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识那年,他们八岁。
一个是调皮捣蛋,时常躲在雪中捕野味的小男孩,一个是遗世**,长留山腰绝壁练功的小女孩。
他无忧而快乐地生活,她每日练功,只为十八岁下山。
相遇那日,她帮他抓了一只野兔,并要收他为徒。
男孩断然拒绝,并扬言迟早有一天,会将她打败。
女孩清脆娇笑:“你若能打败我,我便嫁给你。记住,我叫千寻。你是这世上唯一知道我名字的人。”
相识两年,女孩每次见韩云都会胖揍他一顿。当然,作为败者,韩云会为她烤野兔,让她饱餐一顿。
那时,幼小的韩云从未想过女孩孤身一人如何在这天寒地冻的长白山腰长住。直至有一天,女孩没有打他,而是一个人沉默地坐在雪山绝壁发呆。
韩云问她:“你怎么啦?”
“婆婆死了。”女孩回答。
“婆婆和你一起住吗?”年幼的韩云终于明白,原来白衣女孩不是一个人住。
“嗯。”女孩点头。
那一年,韩云十一岁,年幼的他并不会安慰人。他只是努力把野兔烤得更美味一些。但那一次,女孩只吃了几口便悄然离开。后来,女孩再度要求韩云拜她为师。
韩云拒绝,女孩就打他。把他打得半死。
打着打着,女孩就哭了:“你为什么总是不肯当我的徒弟?”
“因为我是男人,你是女人!”大男子主义的韩云如是说。
年少无知的韩云并不知道,孤独的女孩只是希望与他更亲近一些。
随着女孩慢慢长大,她的实力也越来越恐怖。纵使韩云每日都上山和野兽搏斗,一来锻炼体魄,二来给村民提供肉源。但他始终打不过女孩。
每次女孩把韩云打得鼻青脸肿,要当他的师傅,韩云总是一抹鼻血去烤肉,拒绝拜师。
但即便如此,女孩在往后的日子里,已经将韩云当做她最亲密的徒儿,以为师自称。对此,韩云总是憋屈反抗,但始终无果。
十四岁那年,韩云体能激增,身体素质也越来越好。尤其是他在山中与野兽搏杀研究出来的几招看家本事,更是威力巨大。但他从来不敢用,只是用最基础的野路子和女孩对打。每每都会被女孩打得半死。
十五岁那年,女孩的实力同样一日千里,招招隐含奔雷杀意。心如明镜的韩云隐约察觉出女孩所学均是正宗武学,且是由高人传授,想必便是十一岁那年去世的婆婆所授?
韩云不清楚二人何以隐居长白山中,但他再也不敢与女孩对打。
女孩年纪变大,所学招式的威力亦是成倍增加。儿时一顿胖揍不过让韩云受些皮肉之苦,可如今,一记重击便有可能打得韩云缺胳膊少腿。若想不吃苦,韩云势必要全力以赴。可年纪轻轻的他和女孩一样,出招容易,收招难。稍有不慎便会酿成惨剧。
所以——十五岁那年,韩云在二人时常搏斗的雪地上留下一封书信,离开了生活十五年的牛家庄。
他知道,自己的离去会让女孩——千寻孤身一人长留雪山。连个说话的伴也寻不到。只能每日与野兽为伍。可他不敢再与千寻斗。因为他们长大了,他也舍不得与这个一坐便是一整天的神秘少女动真格。哪怕他未必有把握赢了这个实力超群的冒牌师傅。
他走了。
背着行囊孤身上路,像头深山老林的野兽一个猛子闯入花花世界。
临走前,他教千寻烤肉,还劝说她没事就去牛家庄转转,因为他为她偷偷留了好多腊肉,连时常抱怨没肉下酒的庄主也不知道。
纯粹的千寻根本不知道他要走,也从不肯下山。因为她还没满十八岁。
这一别就是五年,经历了世事无常与烽火硝烟的韩云推测千寻也许身负重密,被迫之下才会远离都市,长留长白山。而韩云也在加入刀锋之后远赴异乡,直至三个月前才有机会回国。
许多不眠的夜晚,韩云会想到雪山上的那一道靓影。可他苦于无法回国,又不敢真正面对千寻。
他怕。
他怕千寻一见面又要动手,一动手又招招致命。
所以他只好躲得远远的,不敢现身。
如今,当二人重逢之时,韩云仍心有余悸。怕这个不谙世事的神秘少女步步杀机。幸好,五年之后,千寻似乎没了当年的胜负心,亦不再强求与自己搏斗。这让韩云心头大石陡落,心中满是纯纯的回忆。
此刻,当千寻站在身畔,轻唤一句“徒儿,为师想你了”之时,韩云眼眶微红,歉疚与悲伤涌上心头。
当初的自己为何如此狠心,竟将她孤身一人丢在雪山置之不理?
