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机轻咳一声打断两人莫名其妙的对峙局面,对画上美人问道:“诗道友……”
“先生唤我湛清即可。”
“好吧,湛清。那便由你安排试炼,可需我二人做些什么?”
诗湛清柔声道:“湛清早有安排,就请先生与红英道友静观便是。”
红英笑道:“既如此,我便作壁上观,也看看万丈红尘变化万端的本事。”
说起本门长处,诗湛清不再跟红英玩闹,转为正色道:“这时安潮市面凡人众多,湛清也非不知轻重之人,这番试炼只让他二人以神识入境,并非要在城中生事。何况我那弟子今日之后,仍需在安潮久居,也不好太过惊世骇俗。”
“哦。”红英长吁口气,诗湛清看去似乎这女仙竟有些微微失望的样子。“道友之前说过编排二字,红英想问问,可是移魂入梦的手段?”
“确然如此。我真身不能亲至,只好借放在弟子身边一件护身法宝施展法术,范围有所限制,所以若要加上你说的那个小子,还需将他引至我弟子所在才行。”
红英看看灵机,灵机沉吟片刻,感应刘成与陈起动向,发觉二人正在街市之中,“这好办,本司副总领就在他身边,我暗发灵讯,让他带陈起过去即可。”
“你那弟子现在何处?”红英好奇道。
“运河之上,仙踪舫内。”
酒肆之内,陈起还在与刘成等几名武备士畅谈饮酒,忽然刘成动作微有迟滞,落在陈起眼中,还以为这位刘哥有些不胜酒力,正要出言劝止,刘成眼珠一转,露出一个歉意表情,道:“老哥年纪大了,比不得你海量,既然大伙儿酒足饭饱,不如换个地方玩玩?”
其余几人面面相觑,心中有些奇怪,这位副总领平素可说千杯不醉,怎么这时却推脱逃席?
若是换个不够知根知底的人,几人难免以为是先前陈起暗中示意刘成对灵机与红英口出轻薄之语,惹得心中不快,但他们跟刘成交往多年,知道他绝非这种心胸狭窄之辈。
又吃了刘成几个眼色,晓得其中内有隐情,便纷纷开口自称已喝得十足尽兴,替他敲足边鼓。
陈起哪里知道是刘成脑中响起灵机吩咐,叫他将陈起带去城中某处,还觉得这几位老兄自律甚严,凭空多了几分敬意。
于是几人结账走人,刘成有意无意将陈起带往城中一条运河处,一边介绍路上风景,一边询问陈起平时可经常听些传奇故事。
这却正中陈起下怀,他少年心性,从小对仙人故事喜爱至极,虽然读书不多,但镇上一有说书人讲说仙人话本,总是兴致勃勃跑去观瞧。
得刘成问起,陈起腼腆一笑,道:“小弟没什么学问,可对这些传奇轶事总是听之不厌,小时候不懂事,还为此逃了习武的功课,被师兄教训得可惨。”
几人哈哈大笑,刘成凑过来勾住少年肩膀,轻声道:“本城还有一位奇女子,在河上经营一座画舫,虽生得花容月貌,但却不是出卖色相,专门为各地客人讲说各种仙人故事,不但话本精奇,歌艺更是一绝。不知小兄弟对此种营生可有成见,若是你瞧不上那等以艺奉人的女子,便当老兄没说便是。”
说完故作洒脱的拍了拍陈起肩膀,余光却仔细打量他脸上神情,生怕这小子觉得自己是在酒后胡言。
刘成虽得了灵机指示,但此事想来却有些棘手,牧首所说地点他是极熟,那名女子也有些印象,只是看陈起血气方刚年纪,又是自小习武,领着这样一个少年去听美人说书,两者分明有些格格不入,若是要他鼓动陈起随同自己寻花问柳,只怕还没有这般束手束脚,但牧首大人着意安排,刘成也不敢不当正事来做。
陈起这时被河上冷风一激,酒气也有些上头,见刘成眼中颇有患得患失之意,只以为是担心自己太过古板,怕了这种地方,不由心中好笑。
“刘哥说笑了,师尊曾教导弟子,红尘之中多有异人高士,所行虽有特异,但只要不触犯律法,我辈自不当以小处视为异类。若真是如刘哥所言善能讲说故事,倒正好挠到小弟痒处,就请带小弟前去一观如何?”
