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年经历生死之变,再见面他竟要置她死地。突然相遇的意外惊喜变成透骨的凉。
听到他这句话,寂娘采心知心等也不禁吃了一惊,到底还是寂娘见过识广,忙上前笑道:“不过区区一个贱笑向人的烟花女子,惹爷生气爷别跟她一般计较掉了身价,醉魂坊多的是善解人意的女子,爷只管挑,采心,叫上几个姑娘送爷到上好的房间……”
傅君墨与那太监小六子本来就是故意打扮成普通百姓的样子偷偷出宫的,自然也不想多惹事,因此那太监也乘机道:“是啊是啊,爷醉了,时候也不早了,咱们还是先回去吧!”
傅君墨不耐烦地将小六子甩开,目光却一直没有离开倩儿,见她满面错愕地瞪着他,墨眉一挑,指着她摇晃着身体,唇边泻出一抹若嘲似讽的邪笑:“你在看什么?莫非以为我会带你回去?呵呵……呵呵,青楼女子休要痴情妄想!朕……告诉你,青楼女子——朕,不爱!”
倩儿被他这句话刺得心里猛地一缩!他果然没有真醉!
“夫君,我是倩儿,你的妻子!过去咱们的恩情难道你全忘了吗?”她无声而焦灼地张合着嘴唇分辩,企图唤醒他过往的心。他却“看不懂”她的话。
虽然各历生死相分四年,纵使样貌有所变化,但如果他心中一直有她,即使这种醉态,又怎么会认不出现在的她?她紧紧护着自己刻意维护的执着,无论如何也不肯相信他真的对自己如此寡情薄义。
只是,醉魂坊这条街本来就是一条烟花柳巷,青楼不止醉魂楼一间,他为何偏偏进了醉魂楼。真的是缘份所致,抑或是刻意而为?
记得之前的皇帝傅尔浩每日忙于朝政连后宫都无暇多看一眼,更别说出宫游玩醉心青楼,他又怎么会有时间流涟烟花巷?难道一切真如采心所说,今日相遇全是他故意安排的,只是为了羞辱自己让自己对他死心?
可是记得当年他是为了给自己采附魂草去南山的,后来他是怎样回来的?既然曾经舍身为自己,说明他为自己曾有过生死情深,为何今日完全没有一丝往日的恩情了呢?她不相信他真的薄情如此?或者,他是因为醉得太厉害了,所以才认不出自己吧——她无论如何也不肯放弃自己的坚持,不相信他是这样的人。
“爷——您醉了又说胡话,再乱说别人可要笑话了。咱们还是赶走吧!”小六子看样子是最新才当这差的,还没经历过多少大场面,加上听傅君墨当着众人说出“朕”字来,早吓得脸如死灰,忙向寂娘等强扯了个尴尬笑脸掩饰,“他喝醉了说胡话,众位不要往心里去!”说着便赶紧去将傅君墨搀起来。
傅君墨也不知到底喝了多少酒,似乎醉得不轻,但好像头脑仍很清醒,说话居然不大条。
他一把推开小太监,软绵绵的身体失去支撑开始东倒西歪,却仍意犹未尽的紧盯着倩儿。醉眼微眯,看上去更似篾视。
看了一会,他忽然勾唇诡异一笑,“既然做了青楼女子就要认命……”话未说完突然胸口猛地一抽,一阵作呕几乎吐了出来。
小太监大惊,忙将他扶稳了,采心飞快接过小丫鬟递上的痰盂接在下面,傅君墨抽了两抽,却又没吐,只抽得满脸发红。估计胃里难受,用力闭了闭眼。
倩儿见状赶紧爬起来为他抚背顺胸。指间抚着他比以前更结实的胸膛,闻着他夹着浓烈酒气的灼热气息,一种奇怪的感觉瞬间遍布全身。她虽然出挑得苗条长硕,但与他相比还是矮了一个头,看着当年那些少年稚嫩尽数煺尽,已经长成了结实高壮的青年,他浑身散发着的男人成熟气息扑面而来,她无端脸红了。虽然这人是她的夫君,她仍是心跳加鹿。
