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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盛光回到皇宫,下了马车,不料正看见霍煌着右卫将军的戎装站在内门处。
“陛下让我接郡主去她那里。”
少女裹在素纹缎的斗篷里,淡淡向他道,“请爵爷先代我回禀母皇,崇元先回明宣殿换过衣裳就来。”
霍煌道,“我陪郡主一道。”
虞盛光道,“不必了。”自向前走去,专门在内宫里行走的小车已等候在那里。
霍煌突然道,“郡主,你东西掉了。”
虞盛光没有理会,却是脚下一滞,是那霍煌一脚猛得踩住她的斗篷,唰的一下,素纹缎子的斗篷差点儿被扯下来,盛光急忙拉拢住它,下意识回头,电光火石之间,霍煌已经看到她被斗篷包着的里间的衣衫松松得敞开了一角,白玉般的脖颈上有着点点红痕。
抬头看向对方胀红的满是怒意的脸,那张看起来甜蜜蜜的小嘴显然是被吻肿了的,霍煌阴沉得笑道,“郡主原是快活去了!”
主子之间说话,侍从们一般都跟在后面,是以色戒、暴雨二人均站在几步之后,但一直保持着警惕。眼见着这般,那暴雨急忙上前,一面搀扶住虞盛光,一面肩膀大力斜顶,霍煌不妨,退后了两步,只见到身材高挑满脸英气的侍女正轻蔑得睥睨着自己。
“霍爵爷,郡主身子娇弱,又刚办了陛下的差事回来,正乏着哪!您站得太近了,没得熏着了殿下。”那一脸的嫌弃与鄙视。
色戒也过来了,向霍煌轻轻一福,两个人一左一右,将盛光扶着上了小车。
霍煌嘴边噙过讽刺的笑容,主子高傲,连身边的丫头都这样高傲惹人嫌,想到方才看到的美人颈子上的红痕,他眼睛暗下去,带过狠意,好一个冰清玉洁的崇元小郡主。
早些天在宫内摆设的宴会,给虞盛光招徕了不少前来投奔、示好的臣子、名士。
有人含蓄,以献诗文示意,有人却直接,拿着名刺、拜帖直接就来求见了。
刚刚从湖北道被重新召回到京城、担任大理寺少卿的贺思,就是那直接的一个。
春衫介绍贺思:年五十,大家世子,从武出身,曾经是公开的申氏保皇党,因立下赫赫战功,又很早就被流放在外,幸运得从女皇的绞杀中逃脱出来。后来转为文官,辗转得竟做到了太守,官声卓著,且再也没有陷身于党争。如今陛下把他从湖北调回来,直接就任了大理寺少卿,那大理寺卿年届退休,不出一二年贺思即可接任,可见对此人能力才干的信任。
这个人递来的名帖,春衫将它放到“必须要见”的首批名单中。
贺思来到明宣殿拜见深得女皇宠爱的崇元郡主,心里其实也有一点好奇。能够让那一位牵动了情肠的,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珠帘打开,贺思行礼起身、往上一看的时候,心里头漫过一点惊诧的笑意,还只是个女孩子么,至多十四五岁吧,贺思打过仗、断过案,善于观颜察心,这位小郡主生的纤秀玲珑,骨秀姿蕴,有一种流动的光华在她身上,那是从心而来、又经过慢慢移养的,让人难以移的开眼。她的美并不刺眼,但有句话说,美人美在皮相易,至骨却难,这位盛光小郡主,年龄虽还稚嫩,却正就是后者了。
同时又觉得,能让那一位动了心的,在以往头脑的臆想中,或许就该是这般模样,而这世上竟然真就有这般模样的女子——不禁让人生出嗟叹,老天造人,终究是有偏倚的。
“请贺先生坐。”虞盛光吩咐侍女道。
“殿下,臣字弼尧,您可以直接唤臣的字。”贺思说道。
一只通体雪白、额上一个黑点儿的小猫跳到虞盛光的座上,还有一只,来到贺思脚下,略闻了闻他,转身走了。
“这一位是扎姬夫人吧,”贺思看着虞盛光身边卧着的那只小猫,打趣道,“好在臣现在关至三品,不然见到夫人,亦还要行礼的。”
贺弼尧是个心有丘壑、却宽和风趣的人,虞盛光觉得,自己会接纳喜欢他。
霍既定回到家中,将所有的幕僚都屏退,自己一个人在灯烛下喝酒,一壶又一壶,案子上摆满了空酒壶,整整一个时辰,他都没有说话。
妻子张氏训斥他,“才说戒酒,又作死的喝,没定性的老不休,喝死你,该!”
霍既定难得的瞪眼,拍案呵道,“滚!你懂个屁,滚出去!”
张氏唬了一跳,想计较,却看那霍既定满面阴霾,目露凶光,是动了真气。她虽凶悍,却也是疼夫君、爱儿子的人,自白着脸出去了,把门掩上,唤心腹的丫鬟让她守着,“熬汤,看着爷,”转过身对着里头低骂了一句,“酒壮你个怂人胆,你等着!”气哼哼得走了。
霍既定查实了消息,现下已知道是霍煌借助了妹妹楚国夫人留在洛阳的势力,杀害南府衙门看马的都头谢俊,威胁洛阳令司徒无忧,诬陷霍笙,并嫁祸申时轶。
引狼入室,还已经被恶狼狠狠得咬了一大口,这滋味当真不好受。
爹,杀了他!杀了那个狗逼养的!儿子霍笙在监牢里的怒喊,他们父子心下其实已经晓得,以女皇霍昭的性格,或许已经知道了霍煌的所作所为,但仍将他拔高上位,但十几年陪伴在皇帝身边,他们为她做了多少事?就是养条狗,也还是会有感情的吧!因此此刻,霍既定心里总还是有个奢侈的想法,或者,陛下并不完全清楚这件事呢?是不是该要为大郎去争取一下?
