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承宗却还不放心,特意叮嘱了一句:“方才我说的,虽是军令,你却也不能胡来。皇上不怒自威、以德服人,已然能够说动群臣,用不着动用东厂、西厂的人马强逼。若是被我知道你闹出什么不体面来,看我用御赐的‘天子剑’当场将你斩了!”
沈良吓得浑身一紧,赶紧叩了个头,唯唯诺诺又退了出去。
孙承宗又对侍立一旁的骆养性道:“传满桂、侯世禄、尤世威觐见。”
骆养性一怔,问道:“孙老督师是要传三位总兵觐见么?”
孙承宗点点头:“难道我说得不够清楚么?”
骆养性忙道:“不,不。就是这几位现在城外,恐怕不是一时半刻能够传到的,还请老督师能够宽限些时辰,免得老督师用天子剑斩我的头。”
孙承宗笑道:“锦衣卫当到你这份上,也算是成了精了。我知道了,限你两个时辰内将这几人传到,圣上和我就在这里等着,你尽快去办。”
骆养性闻言,立即便退下去办差了。
孙承宗见有个空档,便又朝门外高呼道:“孙元化在吗?”
孙承宗连喊了几声都没人答应,却听另有一人回复道:“臣徐光启代奏,孙元化大人乃是山东兵道参议,不是京官,因此没有在此站班。”
“这都什么时候了?还讲这些规矩做什么?既是孙老师要传见的人,还不快给朕请来。”说话的是崇祯皇帝。
孙元化就在城中,过不许久便来到了乾清宫内。
他是头回进紫禁城面圣,心中不免有些紧张,战战兢兢地磕了头,见皇帝身边的孙承宗和姬庆文都是故人,这才略微安心了些。
却听孙承宗说道:“初阳(孙元化的字),听说你前几日进京,我还有些不相信,没想到却是真的。你是山东的官员,怎么会跑到京城里来的呢?”
孙元化作揖道:“回老督师。乃是座师礼部侍郎徐光启大人召我进京的,说满洲人进关,京师用得着像我这样的人……”
“好!”孙承宗称赞了一句,又扭头对崇祯皇帝说道,“圣上,此战之中,孙元化要派上大用场的,还有徐光启也有保荐之功,还望皇上事后能够酌情封赏。”
崇祯立即点头答应。
于是孙承宗又问孙元化:“初阳,你进京之后,京师城防火器,你有没有验视过?”
孙元化想了想,答道:“下官没有具体差事,名不正、言不顺,只上城墙上看了看……不瞒老督师说,京师火炮虽多,能够使用的不过十
之五六而已。有些还是正统年间于少保(于谦)时候购置的。”
说罢,他便不住地摇头。
崇祯见了,气得满脸通红,骂道:“兵部尚书,京师营都督,玩忽职守,都应处死,以安军心。”
孙承宗忙摆手道:“这些人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等这仗打完之后,再作商议不迟。现在首先要做的,便是将能用的火炮集合起来,放在紧要的位置。因此,从现在起,初阳(孙元化的字)领兵部武库司事,京师神机营火器也尽归你调度。功成之后,皇上必有封赏。”
孙元化听了大喜,赶紧问道:“那火器到底如何布置,还请老督师明示。”
孙承宗眼中一闪,说道:“能够使用的火器,全都放在广渠门、德胜门两个地方。其余各门只需要放置些不能使用的,或是临时造些假的火炮吓唬吓唬人就行了。”
孙元化更接近于后世的技术官僚,并没有统御全局的能力,因此他并不明白孙承宗这番部署的用意,懵懵懂懂地点了点头,便下去办事去了。
此刻已是金乌西坠、玉蟾东升之时,崇祯皇帝见孙承宗不停地见人、不停地办事,唯恐累倒了他便无人再给自己做事,便叫宫中御膳房做了几样热菜、熬了一锅燕窝莲子粥送进乾清宫内。
姬庆文进宫也有好几个时辰了,早已饿得饥肠辘辘,见好饭好菜端上来,胡乱谢了恩,便大快朵颐起来。
孙承宗却要比他讲规矩得多,捧起碗慢条斯理地喝了几口粥,忽然想起门外还站着百十来个文武大臣,便建议道:“皇上,门外那些大人们,不如让他们先吃饱喝足了再进宫来办事如何?”