寂娘似乎早就知道傅君墨与小六子的身份,却装作不知情并没去点破。或许是平日看惯了形形*的人,其中不泛皇亲贵冑,因此此时虽然面对的是堂堂一国之君,却并没有过多的惊恐慌失,只冷眼静观。现在见他醉成那样,只得上来帮忙拍背。
可能是酒劲发作得厉害了,傅君墨两眼迷朦起来,喘了口气,一手指着倩儿道:“你……呕……”
傅君墨频频作呕却吐不出来,越是吐不出来他越是难受。
傅君墨这样反复折腾,把众人弄得手忙脚乱。
除了小六子与倩儿,寂娘等人可能是见惯了这种场面,表现得很冷静,寂娘对小六子挥着手绢子道:“这位爷真是喝多了,我看小哥你还是赶紧将你家主子送回去吧,免得在外出了什么意外让家里人担心。”又利落的向采心道:“去叫辆马车……”
采心应着去了。
“夫君,你不认得倩儿了吗?”她颤抖着跪在他膝前。看着他那种漠然的眼神,她再次被深深刺痛了。曾一千次一万次想要当面向他问清楚的,这种眼神,已经表达了大多数的意思。然而她还是不甘心,他现在醉着,她执著地认为他醉了。
傅君墨醉眼微扬,目光若近若远地看了她一眼没有回应。
还想多说,知心已经将她拉了起来,采心进来说马车已经准备好了,众人将傅君墨扶向车上,倩儿立即站起来就要跟出去,却被采心一手拉住。
“你要干什么?”采心又眸深深地看着她。
既然上天让他们又相遇了,她怎么可以错过这个机会,她要跟他进宫!
倩儿猛地挣开采心的手,却再次被采心捉住。
“你要去送死吗?”采心的话冷漠得没有温度,倩儿转脸,见她的眼睛比剑锋还锐利,直直刺得她心里微微缩一缩。
“他是我夫君,怎么可能要杀我!”倩儿眼中一酸,不知怎么的便湿了。这句话,连她自己都不够肯定。
“他连喝醉了都要杀你,你如果能肯定他清醒时不会杀你,你就跟他回宫吧!”身后一个平淡的声音慵懒地漫过来,倩儿猛地一颤,转身回头。这个细微的动作,已不动声色地落入寂娘眼底。
“你呀,真是太鲁莽了。他如果真的在乎你,又怎会肯取北烈国女子为后?怎么会纳后宫无数妃嫔?又怎么会到醉魂坊这种地方来?宁肯依附北烈的势力对北烈国称臣,又迎取北烈国女子为后,这难道还不能说明他重视皇权重过对你么?囚禁亲生兄弟,宫刑先帝贵妃,软禁亲生父皇母后,这样的帝君,你还奢求他会为你一个女子而舍弃江山?你的存在只会影响他的皇权,影响他的江山存亡才会痛下杀机?既然他认得出我是妈妈,又岂会认不出你?……妈妈知道你心里面难受,但是妈妈更在意你会不会受伤。刚才他下令杀你的时候,你可知道我有多担心~”
寂娘说着,眼中竟流出两滴泪来。寂娘为人过于圆滑,倩儿也无心分辩她眼泪的真假,却为她一席话怔住了。囚禁亲生兄弟,连父母都不许自由,这不可能!可是纵使她不信,他却实实在在要杀自己,杀的理由,竟然是莫须有,只凭他醉了酒!
“既然我是个连帝王都欲置之死地的罪人,妈妈为何又要百般庇护?”在天子眼下包庇罪人,诛连九族。她一个青楼鸨母,又为了什么要冒这个险?寂娘的话如利刃在她心上剜割,却把她割清醒了。
寂娘没料到她会这么一问,眉宇间飞快地闪过一丝复杂之色,但稍纵即逝,旋即妩媚一笑,悠悠地道:“当年我落拓的时候,你父亲曾救过我一命,我又岂能看着你不顾?”
见倩儿动了容,寂娘接着道:“你所学的东西全是上乘的技艺,绝非寻常娘姑所能比拟,你以为,我是为了让你去花房里接普通市进匹夫的么?”
“你的意思……?”倩儿反而不解了。她一直以为寂娘只是想把她培养成高雅的妓女,好为她赚取更多的肮脏钱财而已,没想到竟然还有这些原因,竟是她想错了?
