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医官,这事,我也不瞒你,罗连长他们真的在执行任务,只是目前和我们暂时失去了联系,请你相信我,也要相信罗连长,他们一定会回来的。”
刘营长被逼无奈,只得对杨慕华透露出实情。
“你们最后一次联系在什么时间,在哪里?”
或许是已经习惯了战场上的分分离离,杨慕华有颗强大的心脏,来承受一切难以承受的生命之重。她对刘营长冷静地问着。
“差不多十天前,在三义寨阵地前,罗连长他…他…他率领七连的骨干组成敢死队,进入到三义寨……”
看着杨慕华脸色瞬间煞白,刘营长于心不忍,没有继续说下去。
杨慕华是51师野战医院的医官,自然是明白进入三义寨意味着什么,现在已经失联十天了,更是意味着什么。
作为抗战老兵,刘营长对此比杨慕华更清楚其中的凶险,进入三义寨本来就是一步非常冒险的险棋,更何况现在与大部队失去依托的十天。
正常的来说,再过几天,大部队到了泌阳修整时候,三狗他们再不回来,前方也没有任何迹象表明他们仍然存在的话,他们将被录入阵亡的名单里了。
之前三狗因为此事和他及团长说起过,就是万一他们和大部队失去了联系,或是失踪了,都不能以失踪来定论,最后都是以敢死队阵亡的结果上报。
这不单单是家属有双倍的抚恤金可得,更是一种名分,为国捐躯的名分。
三狗也说不清,虽然他们在战场上出生入死,已经看淡了这些虚无的名分,但他还是不愿意这些跟着自己并肩战斗的兄弟们失去了这个名分。
刘营长对杨慕华已经说得非常委婉了,怕她接受不了这个现实,也就安慰几句:
“你放心,三狗他命大,南京的地狱都能爬出来,现在这点也难不住他,你就安心地回去,到时候我第一个通知你。”
此时的火车慢慢停靠在一个小站上,一个不知名的小站上,但杨慕华她看见了51师野战医院所在的师部列车也停靠在这里。
她是实在是等不到三狗的信息,才在之前的车站,下了师部的火车,来到05团的这列火车上找的,现在结果已经找到了,没有必要继续留在这列装满悲伤的列车上了。
杨慕华听了刘营长的安慰话,没有搭话,只是抬头望着远方,任由夜风吹拂着耳边的头发,眼睛满含着泪水,只是摇头,而后又点了点头。
待到车门打开时候,杨慕华麻木地走下了车门,朝着师部的那列火车走去,人生无常,她和三狗也无常,人生无奈,只能接受这种无常的结局吧。
从这列火车跨到附近的火车,只是很短的一点路,但杨慕华感觉自己走了好久,感觉在用着一辈子余生的力量,走完了这段短短的路。
她是可以用毕生的力量和时间,来走完这段路,而三狗他呢,他是否能走出那么远的路,能走回到她的身边?
一切都是那么的渺茫,甚至是绝望,残忍的绝望,慢慢地揉碎最后一丝的希望,如同这夜色一样,最后一道夜光也将熄灭,大地沉入黑暗的深渊里。
杨慕华踉踉跄跄地走着,凌乱的脚步,如同踩在七连兄弟的心坎上,本来已经心碎的大伙,隔着车窗看着这个曾经寄托着全连人美好的人,如此绝望地离开。
不知道哪一个战士先起立对着杨慕华的背影敬礼,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随后全连剩下的五十多个战士都站了起来,举起右手,向她敬礼。
有受伤的,就被旁人搀扶着起来,有断了腿站不起来的,就坐在车上,也是举起来手来,朝着看不到的背影,敬礼。有右手断了的或是受伤的,就用左手,敬礼!
全连无声地肃穆地敬礼,知道杨慕华消失在另外一列火车的车门里,才慢慢地放下了自己的手,有的还坚持着一直不放下手来。
或许,只有这样做,才能弥补一下内心深处对美好的遗憾,才能深深地缅怀罗连长的音容笑貌,更主要的是罗连长和杨医官一起的音容笑貌。
在黑暗如地狱般的战争岁月里,到处都是残酷的景象,也就是罗连长和杨医官他们如花般的人间美好,如同一道微弱的光一样,吸引着大家。
也在告诉大家,人间还是有美好的东西存在着的,要坚强下去,要坚持下去,最后自己也能拥有这样的美好的。
以前,大家都把杨医官当成自己的嫂子,当成七连全体人的嫂子,现在罗连长生死未卜,实际上已经等于没有了,嫂子也就不会再来了,但大家,还是将杨医官当成永远的嫂子。
杨慕华用尽毕生的全力,走完这段艰难的、短短的一段路,或许这就是和三狗的路吧,虽然时间很短,却一直都很艰难,或许,自己要对自己做出一个交代了。
每个人的人生之路,有的很短,有的很长,但和三狗在一起,走了一段路,哪怕是很短的一段路,这个人生,已经是足矣了。
既然三狗的路已经走到头了,那自己的路就没有必要继续走下了,一个人,还要面对这么多年的折磨,实在是太难了,我拿什么东西来坚持?我又有什么东西来坚持?
或许,我将带着你的遗愿,最后带着你的魂灵,帮你走一趟回家的路,然后,我就安眠在你的老家,这样,我也是幸福的,因为永远长眠在你儿时的时光里,一些都是那么的幸福。
就在杨慕华胡思乱想的时候,上了车,蓦一回头,发现了对面车窗里,三狗残余的手下们,正冲着她敬礼。
看着这么一群残破的汉子们,在无声地朝着她敬礼,原本一再告诉自己不哭的杨慕华,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一下子涌出眼泪来了。
泪水,模糊住了视线,也模糊着了时间,一切都变得那么的模糊不清,如同今生的路一样,看不见,却不得不要走下去。
在火车发动的巨大声音中,却听到了自己眼泪流下来的声音,不,那不是眼泪的声音,是心碎的声音,是一瓣瓣碎开来的声音。
激动的杨慕华,本来是想下车,朝着这帮可爱的兄弟们奔去,可奈何火车门已经关上了,火车也已经开动了。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