将又一壶酒饮下,霍既定咄的起身,“来人,更衣!”
霍昭看着座下哭的一脸老泪的侄子霍既定,他满身的酒气,是借着酒胆才在这傍晚跑到未央宫的。
听完霍既定三言两语,把事情的大概说了清楚,女皇问,“这件事当真是五郎做的?”
霍既定并没有真凭实据,其实只要让洛阳令将那执行杀害谢俊一家的几个凶手拿下,就可以真相大白,但这等霍家的内斗阴私,怎好去这样揭开。
因此也不说去惩处霍煌,只为霍笙喊冤,“笙儿确实没有杀人,他一心想着陛下,盼望着能出来再为陛下做事。”
“割马蹄、想让二郎在大典上丢丑,这件事他有没有做?”女皇威严得沉沉道。
霍既定一噎。
霍昭继续,“公私不分,为了私人恩怨,不顾朕的大典,霍既定,你父子两个的眼界就是这样!哼,你们太让朕失望了!”
霍既定嗫嚅着不能语,装出来的酒疯也醒了大半,背后的衣衫都湿透了,伏地大拜。
“你们不要怪朕偏心,”霍昭和缓了语气,谆谆着说道,“朕有朕的难。这天下这么大,唯有你们和我是一个姓的,最该体谅、忠诚于我的,也是你们。大郎过几天就出来吧,朕的意思,到下面去历练一下,再回来为朕做事不迟。”
这就是一锤定音了。
霍既定不敢再说什么,虽实在不满意,也只有先行退出。
他走以后,霍昭唤人召来弥安,“司徒无忧办事不力,看看他平素有什么不妥的。”
弥安应是。
千牛卫打开门,年轻英武的西平郡王显是刚刚在房间里练完拳脚。他赤着脊梁,只着一条长裤,古铜色泛着光泽的年轻肌理上全是漉漉的汗水,从胸膛上一直流到平坦结实的小腹下面。
“郡王爷,”侍卫长向他行礼。
申时轶嗯了一声,将外衫从椅背上拿起罩在身上,他背后的鞭痕已经结疤,交错纵横。
侍卫长道,“卑职等都是奉命行事,咱们对郡王爷,从来都是敬佩有加。”
申时轶横了他一眼,“都是为陛下做事,爷是那一等小气的人么?”
侍卫长大喜,跪下道,“都说郡王爷英武宽仁,最是英雄,果然如是!恭喜郡王爷,陛下撤了您的禁令,让您进宫面圣。”
霍昭问跪在下面的申时轶,“你可知道错了?”
申时轶叩首道,“孙儿不顾大局,私自返京,孙儿错了!”
霍昭缓缓道,“罢了,天家的事,各自有各自的不得已。你过来,让朕看看你背后的伤。”
“是。”申时轶起身,走到女皇近前,侍女上前,为他解开衣衫,背后的鞭伤露了出来。
霍昭道,“赐西平郡王上等伤药,不要留了疤。”
申时轶转身道,“孙儿是男子,留着疤怕什么?都已经快好了。”
霍昭道,“你留着疤,是要记恨我吗?”
申时轶一愣,跪到她脚下,“怎么会,您永远是孙儿的祖母!”他说的豪不作伪,目光烈烈如朝阳。霍昭哼了一声,没做声。申时轶接着道,“孙儿有一个请求,请祖母、陛下考量。”
“你说。”
“母亲李氏、侧妃孙氏,既然祖母您已经宽宥了她们,也举办了葬礼,奔丧的人无数,恳请陛下隆恩,给她们一个正名,洗脱巫蛊的罪名。叶柳儿是诬告,当处死。”
霍昭和缓下去的面色顿时不虞。
申时轶坚持,叩首。
霍昭看着这个自己最优秀出色的孙儿,面色复杂。通过强杀李、孙二妃,她已经向朝堂上发出了继续打压申氏的信号,进一步阻止大臣与申氏结交。还其正名、处死叶柳儿,不会对大局产生影响,而如果自己不同意,这个孙儿恐怕会拼着她不高兴也会自行去杀了叶柳儿吧。
这就是申时轶,这就是她和申氏结合出来的血脉后人。
霍昭心情复杂,面对这样的子孙和后人,她既感到新圩骄傲,又不免生出忌惮恐惧。
“就依你。”女皇沉思了一会,淡淡道。
“谢陛下!”申时轶重重叩首。
有女孩子说笑的声音传来,是姜影儿,和几个侍女捧着一盘子牡丹花进了来。
“陛下,”影儿对女皇道,向申时轶行了礼,“花园的牡丹花新开了。”
女皇看着花儿,想到申时轶幼时,曾经最爱为她和楚国夫人等人选花。
那申时轶却就上前挑出了一朵,来到女皇身边,“祖母,”他面容英俊,神色和小时候一样的崇敬孺慕,“孙儿给您簪花吧!”
霍昭没有拒绝,申时轶将花戴到她发髻上。
“你明后日就回晋中去。”她对申时轶道。
“是。”申时轶站起身,“孙儿现在想去望望小姑姑。”
霍昭没有做声,默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