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南京城里,虽说军务是由南京兵部尚书、南京守备太监、南京守备提督勋贵三人会同主管的,可权柄却也是有大有小。每逢有事,总是以南京兵部尚书为首提点军队,南京守备太监为监军使者,南京提督勋贵虽是兵部尚书的副手,却并没有什么发言权,往往是个摆设而已。
不过大明朝也有特例。
譬如世代镇守云南的黔国公沐家,因兵权同云南巡抚衙门重叠,因此在嘉靖年间曾经闹出过一场大的风波。最后还是嘉靖皇帝出面,要云南军务尽归黔国公府节制,这才统一了事权。而沐家也因此在云南的势力更加稳固,滇人提起黔国公都不称其封号,而统称其为沐王府,堪称是一方诸侯了。
可诚意伯刘孔昭是显然没有这等地位的。
他已是将近五十岁的年纪了,在南京守备提督勋贵的位子上也坐了二十来年了,却始终没有获得大展身手的机会。现在终于乘着原南京兵部尚书熊明遇问罪被诛的机会,由副提正,成为统领整个江南平叛大军的总负责人——这可是他一展平生夙愿、重振高祖刘伯温声威的最好机会。
因此这次平定白莲教叛乱,刘孔昭是非成功不可的。
为了这个目的,刘孔昭在姬庆文这么个老对头面前、在秦祥珍这个新对头面前稍微忍气吞声一下,也并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情。
姬庆文多少也能猜到一点刘孔昭的心思,因此才能有恃无恐,说道:“刘大人,你这几句算是说到点子上了,眼下如何处置白莲教匪才是第一重要的大事。既然方才在下的诱敌入浙的建议刘大人觉得不妥,那不知大人又有什么高见呢?”
刘孔昭能有什么高见?
他不过是不愿背上让白莲教之乱进一步扩大的罪名,所以才会反对姬庆文的计划的,至于有没有更好的歼敌之策——答案很简单,那就是两个字“没有”。
因此,面对姬庆文这样一个问题,刘孔昭只能选择沉默。
他这样的态度,却惹恼了脾气急躁不下须眉的秦祥珍。
只见她眉毛一立,说道:“既然你们已经知道白莲教的乱匪身在何处了,那只要发兵打过去,将他们一网打尽也就是了,又何必在这里多说废话?这样,你们告诉我,白莲教人在哪里,我领军过去将其平定了便好,我早去早回,还要听姬大人讲他是如何打伤代善的呢!”
姬庆文笑道:“秦姑娘,你知道白莲教匪一
共有多少人么?你这两千人马,似乎难以取胜呢!”
一听这话,秦祥珍又被激起心气来,答道:“你以为我在云南没对付过白莲教么?我妈妈就同徐鸿儒打过几仗,老妈说白莲教咿咿呀呀虽然热闹,却是不堪一击。无论白莲教有多少人马,只要我们白杆兵列阵冲锋,就没有不溃败的!”
这话姬庆文相信,可现在的白莲教可不是原来的白莲教。
徐鸿儒以南京平民为主力,又在江南招募了不少白莲教的信徒。这些人论起单兵战斗力而言,未必能够赶得上贵重、云南深山里的那些农民和猎户,可他们的纪律、见识和对上级命令的理解能力,却比云贵山区那些人强多了。而这才是一支军队战斗力的源泉。
因此,即便白杆兵也算是天下最强的军队之一了,可要对付现在这支人数占据绝对优势的白莲教匪,却也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姬庆文心里虽这么想,却也怕话说得太直接,伤害到了秦祥珍的自尊心,便婉转地说道:“秦姑娘说的,我也是相信的。可要击溃白莲教固然容易,要全歼他们却难。白莲教为患已久,数十年来贼心不死,若是再让首脑之人逃窜出去,必然会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搞不好过几年便又要闹出大事来。难道到时候,又要请秦姑娘出兵助战么?”
秦祥珍虽然任性,却也在其母秦良玉身边颇学了些军务,知道姬庆文所言有理,便心悦诚服地赞同道:“姬将军不愧是能够打伤大贝勒代善的人,你这法子好,只有将敌军全部歼灭,才是斩草除根的好办法!既然如此,姬大人必然已有了定策,不如说给我听听如何?”
姬庆文一听有人是真心实意地同意自己的策略,心中顿时大喜,拉着秦祥珍便回到了中军大帐,指着那张地图指指点点地将自己方才提出的策略,又向秦祥珍诉说了一遍。
秦祥珍一遍听一遍点头,待姬庆文把话说完,这才击节叫好道:“姬大人,你这办法可行、可用。要是按你的计策,何愁白莲教匪不全军覆没呢?有这么好的法子,又为什么不立即执行呢?”
姬庆文苦笑着摇摇头,说道:“我的主意虽好,可惜我的官却不够大,不是这里掌总的,做不得主啊!”
此时方才出帐去的人员都已回到中军大帐之内,让秦祥珍有了数落的对象。
只见这位年轻的女将军一指刘孔昭的脸,便呵斥道:“是不是这个姓刘的反对姬大人的
意见?”
秦祥珍这一指甚是无礼,让刘孔昭几乎忍无可忍,说道:“姬大人这主意,在军事上固然是好的,政治上却是考虑不周。像这样将白莲教匪引入浙江,就不怕天下震动、皇上震怒吗?”
刘孔昭方才就是用这样的理由将姬庆文冥思苦想的主意否决了的,可秦祥珍显然没有姬庆文那么好说话。
只见她又习惯性地眉尖一挑,说道:“我们领军作战的,只问两件事:敌军在何处?如何战胜敌军?仅此而已。看你这样瞻前顾后,还能打什么胜仗?”
是啊!像这样瞻前顾后,能打什么胜仗?
这话提醒了姬庆文,让他顿时理清了思路、下定了决心。
只见他头也不回地快步走出营盘,高声呼喊道:“黄得功何在?快给我进来!”
正在外边闲的难受的黄得功听了姬庆文的命令,想也不想便答应一声,扛着自己那根长铁棍便走入了中军大帐。
刘孔昭一肚子火正无处发泄,见又闯进来了个黄得功,立刻摆出爵爷的架子来,怒骂道:“你是什么东西?我们军官正在商量军务,你一个匹夫也敢进来么?”
奈何黄得功只听姬庆文一个人的话,听刘孔昭在自己面前大喊大叫,却丝毫没有理会他,只回答姬庆文道:“东家,你叫我进来做什么?”
被一个武夫忽视了的刘孔昭,顿时觉得自己受到了莫大的侮辱。然而他一看黄得功的体型和个头,便知自己不是他的对手;而姬庆文的“明武军”就驻扎在中军大帐之外,即便大举火并,自己也占不了半点便宜,只能暂时先忍气吞声。
却听姬庆文又对黄得功大声说道:“黄得功,皇上赐给我的那口宝剑何在?”
黄得功当即回答道:“东家,好好地背在我背上呢!”说着,黄得功便将一口缠金镶玉的宝剑从背上取了下来,恭恭敬敬递到了姬庆文手中。
这口宝剑,便是崇祯皇帝亲手赐给姬庆文的“天子剑”了。
按照大明体制,在外领军的将领,只要有了皇帝赐予的尚方宝剑,便能行使皇帝的权威,能攻便宜行事地斩杀违令不遵的将领。
当然,行使尚方宝剑的权威是有着一定的范围和一定的条件的,若是随意运用,则是惹祸上身之道——袁崇焕就是因为滥用尚方宝剑,杀了一个不能杀的毛文龙,这才渐渐失去了崇祯皇帝的信任,最终落到了身陷囹圄的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