暂时封锁西安城墙的命令就是陈应元下达的,怕的就是大量饥民进城之后无法节制。
然而现在既然是钦差大臣下令,就算出了事情也不用自己负责,因此陈应元不过提醒了一句:“那也要小心一些,免得城外那些饥民蜂拥进来没法收拾。”便摆了摆手,示意兵士们做好开门的准备。
姬庆文经过刚才对话,其实早已冷静下来,意识到想要赈灾,也得先维护好秩序不可,便取了纸笔、写好字条,传递到城外,让城下的多九公和陈文昭做好进城准备,平平安安将银两押运进城并不能放一个饥民进来。
大明朝自万历末年开始,便是民变不断,陈文昭也镇压过不少起事,自然知道其中的利害关系,便将手下两百弟兄分成两队——一队在前护送银车进城,另一队则刀剑出鞘、殿后而行。
城外的饥民虽想进城、却也怕死,见陈文昭这些人一个个杀气腾腾的样子,都不敢近前,只好眼睁睁看着西安城门缓缓打开、眼睁睁看着一行人从容进城、又眼睁睁看着城门沉沉合上。
眼看银两安然进城,姬庆文心中一颗石头落地,立即对陈应元说道:“银子不能当饭吃,请陈大人这就组织西安城内的富户,到知府衙门开会,我要出钱购粮赈灾。”
陈应元却道:“姬大人一片爱民如子之心,下官佩服之至。不过大人进城以后,还没拜会过令尊吧?不如先去家里看看,待下官命城内富户做好准备,我们明天再来如何?”
姬庆文低头沉思了一下,说道:“那也好,我先回家,陈大人先给城里的富户们吹吹风,让他们明天一早就到知府衙门集中。”
他又扭头对朱存枢说道:“要是王爷明天有空,不如也一起过来,看看热闹、做做见证也是好的。”
朱存枢是个没主张的人,想也不想便也答应下来。
于是姬庆文带着李元胤和杏儿下了城墙,同押运银两的陈文昭和多九公会和之后,便往自己在西安城那座颇大的府邸而去。
姬庆文在穿越来明朝之后的父亲姬广明早就接到多九公的报信,早已在府邸门口等候自己这位出人头地的“儿子”的归来。
颇叙了一阵父子之情后,姬广明还想大摆筵席邀请亲朋好友一同过来为姬庆文接风洗尘。然而姬庆文看现在城外正在闹饥荒,自己再这样大吃大喝未免会引起非议,便阻止了姬广明。
姬广明本就十分宠溺自己
这个儿子,现在儿子有当了大官了,自然更是言听计从,立即打消了念头,只摆了两桌好饭,叫了几个亲近的亲戚一起吃喝一通。
吃喝完后时辰不早,姬庆文便要回去休息,却听李元胤在耳旁说道:“大人,现在贵府门外来了不少人马,你看要如何处置?”
姬庆文听了一愣,紧张地说道:“什么时候来的?难不成是要过来劫我这七万两银子?这事情陈文昭知道了吗?”
李元胤却道:“我打探过了,过来的都是西安城里几个卫所的官军,大约是奉了陈应元的命令,过来守护我们的。依末将看,也就由他们去好了。”
姬庆文沉思了片刻,说道:“不行!人心隔肚皮,眼下这世道,除了我们自己带来的人马,谁也靠不住。保不齐外头那些大头兵知道我们钱多,受了挑衅便起了什么歹念。”
他想了想又说道:“这样,你跟我走一趟,将这些官军全部打发走了,再让陈文昭今晚仔细着点,安排手下军士轮流值班,可不能有半点闪失。”
于是姬庆文便同李元胤、陈文昭两人一起出门,赏了被陈应元派过来的官军一人一两银子之后,便叫他们回去睡觉。
这些官军得了赏银,又不用在这里值班,自然是兴高采烈,居然连向上峰请示一下都没有,便自行收兵回去了。
这一夜过得甚是平静。
第二天早晨,因有大事要办,姬庆文便早早起床,叫起李元胤和陈文昭,带领手下两百团练,护送着几万两银子便往知府衙门而去。
知府衙门里头,西安城中的富商已陆陆续续来了不少。
他们接到通知,只说是钦差大臣召集自己有重要事情商议,却不料这位所谓“钦差大臣”竟是姬家原来那个不争气的儿子。因此他们面子上虽然一百二十分的恭敬,肚子里却是二百四十分的不服气。
待一众商人全部到齐,现任秦王朱存枢也姗姗来迟,姬庆文这才示意众人分主次坐定,开腔说话道:“诸位都是陕西商会的老前辈了,在下姬庆文,想必诸位也都认识。诸位都是下官的长辈,因此我虽然是钦差大臣,有些事情还是要同诸位商量着才能办理……”
他略一停顿,便见一人从座中起身,拱手道:“姬大人所言极是,不如先拿个章程出来,我等也好照章办理。”
此人五十岁开外,颔下续起一把灰白色的山羊胡须,一身的儒生打扮,说话虽然客
气,脸上却带着一副不苟言笑的严肃神情,显得不是很好对付。
此人姬庆文是认识的——他便是陕西商会的会长,号称秦商领袖的王家柏。
王家柏资历深厚、办事公道,陕西商人大多以他为马首是瞻,因此只要说服了他,便能争取到整个陕西商会的支持,办起事来自然也是得心应手;反之,若是他明确反对,或是暗中作梗,那姬庆文赈灾的事情也就处处掣肘、事倍功半。
然而姬庆文离开西安的这半年,好歹是同崇祯皇帝、魏忠贤、孙承宗、钱谦益等一干人精打过交道的,王家柏再怎么厉害,都是没法同上面这几个人相提并论的。
于是姬庆文毫不怯场,直截了当地说道:“很简单。我带了银子过来,想从诸位这里购买粮食赈济城外的灾民。因这件事情是皇上交办下来的大事,又是能够积攒阴德的好事,所以粮食请诸位用平年的粮价出售给我……”
姬庆文昨天晚上早就算过账了。
城外的饥民有将近十万人,每人每天半干半稀地吃半斤粮食,一个月就需要十五斤粮食,十个人就是一百五十斤合一石粮食。因此,十万人一个月就需要吃掉一万石粮食,看年景至少要赈灾三个月,也就需要三万石粮食。
按照平年的粮价,一石粮食在一两四钱银子左右,三万石粮食价值四万二千两银子。
除去打算自己开销的以外,姬庆文这次奉旨带来了五万两银子,除了购买粮食若以平常的粮价购买粮食,那还能多余八千两用来赏赐办事的官员,蛮够用的了。
然而姬庆文自己的算盘打得精妙,王家柏的算盘却是打得更加老成。
他知道,如今西北大旱,一石粮食的价格已经涨到四两银子——凭钦差大臣的面子,陕西商会或许能给打个七折、八折,卖到三两银子,可若是按照一两四钱的价格出售,可就太亏本了。
王家柏心里这么想,可无奈姬庆文却占着理,只能说道:“大人一番爱民如子之心,小人也是佩服的。可是现在西北大旱,我们富户过得也苦,里里外外人口又多,存粮也是捉襟见肘。别说是用平时的价钱卖给大人了,就是用现在的价钱,也没有多少能出售的。”
姬庆文原以为王家柏会跟自己讨价还价一番的,却没想到他这几客气话的涵义十分坚决明确:粮食,四两银子一石或许能卖你一些;一两四钱银子,一颗粮食也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