崇祯手里也端着碗,眼睛一斜,道:“用不着。饿他们一顿,也好知道些民间疾苦。”
话虽这么说,崇祯毕竟也没让门外那些官员饿肚子,叫御膳房做了一大锅粥,给官员们填肚子——自然了,这粥是银耳薏米粥,与请孙承宗吃的燕窝莲子粥自然是不能相提并论。
过不一阵,骆养性奉命去传的满桂、侯世禄、尤世威也已到来。
崇祯瞟了一眼乾清宫内放着的西洋座钟,笑道:“这个骆养性平时办事拖拖沓沓,今天关系到自己身家性命时候,才知道手脚麻利。孙老师,你给他定了两个时辰的期限,这厮竟还提前了一刻钟。”
于是崇祯便传满桂、侯世禄、尤世威三人进殿,见他们一路披星戴月、风尘仆仆,便也赐他们一人一碗粥填饱肚子。
待这三位总兵吃完,孙承宗这才部署起来:命满桂
、侯世禄各带本部人马在德胜门外列阵;尤世威则进驻三河,随时听候命令。
满桂听到这样的命令,顿时一愣,忙问:“孙老师,让末将和侯将军在城外驻扎,万一皇太极攻上来了怎么办?”
孙承宗老眼一抬,道:“攻上来了便要尽力阻挡,旁的事不用你管。下去部署吧!”说着,他便朝门外一挥手。
这满桂虽然心高气傲,对孙承宗的命令却是心服口服,拱了拱手便退了出去。
待这三人离开,崇祯却问道:“孙老师,既然你说要以重兵围攻皇太极,那为什么不让满桂进驻三河,待战事焦灼之际,再命他出兵袭击皇太极后背呢?”
孙承宗叹了口气:“唉!自赵率教死后,满桂便是我朝之中,仅次于袁崇焕的最善战的将领了。而他是老臣从一介兵丁一路带上来的,故而老臣对他们两人的脾气是再了解不过了。他满桂和袁崇焕两人本就互不服气,往日又有些仇隙,恐怕临机不能互相配合。老臣这样安排,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崇祯听了,也禁不住叹了口气。
却听孙承宗又道:“老臣接下来就要传见袁崇焕了。元素(袁崇焕的字)这人有时候办事是欠考虑,圣上对他有些意见也是理所当然的。然而现在大敌当前,应当同仇敌忾,还望皇上能够多包容包容,待这仗打完,再同他计较如何?”
崇祯皇帝不是什么蠢人,也知道眼下想要驱赶进而重创皇太极,那就只有依靠袁崇焕和他手下那支辽东铁骑了,只能勉强点头答应下来。
孙承宗见状,这才略觉宽心,便让骆养性立即去传袁崇焕进宫。
袁崇焕就候在广渠门下,不过片刻功夫便已来到乾清宫外,行过大礼、磕过响头之后,袁崇焕便通报了自己的姓名。
乾清宫内的崇祯皇帝好不容易稳定了一下心神,朗声答道:“袁爱卿请进。”
居然特意加上了一个“请”字。
就是这个“请”字不仅让知道事情本末的姬庆文吓了一跳,就连屋外的袁崇焕也是受宠若惊,慌忙之下又多磕了两个头,这才推门进宫。
崇祯皇帝见袁崇焕身上征衣未脱、脸上征尘未洗,突然想起袁崇焕替他们老朱家镇守辽东,数起数落,也算是劳苦功高了。
于是崇祯眼角瞥见挂在龙椅上的一件貂裘,竟亲自将貂裘提起,又亲自披在袁崇焕肩上,笑道:“袁爱卿辛苦了,现在是寒冬腊月,不要冻坏了身子,这件貂裘本来就产自辽东,爱卿正好拿去御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