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横疏影往日所见,在这登天长梯上遭逢奇景的凡人子弟,踯躅不前乃是常态,只因凡人见识有限,往往遭遇超出自身常识的景象难免便会陷入惊、疑、惧这三种心态。
多少翩翩少年如玉少女便是在这看去平平无奇的长梯之上颜色大变,这些神情,已经很难再调动这位楼主的情绪。
她看出红英对楼上那位少年颇为看重,也有心见识下陈起反应,谁知陈起初一发觉此楼异处,也是一般的停步不前。
唯一不同之处便是这少年并未四下打望,反而一直出神盯着窗外。
这不觉云上楼正如其名,不但行迹在盛云界中飘忽无定,楼内空间受道法设计可直通上界白玉京门内。
所以外表虽是巍巍高楼,内里却是一件玄妙非常的仙家法宝,横疏影能一人掌管此楼,自身修为和门中地位可想而知。
就在两位女仙各怀意味观察陈起动向之时,这少年收回投向窗外的目光,再次昂首迈步,又再向上攀登而去。
上阶登楼,这动作再是寻常不过,但在这仙楼之中,一切往日印象尽可统统抛去,陈起身在其中,异样感受更是纷至沓来。
随着他步子迈动,人也渐渐上了高处,身上温度逐渐低了下来,他知道这是上了高空才有的降温之兆,果然其后寒意加大,以他此刻身子之强健以及修为也有些难耐。
但难耐终究不是无奈,他身负运使火焰的天赋之力,自打生下来便没吃过受冻的滋味,这也罢了,但陈起分明感到两肩之上也似被压上重重担子,且是每一步踏出重量便加上一分,待他走到长梯一半位置,粗略估量已近三百余斤。
常人到了这时,即便本身具有超人蛮力,也难以信步而上,陈起自幼在黄正手下学艺,这种负重登高只做等闲,虽然这重量大超往日习武所负,他此刻情绪激昂,也尽可承受得住。只是呼吸之时感觉到不畅,细想一下自己离地也才三十余丈,竟会出现这等怪像,此楼果真恰如其名,使人随步上登就有置身云上之感。
这还只是身上感受,更有每一步踏出之时,耳边传来迷离低语,虽然听不真切,但低吟飘忽中都显露出叫人回头勿上的劝止之意。
这与他心中假想的幻境倒是相合,陈起洒然一笑,脚下步子继续不紧不慢。
这楼的确是如红英所说专供白玉京内门人交通之用,但这用途仅限修道有成的仙人,陈起区区凡人,自然抵不住楼内各处阵法宝器微微流泻出的灵气扰乱,此刻心志还能维持如常,已经是与他同样经历的凡人十中无一的水准。
但陈起也并非闷头直行,每过一处能从窗外眺望的地方,他都会驻足一会,细细查看外部风光:刚才还是日照云海,这时却又成了漫天罡风,只听得耳边劲风狂啸被削弱之后的细锐之声,少年脸色怡然的再次闭上双眼,细细倾听:这呼啸尖利深厚,似有席卷天地之威,但却被不觉云上楼看去薄薄的木质楼板轻易隔在外面,明明楼中各处窗口大开,进入耳中却只剩一丝低吟带着无力抗拒的不甘与失落。
若在往日,陈起还要感叹一句仙家道法无所不能,但此时被这风声撩动一丝心绪,只觉得这等分割天地伟力如无物的仙法,浑然临驾自然之上。同时自己作为此界凡人,竟也要从此楼踏过天门,求一份问道成仙的机缘,无论此刻是真是幻,都不禁生起了一股与楼外罡风难以言说的惺惺相惜。
仙楼之中,少年放眼望断虚空,横生喟叹,面容严肃地朝着窗外无形罡风抱拳一礼,随后迈步再上长梯。
陈起这般信步而上,也把横疏影的好奇心逗了起来,望望旁边红英眼含笑意目不转睛的看着,偷偷将手收进袖中一指虚画了个小小图案,乃是一个露齿带须的小小猫脸,随后伸指戳破,看去仍是俏然而立。
她本身法术修为上高过红英,此楼又是她主场,内中灵气受她炼化吐纳,早与她混为一体,所以若有外敌侵入,仅靠这仙楼隔绝内外灵气的功能,法身境界之下不能自生灵气的对手都不堪一战,何况还是刻意避着红英偷偷弄些手段。
随着女仙法术悄然成形,陈起鼻中忽然嗅到一丝腥风,一个灿黄巨影自上而下猛扑而至,虎啸声中少年全身肌肉一紧,一直蓄势待发的警觉气势勃然而发,在这间不容发之际身形一沉,双手成爪一前一后格在胸前迎向这猛虎袭来的方向。
红英见此异变,知道定是横疏影从中捣鬼,否则这任人来去的长梯之上哪来这么一头凶兽,轻轻斜了一眼身旁女仙,倒也没甚责怪之意,只是好奇她为何多此一举。
陈起的手段她已了然于心,又看出这猛虎形态内质只是寻常野兽,自不用去担心他的安危。
横疏影吃她一斜,却仍是笑语妍妍的模样,朝着高处一指,轻声道:“你看。”
红英意料之中陈起自然是随手便能制伏横疏影变化出来的猛虎,无论击伤击毙都属正常,无所谓的定睛望去,却见到了出乎预想的一幕。
只见陈起侧身让过虎躯,一手紧紧捏住猛虎右前肢关节处让它无从发力,一手抓在虎颈,将这凶兽牢牢按在长梯之上,猛虎身形虽大,但陈起劲力更让它无从匹敌,顿时被压制得难以动弹。
一人一虎僵持片刻,陈起脸上忽地露出笑容,两手同时放松,随意拍拍猛虎背上斑斓皮毛,低声说了句什么,就此离去,自始至终也没朝两位女仙处看上一眼。
他走得潇洒,身后猛虎却有些无所适从,低声咆哮望望渐渐走远的少年背影,又扭过磨盘大的虎头望望下方横疏影,虎爪不安地在长梯上抓磨,似乎不知该不该对那看起来毫无防备的身影再行攻击。
忽地又似收到主人指令,浑身一抖庞然身形在黄影晃动之中越缩越小,转眼变成一只小巧灵动的虎纹黄猫,远远对着陈起背影“喵”地一声,与少年背道而行,向下纵跳几步便自长梯之上消失。
“他说的是‘此去无期,来日再见’。”
横疏影秀手一招,已把黄猫抱在怀里,亲昵地捧在脸前蹭蹭,对红英一笑,道:“这小子斗心盖过了杀意,临剧变而不惊,显威势而能收,厉害得很呢!”
红英也伸出一手逗弄横疏影怀中小猫,神情顿时放松不少,“这么说他算是过了您老人家的法眼了?”
横疏影眼波柔和地瞥她一眼,索性将小猫塞给红英,看她笨手笨脚地抱稳了这小东西,玉手轻轻拍在红英手背。
“你要做的事情太过异想天开,但做娘的,怎也不能挡在你面前惹厌不是?”
红英一惊,与她视线相对,这飒爽女仙终究抵不过横疏影双目骤然流露的慈爱,面上一红,又自低头逗起猫儿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