“有些话其实妈妈不想告诉你,今日既然说到这了,我也告诉你吧。我所做的一切全都是为了你,如果你拥有了最强大的武器,天下的男人哪个不在你的股掌之中?复仇也好,选择一生一世一双人也罢,难道不比失去性命要强得多么?妈妈从一开始就知道你的身份,为了让你避过一场又一场的搜查,我可费了不少工夫。”寂娘说着,一脸慈爱与语重心长。
倩儿听了默默无声惊愕地看着寂娘,身子微微发颤。事情变得太快了,她心里乱糟糟的,千头万绪的纠结着,太阳穴一下一下地痛,似要炸开来。
寂娘温柔地拿起她的手握在手心,怜惜地轻拍,安慰道:“好孩子,妈妈知道你心里难受,但男人最是无情,你又何必为他一人如此。今日的功课就到此为止吧,回去好好休息一下,要是难受就告诉妈妈,妈妈去陪你~”说着转身吩咐一个小丫鬟将倩儿送回附心阁。
上羽宫中。
傅君墨躺在偌大的錾金云龙檀香榻上,镏金铜香炉里青烟袅袅,整间屋子里散发着安息香的味道,宽大的寝殿里寂静无声。
傅君墨忽然轻轻动了动眉头,接着慢慢睁开眼。
一抹桔黄色的余光穿过西面的窗子投进来,让屋子多了一层黄晕。
“小六子——”傅君墨撑起半边身子,见屋子里空荡荡的没有一个人,揉揉发痛的眉心喊道。
小六子正候在门外,听见叫唤忙小跑进来。
眉心痛得厉害,傅君墨不禁皱眉,又捏了捏。明明与小六子微服出宫的,怎么突然在自己的卧榻上了?
见他一直揉捏眉心,小六子细心而试探地问:“皇上可是头痛?奴才去拿些醒酒石来吧?”
傅君墨不置可否,疑惑地看着小六子道:“咱们不是出宫去了么,怎么朕突然回到宫里了?何时回来的?”
小六子看一眼傅君墨微一躬身,回道:“回皇上,您喝醉了。回来有两个时辰了。”
傅君墨猛地看向小六子,声音也高了几分:“两个时辰了?!”
小六子点点头,应了声是。
傅君墨眉心皱得更深了。想起今日与小六子微服出宫,行至离醉魂楼附近时,意外撞了一个青衣少年一下,不知怎么的就迷迷糊糊走到了醉心楼,后来好似跟一个绝色姑娘喝酒,那姑娘叫什么?——好似是知心。之后的事就不记得了。
傅君墨再次揉揉眉心,觉得这次的醉酒后的感觉有点不一样,忽然想起这自己出宫的原因,便问:“皇后呢?”
小六子道:“皇后娘娘与后宫各娘娘去了后花园,听说皇后娘娘作东晏请各宫娘娘小主们赏花呢。”
傅君墨听了淡淡哦一声,想起自己出宫的原因。
四年前,他一心念着倩儿为她舍身挡下一箭,救他一命却自己中了毒,他狠命抽着平日最心爱的追风向南山飞驰而去,却在半路遇上北烈国的铁蹄,自己孤身一人寡不敌众,转眼便沦为他们的囚虏,他们把她捆在马背上,让他亲眼目睹了北烈轻易而举地侵占了自己的国都。
国破宫倾,本以为北烈会将自己押回北烈或杀或囚,不料北烈国君不单不杀他,还将他扶上帝位,条件是他必须取北烈国的一位女子并立为后。
他不惜背着卖国的罪名应允下来,却不曾想那那位北烈送来的长得国色天香的女子手段不让须眉,他渐渐空有皇权却逐渐被架空。在外人看来他对她是宠溺,可又有谁知道,他被夹在北烈的威势之下不得不对那名叫千恨的女子,他的皇后屈服。
眼看双亲被软禁在宫苑,她却对外声称让他们颐养天年;先帝宠妃见她初来乍到言角稍利,她赐她穿刺之刑;兄弟手足本该情深,她却将君山软禁郦台。
可怜三弟君玉在战乱时失踪,至今生死未知……每每想到这些,他的心里就如刀割地痛!他分明就是引狼入室啊!如果不是应允娶她为皇,怎么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眼看亲人在她铁腕下受辱,自己不单不能改变丝毫,还为她背着寡义暴君的天下骂名!
他成挂名皇帝,空有一腔抱负。无奈,又无聊,这样的日子总让他无端想起那个为他不顾性命的女子,所以,他悄悄出宫。
“下去吧……“傅君墨无力地向小六子摆摆手,心底涌上一股难言之意——就连小六子,也是皇后千恨为他选的贴身太监,他的一举一动都在她的掌控之后,喝得酩酊大醉回来,那也是正常的。(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