刘成听他果断应下,放下心中大石,当先带路,顺着河边寻到了那艘华美画舫。
见到这画舫,陈起却吃了一惊。
安潮城中开出运河,乃是引海水入城,河中各种船只大小相杂,穿行不断。大的货船行于中央,另有供游人消遣的画舫贴着河岸而行,都有伙计在船板上招呼岸上客人。偏偏刘成所指那一艘画舫外观与其他舫船无异,紧闭的窗户也透出内中灯火明亮,只是舱外却一个迎客的伙计都无,安安静静的停靠河岸,留有一处木桥直通船头,听去也不似别船喧闹,显然并无客人在内,只有船头一杆招旗上写着仙踪二字,显得与周围“寻香”、“聆花”之类有些差异。
他听刘成将这舫中女子夸得极高,还以为会是极热闹的所在,这时看来却颇为冷清,看看刘成,面上就有些问询之意。
刘成脸上一红,暗道牧首这差使的确棘手,却也只能勉为其难自打圆场。
“陈兄弟你有所不知,这城中商旅多是俗人,来此处寻欢作乐居多,愿意听话本的原本就少。但这画舫平日接待各地学子极多,那些小伙子向往仙门,对仙家故事倒是乐此不疲。”
陈起听他说得也有道理,轻轻颔首,对这舫中之人起了点好奇之心:在这烟花之地做此营生,也算异想天开,既然能做了许久,想必是有些真本事。
舫上门窗关闭,几人也不高声通报,几步走上船头,由刘成上前轻敲舱门,“梅姑娘,某家刘成,今日带了客人来听你说书来着,不知你可方便?”
陈起在旁边听了心中好笑,这等地方说来雅致,毕竟是做生意,客人上门竟然还要问主家方不方便,实在前所未闻。
刘成话音刚落,舱内传来一道女子声音:“刘大总领可是稀客,奴家正有些无聊,还请大人稍候。”
灵机身为牧首,虽然居处设在武备司,挂了个总领的名,但安潮人人皆知司中事务皆有刘成主管,平常都是直称他总领,省了那个副字,刘成不拘小节,也就听之任之。
声音透过木质舱壁,轻轻悠悠送进各人耳中,几个大老爷们都是心中一热,陈起虽是心思纯澈,也被这轻柔婉转的嗓音勾得心神一动,但只是片刻恍惚,不知怎地却又想起了白鹿儿。
“这位姑娘声音果真好听,倒有些像是鹿儿说话。”
“吱呀”一声,舱门被人从内打开,眼前出现一名白衣女子,黑发以洁白丝巾束起垂落胸前,看去不过二十出头年纪,举步之时身姿婀娜,面容秀美,从舱内款款走出,见到面前几名男子却不见丝毫羞怯,对着众人微微一笑,落落大方地屈身施礼,仪态自然,自有一份淡雅气度。
反而武备士们都是粗豪武人,平时来河上寻欢作乐消解疲乏是有的,但与这传闻中行止高洁的女子面对面算是头一遭,见了本人温文有礼的姿态,都生了自惭形秽之意,比之这位弱女子倒更显得紧张几分。
“澄香见过各位大人。”
梅澄香抬起头来,见了他们这般拘束的样子,不觉捂嘴嫣然一笑,“我这里又不是什么龙潭虎穴,诸位都是直面妖魔且不旋踵的好汉,怎地到了这里却作难起来?”
这位名叫梅澄香的女子便是诗湛清着紧的那名弟子了,万丈红尘以俗世游历为务,她家中也是游走各地讲说传奇故事的说书世家,到了她这一辈,却从诸般话本之中化繁为简,从中探究到了以讲说故事诱使听者连追不舍,甚至能以口舌鼓动暗中布下念头深入人心操控人群意志。
这本是接近魔门蛊惑心志的法门,但梅澄香好听了说是心地善良并无邪念,难听点则是心无大志小富即安,自行领悟这等手段乃是触及到了“道”之一物,但这姑娘却仍浪迹俗世之中,只把这当做自身谋取衣食的技艺而已。
后来机缘巧合入了诗湛清的法眼,由此收为弟子,在她是随遇而安,对诗湛清却是导正一位大有前途的仙门苗子走上正途,盛云诸仙门之中也算一段佳话。
她虽然天资聪颖,受名师教导初具道心,也学了不少道法,但毕竟经历顺遂,又是性子恬淡,欠了上进之心,于求道上有些固步自封。万丈红尘以尝遍人间百态为成道之基,但若久而沉溺其中不知寻求大道,那便只是沉沦,失却游历的本意了。
是以诗湛清特意求助灵机,便是要为这弟子生活之中生点波澜,激发她求道之心。
远处武备司灵机书房之内,诗湛清画像浮空飘在灵机身旁,三名仙人齐齐注目案上另一张画卷,正是舫上众人会面的场景,各人面上神情栩栩如生,正是灵机施以法术加持丹青妙手,将此时场景绘制出来,画上小人举动神态都与本体一一对应,将适才相见演绎在三人眼前,正如置身现场所见一般无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