韩云啊韩云,你当真只是怕再与千寻搏斗么?你真认为千寻会要你性命?她招招致命,难道你不会躲么?纵使被打成重伤又如何?这便是你狠心抛下她的理由么?
没有她的陪伴,你的童年岂会如此快乐?
可她呢?
当她需要你之时,你又在何方?
也许,你只是想见识庄主口中的花花世界?
可这些年,你又得到了什么?失去了什么?
韩云缓缓起身,千万情绪涌上心头,漆黑的眸子颤抖着凝视遗世**地千寻,内疚道:“对不起…”
“徒儿为什么说对不起?”千寻一双冰眸中仅仅面对韩云时,才会泛起无限柔情。轻轻伸出一只洁白纤细的素手,捋了捋韩云额前被睡乱的刘海,口吻不胜骄傲。“我的徒儿长大了,越来越好看了。”
韩云心酸之极,轻轻握住千寻那冰凉的玉手,喃喃道:“我不该弃你而去,不该怕和你搏斗,更不该一走五年,了无音讯。”
“傻徒儿。不管你要做任何事儿,为师都不会怪你。你要走,便走,原本连书信都不必留。”千寻冰眸之中温情流露,哪里还有半分霸道猖狂?
她这般说,可谁又知道,那封书信至今藏于怀中。一日不见韩云,她总会时不时拿出来看一遍。短短不足百字,她已经看了五年了。
年幼时,她有婆婆照顾。虽生活艰苦,却衣食无忧,总算有个伴儿。之后,婆婆去世,她终究还有徒儿相伴。她打他,折磨他,只盼他成那天下第一,名震天下。她要做他师傅,却也只是希望跟他更亲密一些。因为,他已是她世上唯一的亲人了。
他走后三年,她每日勤苦练习,闲来无事却也没有韩云陪伴消磨时光。木箱中那一堆武侠小说早已背得滚瓜烂熟,无法打磨时光。她便试着学那婆婆留下的唯一遗物。一把古朴的二胡。
她没有曲谱,亦没有任何乐理知识。每晚夜深,她便孤身坐在绝壁陡峰之上摸索。渐渐的,她拉出了流畅的曲儿。可皎月之下,苍茫大雪之中,一袭白衣的她越拉越是悲怆。竟连那左邻右舍的野狼猛虎亦凝神静听。好不凄凉。
千寻越是宽容,韩云愈发难受。紧握她冰冷的手心,柔声道:“从今往后,我再不会不告而别,弃你而去。不论你打我,骂我,折磨我,我都心甘情愿。”
千寻轻轻道:“我的徒儿已经长大了。为师再也不会打你了。也舍不得打了。”
末了,千寻眉眼一笑,道:“徒儿,你当年不是总想法子掀为师面纱吗?为师当年还小,不好看。所以不能给你看。”
“为师现在长大了。总算不像当年那么难看。也不怕徒儿笑话了。”
说罢,她玉指一捻,掀开了面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