。
这些本事题中应有之意,可圣旨却还多此一举地写上了这么一句:“白莲教匪虽平,宵小之徒尚多。明武军有镇压百邪之能,宜暂留江南坐镇为好,不必带来京师。”
这话说得冠冕堂皇,却实际的意义却是不让姬庆文带兵进京。
这让姬庆文一下子想起了去年“己巳之变”中,崇祯皇帝无论如何都不让袁崇焕率军入城休整的事情,让他心里说不出的腻味。
然而现在的姬庆文,还不具备同崇祯皇帝翻脸的势力,也暂时没有这样的必要性,便也只能遵旨行事。
倒是李岩的一条主意,让姬庆文在没有路的地方,硬生生走出了一条路出来:“姬兄,你忘了,除了明武军之外,你还有另一队人马,也是可以完全相信的。”
姬庆文的第一反应,便是他不愿万里从陕西带来的乱民。可一眨眼,他就立即否定了自己的答案——这些乱民虽然都已充做码头工人,可桀骜不驯的本性却是难以更改,在淀山港尚且做出挟制钦点市舶司提举的事情来,跑到天子脚下的京师,还不知会闹出什么天大的麻烦事出来呢!
因此姬庆文瞪大了一双怀疑的眼神,问道:“是吗?李兄,我的庙小,就这么几滴水,还真想不出哪里还有可以信赖的人马?难不成是李兄从徐鸿儒那里寻了本《遁甲天书》,可以草木为兵了吗?”
李岩知道姬庆文是在开玩笑,便也玩笑道:“什么草木为兵?这些都是雕虫小技,我就是学会了,也不会去用的。姬兄是个聪明人,可惜记性不太好,那支人马,现在就在不远的义乌,你已经忘了吗?”
“义乌?这不是戚家军的大本营,自己明武军最初的兵力来源吗?那里招募下的明武军,已被崇祯皇帝明旨禁止进入京师了,在那里又哪里来第二支可以信赖的队伍呢?”姬庆文暗想。
可他这样想着想着,便豁然洞开了。
原来李岩所说的,就是陈文昭生前运营的那座银矿里的矿工。这些矿工都是曾经的戚家军的嫡系子弟,同姬庆文之间存在着天然的血缘纽带。而自陈文昭死后,姬庆文便隔一段时间送去一些金银,购买一些煤炭,算是一手将这座银矿养了起来。
因此来说,于公于私、于情于理,这些矿工都是姬庆文天然的盟友和可靠伙伴,是没有半点理由会背叛姬庆文的。而李岩口中的“可以完全相信的人”指的就是他们了。
以上的道理十分鲜明易懂,姬庆文略加思考便做了决定,就趁着现在时辰尚早,立即去义乌跑一趟,叫上这些矿工,先在苏州住几天,然后再跟着自己北上京师。
这些矿工都是些血气方刚的年轻人,早就不想在这座破败的煤矿里日复一日地做工了,一听说姬庆文大人要领自己去苏州、去南京、去京城见见世面,毫不犹豫就答应了下来,拜别了矿上陈文昭的墓碑,便整理起行李,要跟姬庆文走了。
姬庆文看着这些矿工打算带上路的行李,便笑道:“我说诸位弟兄,我姬庆文可是江南响当当的大商人,你们带着这些破烂上路,不是扫我的脸吗?我就叫你们一样东西都别带,新衣服、新鞋子、新铺盖,我都给你们重新买过,一个个精精神神的跟我去京城见世面去!”
这些矿工一听这话,顿时欢呼雀跃起来——毕竟他们清苦已久,难得奢侈一回也是很不容易的。
这第二件喜中有忧的事情算是有了眉目,这第三件事,却是一件有忧无喜的糟心事。
原来是姬庆文正打算收拢队伍启程赴京师之时,却接到了内阁徐光启送来的书信。
书信里说,崇祯皇帝已召集刑部、都察院、大理寺,三司会审袁崇焕,而牵头此次会审的,却是内阁首辅周延儒。一番圣意揣摩下来,似乎是要将袁崇焕一案做成铁案,势要将袁督师明正典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