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明遇号称是儒学大家,自然对这些“君君臣臣”的讲究是再熟悉也不过了,赶紧说道:“能,能。有了皇上御笔亲书的军号,那姬大人麾下这支兵法,便是正正经经的御林军的,又怎么不能进南京城呢?”
说着,他又自嘲般地拍了拍额头,半是埋怨、半是谄媚般说道:“姬大人既有这样一面军旗,为何到现在才拿出来?要是下官早早知道,必然是要尽力巴结的,又何必闹出这么大一番波折呢?”
姬庆文道:“皇上御赐之物,不是轻易能够拿出来显摆的,否则要是有心之人弹劾我一个滥用君恩的罪名,我可要吃不了兜着走了。”
熊明遇连道:“不敢、不敢。”
又说道:“既然大人率领的是‘御林军’,那就请全军入城吧,我看谁敢阻拦!”
这话算是熊明遇卖给姬庆文的一个顺水人情。
可熊明遇想卖,姬庆文却不想买。
只见他脸上露出笑容,说道:“熊大人,方才我们不是谈好了吗?我领二百人进城,其余八百人在城外驻扎。”
熊明遇听了这话,顿时产生了一种被调弄的挫败感,一张老脸绷得异常紧张,问道:“姬大人,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姬庆文却松弛着表情说道:“不怕熊大人笑话,下官可不是正经科甲出身,家里也不是什么书香门第,而是一个奸商。俗话说‘无商不奸、无奸不商’,说的就是下官我了。”
熊明遇想说而又不敢说出口的话,居然被姬庆文这样不冷不热地说了出来,这让他颇有几分得意,于是便拿出“正经科甲出身”的派头来,说道:“大人何须如此,我们同朝为官,一起为皇上尽忠、为社稷效力,因此也谈不上什么出身不出身的。”
姬庆文奉承两句道:“熊大人雅量宏志,真是令下官佩服。下官想说的是,下官既然是个生意人,那不免说话落于俗套,说话办事有些不合规矩处,还请大人能够包涵。”
“好说,好说。”熊明遇不是笨人,听姬庆文态度忽然大变,知道他必然话里有话,因此便也没有过多客气,只说了这两个不冷不热的两个字。
只听姬庆文依旧顺着自己的意思往下说:“熊大人的想法,下官是知道的,其实打心眼里是希望下官麾下这些兵士是一个也不能进城的,现在不过是慑于皇上的威仪和朝廷的规矩罢了。既如此,下官还是按照方才
商量好了的,只安排两百将士入城,至于其余六百将士的名额,下官想像熊大人换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熊明遇有些好奇。
“换熊大人一个面子……”姬庆文说道,“熊大人麾下杨展将军是因下官之故而被罢官免职了的。只求熊大人能卖我一个面子,免了杨将军这一点点微不足道的罪过,下官就感激不尽了。”
说着,姬庆文便朝熊明遇深深作了个揖。
其实姬庆文方才那老大一长串话,并没有感动熊明遇这个老官僚,倒是他最后那“感激不尽”四个字和那近乎九十度的一揖,让熊明遇的自尊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于是熊明遇摆出一副异常大度的模样,摆了摆手说道:“那算了,既然是姬大人求情,那本官就免了杨展这点罪过了吧……”
说着,熊明遇伸手向后一招,打着官腔说道:“杨展,你还不过来谢谢姬大人?”
杨展不无感动地走上前来,向姬庆文拱手道:“多谢姬大人了……”
姬庆文被他这句话说得顿时不好意思起来,赶忙伸手将杨展扶起,道:“杨将军何须如此,都怪下官任性,几乎毁了杨将军的功名,岂敢担得起杨将军口中这一个‘谢’字?”
一旁的熊明遇见姬庆文、杨展两人你来我往地互相谦让,又觉得自己受了冷落,便打断道:“杨展,好了,姬大人还有要务在身,你不要再多搅扰了。”
杨展闻言,向姬庆文有拱了拱手,这才退了下去。
于是姬庆文便指挥方才已经选出来的两百精兵,押送着绸缎,从通济门内进入南京城,而剩余的八百团练则并没有占用南京守军的既有营房,而是自行在通济门下建立了一座营盘。
姬庆文所部“明武军”以戚家军军法治军,又吸取了京师之战的教训,因此随军携带了构建营盘、挖掘工事的材料和工具,因此不到半个时辰,便将一整座颇见章法的营垒构筑了起来。
只是没了陈文昭姬领军,姬庆文只能将黄得功和孟洪两人留在城外,互相商量着办理营垒事宜。
就是这样的部署,险些在几天之后那场大风波中,惹下了几乎难以挽回的大麻烦。
姬庆文所部两百兵马入城,按道理应该是听从南京兵部的安排入营休息的,然而姬庆文来南京之前早已安排好了,在马湘兰开在秦淮河畔的“群玉院”中原本柳如是
的闺房内居住下来,而那二百亲兵则连同李岩和李元胤,就驻扎在事先租用的夫子庙的几间库房之内。
夫子庙就在秦淮河旁边,驻扎在这里的兵马只要一抬头就能望见姬庆文居住的“群玉院”,而姬庆文只要在楼上高呼一句,立即就能得到驻扎在楼下的兵士们的回应。
这样的安排,在几天后结结实实地救了姬庆文一命。
却说姬庆文之所以要借用马湘兰的“群玉院”,同跟他一同来南京的柳如是还颇有几分瓜葛——柳如是号称“秦淮八艳”之首,原先就是在“群玉院”中接客的,这座秦淮河畔颇具规模的青楼之中,还有她不少的私人物件。
因此,此次到南京来,姬庆文也顺带着可以将柳如是的随身物品一并带回苏州,也算是同她自己并不光彩的前半身告一段落了。
那老鸨子马湘兰因失去了在苏州坐镇的柳如是,只好重新返回南京城,想从“群玉院”一众小有名气的花国秀才们之中,再培养一名孝廉、乃至举人,也好重整河山。
因此对姬庆文,马湘兰的心情是复杂的,一则他将柳如是近乎“强行”从自己手里夺走,让自己在秦淮青楼这行当里的优势地位瞬间削弱到了忽略不计的程度;二则柳如是虽然离开了,可马湘兰毕竟从姬庆文手里拿了一大堆的珍珠、珊瑚、首饰作为赎金,而这些赎金虽然当时作价三十万两银子,可在马湘兰三寸不烂之舌的运营之下,居然买了整整四十万两银子。
后世运营网站、新媒体、公众号等项目,最看重的就是流量,而流量从何而来,不就是用人民币砸出来的么?
古代也是一样,尤其是做青楼行当的,最紧要的就吸引客流,而吸引客流靠什么?靠姑娘、靠美食、靠好酒、靠名士,靠来靠去,靠的还是银子。
有了姬庆文给的——也就是那柳如是换来的——这四十万两现银,深通此道的马湘兰自然有了东山再起的本钱。
有了这层原因,马湘兰对姬庆文倒也十分热情,一路笑嘻嘻将姬庆文和柳如是领入“群玉院”顶层的客房之内,又笑嘻嘻地同柳如是说了几句话,这才从门内退了出来。
姬庆文巴不得马湘兰快走,刚要把她打发走了,却见马湘兰脖子上沉甸甸挂着一块黑乎乎看起来极为熟悉的物件,便赶紧将她叫住,问道:“老鸨子,你慢走,你脖子里那是啥玩意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