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边同样是从镇长府出来,那位王姓会长满面笑容地走向等待他的人群,朗声说道:“乙木镇有黄老总领坐镇,岂容奸人肆虐。诸君放心,适才镇长与黄老已定下方略,我等可安枕无忧矣!”
说罢向着一旁等候的外地商人们拱手告辞,也不管有几人兀自挽留,由下人搀着上了自己马车。
等到关闭车门,放下小窗帘子,老者的面容转做铁青,脸颊肌肉阵阵抖动,只是闭目不言,似乎在压抑极大的愤怒。马车里早坐着一名青袍中年,乃是他家中颇受倚重的一名客卿。见状出声问道:“王老何故如此?可是在那黄向道府上……”
王奕程立起手掌止住了对方疑问,指了指车外,语声凝重低声道:“回府再说。”显然是出门之时看到黄府门外聚集了大批武备士,知道武备士中能人众多,纵使此刻是在自家马车上也深怕隔墙有耳,被听去了什么。
那客卿顿时不再出言,两人相对无语,很快马车起行,声中向着自家去了。
回到府上,老者一路疾行,旁人都是有眼色的,看到这位平素极平和的老人这般模样,皆避在一旁。有一名下人正在打扫走廊,挡在了老者前面,躲闪不及,见家主面上表情心中大叫要糟,王奕程此时心中有事,哪会与他一个下人计较,只是叫住吩咐了几句便让他去了,只有那名客卿紧步跟随,片刻之后一起进了老者书房。
一进书房,老者重重坐在书案之后,向站在一旁的客卿摆了摆手,那客卿告声谢也坐了。王会长这时才向这名心腹说道:“适才我叫人去唤书方,墨林先生且暂歇息,一会还要赖你为老夫参详。”
一会门外有人叫门,“爷爷,唤孙儿何事?”
王老还未应答,门外那人便自己推门而入,正是王会长的长孙王书方,衣饰华丽,一幅潇洒模样,他今日没心情外出,倒是呆在家里。
王书方向着一边的客卿墨林先生点点头算是招呼,走到王老案前,自有下人从外面将门关上。
王书方从小亲近爷爷,去年从书院毕业,他是王氏长孙,理所当然是要继承家业的,偏生有向道之心,整日里念念不忘的便是想结识仙人,寻到仙缘,对王家偌大产业半点兴趣也无。
因此他借游学离开辛府城,想的是爷爷疼爱自己,定能理解他的远大理想。可惜王老嫌他作风浪荡太过轻浮,王书方则觉得爷爷越老越嗦,实在惹厌,目下正是这爷孙二人相看两厌之时。
但毕竟血浓于水,王奕程见孙儿到了面前,轻声一叹,示意对方坐了,才说道:“前日镇上出了一件凶案,你该当知道了。”
“孙儿在乙木结识几位好友,早听说了。”年轻人微露不解之色,不知为何爷爷叫自己前来,不像往常一般问功课好坏花钱多寡,却说起了凶案。
“死者之中可有人与你有怨?”
听到这里,王书方心中才“咯噔”一下,想起那件事来,顿时面色难看,望望坐在对面的墨林先生,又望望面容严肃的爷爷,最后干脆把视线扔在了地上,呐呐回道:“孙儿倒是在其中一人那里吃过点小亏。”
“咚”的一声闷响,王书方眼中见到一个小铜炉落在在自己脚前,重重将地板砸出一道裂口滴溜溜地滚了老远,直碰到房门才停了下来,散落一路香灰。不禁脑门上出了一圈汗珠。
耳后爷爷的声音又响起,这回王老再不压低声音,饱含怒气地骂了出来。
“你这孽障!不过是在一点小小摩擦便到处宣扬,搞到乙木人人都知道你与那刘继德生了仇隙。我知你年少气盛,不甘被人蒙骗,所以并未出手调停,还望你吃一堑长一智,多些长进。谁知你昨日愈发不堪,听闻他在家中遭难,竟邀了好友在步云楼上大肆庆祝。还说什么早看出他败德折福,命不长久。这般幸灾乐祸,简直有辱斯文!”
“我,我只是……”王书方被骂得抬不起头,虽听爷爷所说有些不符事实,但王奕程表情狰狞,他欲辩无言,只低眼瞟着那位墨林先生。
“你只是头脑简单又好出风头!”王老骂得口干,端起书案上的茶杯灌了一口,“人命大事,纵使你年少无知,也不该在这时搞得众人瞩目。我自然相信你不敢犯下这等罪过,但旁人岂能如我一般想法!”
王书方听到这里,吓得整个人站了起来。他先前还当爷爷如此愤怒只是因为自己行为不检,有损王家颜面,这时听来竟似有人要把人命官司往自己身上引来,顿时大惊失色,连连解释道:“孙儿岂是如此胆大妄为之人,爷爷明鉴啊!”
想了一想,又补了一句:“那姓刘的做玉石生意,一贯以次充好,见我是外地人,又年轻,便有心蒙骗于我。他向我展示一具白玉鹿雕,说是请名匠为此地山君造像,摆在家中可避灾求福,孙儿一时糊涂,重金买了下来。”
“昨日展示给一位本地好友观赏,却被他告知孙儿,所谓山君玉像根本无稽之谈:供奉山君自有专门处所,岂能随意造像出卖,让我大失颜面,偏生又拿不住那姓刘的把柄。孙儿只是心中怀恨,并未有何出格举动啊!”
“罢了!”王奕程见孙儿越说越激动,连头上青筋都现了出来,怕他血气方刚,气重伤身,打断了王书方的自辩。
“适才在镇长府上,有个匹夫借此刁难老夫。我故意动怒与他争执,见在场众人并无明着附和他的,我才放心。你轻浮也有轻浮的好处,不见得真有人拿你当了敢行凶杀人的凶狠之辈!”
见孙儿沉默点头,老人心中一软,让他坐下,“但你昨日之事实在太过张扬,既已落人口实,再被有心人借题发挥,于你终究是个麻烦。黄正虽然不是随意攀扯之辈,但若案情迟迟不能明晰,你身负嫌疑,他早晚查上门来。到时我辛府商会名声都会受到影响!”
王书方重又坐回,早已面色惨白,大汗淋漓。心中不住责怪自己意气用事,不仅为自家,更为整个商会招来莫大非议。
看孙儿如此颓唐,王奕程也是心中不忍,起身走到王书方身边,轻轻将手放在孙儿肩头拍了拍,慈声安慰道:“既然如此,爷爷忝为商会首脑,自当做出表率。书方你游历的也够了,这便回返辛府去吧。只盼你日后事前多加思虑,听你爹的话,莫再如此孟浪了。”
语声凄然,心中不舍表露无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