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展其实也并不想做出“南京城下一箭射死朝廷命官”的事情,乃是故意将这支羽箭射偏,也好震慑一下姬庆文。
于是他不无得意地笑道:“姬大人,末将的箭法,你总算是领教了吧?方才那支箭,末将乃是故意射偏,若姬大人再咄咄逼人,末将手中没有了分寸,恐怕就要得罪大人了……”
“噢哟!”姬庆文心中暗道,“这家伙居然在我面前装起逼来了,老子手里有兵有枪,看我怎么打他的脸!”
想到这里,姬庆文当即招呼道:“孟洪何在?快给我打这厮一枪!”
孟洪乃是姬庆文的亲信武将,听了他的命令自然不会有半分犹豫,略微摆弄了一下手中操练得精熟的燧发枪,向杨展细细瞄准了一刹,便要扣动扳机开枪。
原来是姬庆文山东一行之后,取得了孙元化的预装“纸子弹”技术,不再需要逐一装填火药和弹丸,将火枪装填速度提升了将近一倍,所以操作熟练迅速有如孟洪这样的,便几乎能做到“举枪就打”。
“纸子弹”装填速度虽快,却会导致射程缩短、威力降低,然而现在孟洪距离杨展不到二十步的距离,这一星半点的差异,在枪法神准的孟洪眼中根本算不上什么。
眼看正打算在乱世之中一展抱负的杨展,就要莫名其妙在南京城下被孟洪一枪打死,孟洪耳边却传来异常清晰而又坚定的嗓音:“枪口向上抬高一寸,要是敢打死杨展,看我怎么收拾你!”
孟洪偷眼望去,却是李岩在自己耳边低语。
孟洪跟着姬庆文将近两年了,自然知道李岩同姬庆文之间的关系密切,也知道姬庆文对他这位亦师亦友的“军师”朋友一向是言听计从的。
这让粗通文墨的孟洪想起了《三国演义》里的诸葛亮——蜀汉那些武将,有些时候,宁可得罪刘皇叔、也不愿得罪诸葛军师。
于是孟洪暗暗点头,忽见杨展头顶方向,一颗榆树桩子在城墙的砖缝之中顽强生长出来,便再不犹豫,将枪口略略抬高,轻轻叩动扳机。
只听两块燧石互相猛烈碰撞击发出“砰”的响声,一枚迸出的火星顿时将枪膛之内的火药引燃,附着在火药之上的铅弹受到剧烈膨胀的空气的推送,立即直飞出去,将那一株榆树跟打了个粉碎。
杨展多少也是知道火枪的厉害的,不过却也是第一次在这么近的距离感受到火枪的真
正威力,顿时被吓得接连退了好几步方才站稳,额头上已然渗出一层冷汗出来。
而对面的姬庆文却还不满意,扭头对孟洪道:“孟洪,我不是叫你打他一枪么?你怎么只打中了他脑袋上一棵老树?耍我呢?”
孟洪赶忙扯谎道:“大人,是末将没本事,打偏了……”
“胡扯!”姬庆文当即斥道,“这么近的距离,别说是杨展这个大活人了,就是一只苍蝇,你孟洪都能给我打下来。你这分明是在敷衍了事,是在违抗军令!”
姬庆文余怒未消,因此这几句话说得语气颇重,吓得孟洪不知应当如何对答,赶紧扭头用求助的眼神看着李岩。
李岩果然笑盈盈上前半步道:“姬兄,你难道真的想打死杨展吗?”
“当然……”姬庆文被轻轻巧巧的一句话问得恢复了冷静,“当然不想……只是这厮三番四次拦阻我,我说了这么多好话,居然没有半点作用。是可忍,孰不可忍。”
“要忍,必须要忍!”李岩道,“别处地方、别的时间、别的人,大人尽管杀伐决断,现在南京城下这个杨展,却不是想杀就杀的。”
“此话怎讲?”姬庆文问道。
于是李岩娓娓向姬庆文解释起来,不能杀掉杨展的道理有三个:
其一,今天姬庆文的目的是想要全军进城,从而在沈良佐面前显示一下自己的实力。这样胡乱撒野,姬庆文的实力是显示了,却也会在别人面前留下有勇无谋的印象,这可不是一件好事。
其二,这里毕竟是南京。要是胡作非为,被崇祯皇帝知道了,便会以为姬庆文恃宠而骄,搞不好一道圣旨下去,便叫姬庆文将所部“明武军”全部解散。要知道,发生了“己巳之变”中祖大寿所部因袁崇焕被捕而擅自脱离战斗的事件,崇祯皇帝对武将拥兵自重是愈发的忌惮,“明武军”有半点轻举妄动,皇帝是绝不会心慈手软的。
其三,陈文昭死后,“明武军”就没有一个文武双全的将领担任指挥。眼前这个杨展统军颇有法度,讲话也很得体,武艺也堪称不凡,完全可以笼络到姬庆文手下帮忙带一带“明武军”,若是现在就将他打死了,岂不是浪费人才?
李岩这“其一”、“其二”、“其三”这三个理由说得十分充分,旋即将姬庆文说服。
于是姬庆文立即换了一副嘴脸,笑着对前面的杨展说道:
“杨将军,怎么样?我手里这些火枪还看得过眼吗?”
明末正处于冷热 兵器互相交替的时代,有些创新意识强的武将比较偏爱火器,而一些略显保守的武将则更重视刀剑。
杨展并不是那种因循守旧的武将,只不过他从小立志报国,练习出了一身的好功夫,箭法更是他的得意之计,再加上这个时代的火枪威力虽大,射程和精准上依旧不能碾压弓箭,因此杨展才没有彻底放弃箭法。
然而杨展今天终于亲眼目睹了世上最精锐的火枪的利害,自然是心悦诚服,听着姬庆文这句明里暗里颇有几分挑战意味的话,却也毫不动气,站在原地拱手道:“姬大人火器果然精锐,怪不得能够力挫满洲鞑子了。末将佩服,佩服……”
名将!
李岩脑海之中立即闪过这两个字,好一个武艺精湛、气量宏博的杨展!
于是李岩挺身上前道:“杨将军,我军的厉害之处,将军是知兵之人,恐怕也有些体会了吧?不过姬大人不想为难杨将军,只不过想让将军同城内通报一声而已,对将军而言不过举手之劳,将军又何苦拒绝呢?姬大人看将军勇武,今日算是‘不打不相识’,改日必然同你把酒言欢。那劳烦将军前去报信,就不过是帮姬大人一个忙而已……”
李岩巧舌如簧,三言两语之间,便将杨展说服。
于是杨展脸上虽挂着难色,却也勉强点头道:“那好,我就派人去请城内的几位大人吧。”
说着,杨展伸手招来一个亲信兵士,在他耳边低声嘱咐了几句,那名兵士便扭头往通济门里快步奔跑而去。
李岩见杨展终于略微有些服软,心中长舒一口气,又笑道:“杨将军,我们都是大明军队,何须搞得这样剑拔弩张?来来来,大家都把弓箭、火枪放下,这样端着也太累了。”
李岩是怕两军的将领虽然都已平心静气,可手下的军士却难免会有个什么擦枪走火,若是因为这样不经意间的失误,导致好不容易缓和下来的局势又要激化起来,那就太得不偿失了。
姬庆文早已被李岩的三条理由说服,听他这个建议也是颇有几分道理,便命令麾下“明武军”将士将手中火枪枪口垂下,不再瞄准对面的南京守城官军。
而杨展见状,便也高声下令属下的守城兵马放下弓箭,严阵以待,等候南京城内几位军事主官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