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起见气氛融洽,伸手朝白鹿儿面前的山君玉像一指,对着王书方道:“王兄,小弟多句嘴,此物虽然外表的确是那灵鹿不错,但我乙木镇供奉山君,自来有专门处所。”
白鹿儿挥动小手为他作证,“对啊,就在我家前院,每天都有好多人呢!”
王书方心中一动,已察觉到不妥。“实不相瞒,这玉像是我初到乙木镇时在一家玉石店购得。那掌柜能说会道,只说此物材质取自韦岁山深处,深具灵气,又是按着本地山君造像,供在家中自然能辟邪纳福。”
陈起拿起那玉像,凝神看了一会,“玉质的确上成,手工也甚精巧,但恐怕只是无良商家拿来哄骗外地游人。像我在乙木镇长大成人,就从未听说有人除了去鹿儿家向山君祝祷之外,还在自己家里摆放这种东西。”
说罢随手放下,白鹿儿却不高兴了,双手捧过玉像低声自语道:“山君行善造福,长得又漂亮,有人喜欢做成玉像放在家里又怎么了?”
陈起知道她出身白府,这山君雕像自然是从小看到大的,感情特异也无可厚非。所以不去管她,只是看着王书方。
王书方这时恍然大悟,“难怪那人对我言明,这山君玉像须得妥善安放家中,不可展示人前。”不由恨恨道:“竟敢如此戏耍于我。一会我便去那店里,找他们东家出来分说此事。定不与他干休。”
“啪!”地一声将折扇拍在掌中,脸上已是气急。
他来自辛府大城,在家中自小锦衣玉食的长大,身边交往要么是高人雅士或巴结逢迎之辈,偏偏却没受过这种欺骗。
陈起年纪小过了他,却是为人豪气,令人心折。白鹿儿一个姑娘家家,对事也颇有见地,自成机。
这一被陈起指出买了赝品,倒显得自己见识浅薄,是个无知好欺之人了。
他风度虽佳,但毕竟城府不深,极重面子。
心中忿怒,但也知道陈起好心,并不迁怒于他,只在心里为那商人重重记上一笔,日后是定要奉还的了。
白鹿儿饶有兴味地看着他,似乎这斯文公子怒发冲冠的模样反而对了她的胃口。
陈起伸手劝阻道:“王兄莫急。不知那家店铺叫什么名字?”
“就在镇口,叫做听石轩的。”
“哦?”陈起听到这个名字,面色沉了下来。“竟是他家?”
“嗯?”王书方见陈起面色有异,忙问道:“这家店有何不妥?”
陈起回头看了一眼白鹿儿,少女忙扭过头去继续欣赏手中玉像,好像对两人对话全不关心。
“王兄借一步说话。”
说着,陈起移步走到包间朝街的围栏边上,看着脚下忙碌的行人,吸了一口气,低声对王书方道:“王兄可知我乙木镇上出了一起命案?”
王书方愕然道:“贵镇来往人士纷杂,难免有不肖之徒冒犯律法,这也难免。陈兄弟说起这个,又是为何?”
“骗了你的那家听石轩,老板叫做刘继德,便在昨夜命丧凶徒之手。”
便将所知凶案情形,按宋任交待口径给王书方说了,至于详情,自然不能轻易透露。
听陈起说完,王书方脸上表情精彩之至:愕然之后继而沉思,沉思转眼又一片了然,最后竟嘴角一翘,笑出了声来。
“妙极!妙极!”王书方拍栏大笑,刚才的温文尔雅全化为狂生姿态。“今日亲见了天理昭昭,报应不爽!”
“那刘继德虽只诳我一回,但他平日经营,定然也是如此奸猾。我虽未曾从商,但长在商贾之家,也知商道之中,首重一个信字。这人有违诚信,死不足惜!”
又摆手示意两名伴当,“给我与陈兄弟满上,恶人得报,正是大快人心,当浮一大白!”
他声音极大,连外面的客人都惊动了,顿时就有不少视线隔着屏风望了过来。王书方却毫不在意,只是笑嘻嘻地吩咐伴当斟满了酒,为二人端了过来。
白鹿儿却转过头来,一双美目直勾勾看向陈起。
陈起伸手拉住王书方,见对方举止有些轻浮起来,叹道:“我见王兄你举止意气风发,想必往日一帆风顺惯了,所以这次遭人蒙骗,心中定是不满的。”
少年望向对方双眼,语声诚挚。“但那刘某,终究是我乙木居民,纵有奸猾之处,也不该是这等下场。我身为武备士,只当协助师父师兄努力查案,早日让凶手伏法。这杯酒,请恕小弟无法与王兄共饮。”
王书方这时脾气也上来了,自己拿起酒杯,对着陈起道:“想不到陈兄弟这般深明大义,倒是我幸灾乐祸,有失分寸了!”
“小弟不敢无礼,只是王兄既然出身豪门,又何必为这等人如此计较?”
“嘿嘿!乙木镇武备司果然不凡,竟然连计较二字也要管上一管么?”
旁边伴当见两人起了争执,都暗地捏了把汗。尤其那程姓护卫之前才与陈起尽弃前嫌,这时见少爷跟陈起一言不合,更是紧张。
王书方语毕回身,再不理会陈起。又举杯向白鹿儿道:“鹿儿姑娘,你家中世代供奉山君,对这等亵渎山君清名,诈人钱财之徒又作何感想?”
白鹿儿扶额叹息,却不看他,“我自然是有些生气,想来山君也是不愿护佑这等人,才让他遭了横祸。但是,”眼睛望向板着面孔的陈起,脸色化作一片温柔,“既然小起介意,我也就随他一道,可怜下这位刘先生好了。”
双手合十,随意地拜了拜。
“这便是小女的感想了。”说完右手一拂,将手边盛着果汁的杯子推到远处,正视王书方双眼,显然也不欲与他同饮。
王书方接连被这对少年男女顶撞,心中有些愠怒。他看出白鹿儿是对那刘某人丧命不以为然的,却只因迁就陈起才跟着他婉拒了自己邀饮。
斜眼扫了下身后少年,连自己都看出这美貌少女分明对陈起芳心暗许,那呆子却毫无所觉,只知为了一点小事跟自己怄气,简直不知所谓。
他虽觉不悦,但强自压抑,不愿显露出来失了风度。故作潇洒的一饮而尽,将空杯递给文士,面无表情地向着陈白二人拱手道:“两位珠联璧合,在下自惭形秽,这便去了。今日有幸与两位共饮,足慰平生,还望日后相见,莫要只记着在下这点失态之举。”
又单独对着白鹿儿道:“既然鹿儿喜欢,这玉像便赠予姑娘。虽是奸商所售,此物却是无辜,姑娘切莫嫌弃。”
白鹿儿喜滋滋地抚摸玉鹿脑袋,谢过了王书方。
王书方唤过伴当去结了账,头也不回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