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剽姚校尉霍去病杀敌二千零二十八人,其中包括匈奴相国和当户,杀死单于祖父籍若侯产,活捉单于叔父罗姑比,其功冠全军,圣心甚悦。特此封霍去病为冠军侯,划定食邑一千六百户!”丞相公孙弘手持黄绫言笑盈盈,霍去病垂首跪在御前感觉一阵不适,当听到“功冠全军”四字之时,李广嘴微微一瘪,公孙贺等人的脸色都有些难看。卫青垂首坐于一边,此次刘彻没有封赏卫青部下,相反,公孙敖因为损兵过多而被夺爵。
刘彻微笑着看向霍去病,目光轻轻掠过神色各异的臣下,心头知道此议已经在众人心中投注不同的意味。“卫青啊,霍去病你教导有方!卫氏一族英才辈出!”刘彻抚案一笑,神情温和但是目光却让卫青心头一惊,赶紧低头谢恩。
“至于苏建,卫青你做得很好!卫尉苏建虽统军无方、全军覆没,但是力战匈奴,他对大汉的忠诚朕已经看到了!比起那狼心狗肺的赵信,苏建实在算得一条汉子!”刘彻的目光又一次掠过卫青,卫青心头一叹,这赵信毕竟是他举荐,现在赵信叛变,他也是一身骚。“这样吧,赦免苏建死罪,令其交纳赎金、贬为平民!”
“皇上圣明!”朝臣一片恭维之声。刘彻挥挥手,太监高唱下朝,顿时正襟危坐的臣僚向刘彻再叩首,听得脚步匆匆,刘彻往前殿去了。
“送一千金给苏建!”卫青对身边的宁乘低语,宁乘略微点头,匆匆而去。
“大将军,其实当日你在营地斩了那苏建以立军威岂不更好,省得还听这些闲话!”公孙贺挨近卫青。
“混话!你难道你没听见皇上方才的话吗?斩了苏建只不过立了我卫青一人的威望,但是现在……”卫青微微皱起眉头,知道自己已经是皇亲国戚,若一味给自己竖立威信反而会遭猜忌,方才刘彻那一顿夹枪带棒已经含蓄提醒自己为人臣绝对不能专权。
“这次倒反而是霍去病风头高!其实大将军力战匈奴单于,若论斩首敌人的人数可在他之上。好家伙,一战封侯啊,而且还是千户侯!”公孙贺对这“冠军”二字耿耿于怀。
“住口,还没出未央宫呢就忘了人臣本分!”卫青脸色铁青,公孙贺微微一叹,不再作声。卫青扭头看到诸多都城官员涌在霍去病面前讨好巴结,霍去病微微带笑与丞相公孙弘、廷尉张汤聊天。卫青加快步伐,快速穿过人群。
“冠军侯留步,皇上宣!”霍去病微微和公孙弘、张汤颔首,快步往前殿走去。
“臭小子,打得漂亮!”刘彻伸着手,一边宫人正给他更衣。“怎么样,给你建的侯府还满意吗?”
“皇上,我正想说这事呢!匈奴都还没打完灭绝,我根本就安不下家来,给我这侯府干什么!”霍去病随意坐了下来,偷偷打量刘彻的脸色。
“真是越来越会说话!朕迟早要灭了这匈奴,你有的是机会披甲上阵!”刘彻穿着便服,上前拍了一下霍去病的脑袋。“你啊,以为翅膀稍硬点就可以跟朕玩虚的?告诉你,早着呢?别以为拒绝了侯府就可以拖着不办婚事!”
“皇上,求你了,去病不想这么早成亲!”霍去病一惊,索性耍赖。
“看看,哪有个统军之将的样子!”刘彻瞪眼却仍满脸堆笑。“要是以后刘据像你这般,朕就不用烦心了,早点抱着美人游山玩水去!”
“皇上,那这事就说定了!”霍去病扭头就想走。
“慢着!”刘彻缓缓坐了下来,一边的太监给他递上新来的奏章。
“霍去病,朕提醒过你,有些事即使是朕也不能由着你胡闹!”霍去病转身定定看向刘彻,心里七上八下,伊宁依偎着自己轻颦浅笑的娇俏模样浮现眼前,霍去病暗自咬牙。刘彻抬头目光锐利地看向霍去病,此刻外甥的表情触动了他的回忆,仿佛自己回到了被迫娶陈娇之时。刘彻心微微一软,“去病,朕听说你回长安之后都没去过平阳公主府,这般怠慢朕的侄女,你胆子不小!”
“皇上,静儿很好,可是霍去病一介武夫……”
“够了!”刘彻一拍案几,一边的宫人脸色微变,纷纷跪下。“霍去病,皇后已经为你选定婚期,什么事都准备好了,你这个新郎只要到时候穿着吉服骑马去迎接新娘即可!”
“皇上,为什么你们一定要强着去病成亲!”霍去病脸色僵硬。
“笑话,男大当婚,什么叫强着你!你与曹静青梅竹马,诸人都看在眼里,这是成人之美,怎么到你嘴里仿佛朕多事一般!”刘彻的脸色转阴,这个霍去病性子与自己年轻之时颇多类似,刘彻能够体会现在爱将的心潮起伏,但是却不能认同。韩嫣看看刘彻脸色,悄悄挥手,让宫人纷纷退下。
“霍去病,你别以为朕不知道,你还是为了那个女人?你带着一个女人上阵扰乱军纪,本来就可问罪,朕完全可以以处置间谍的方式处置那个女人!”刘彻定定看着霍去病,霍去病脸色一白,暗中握拳。
“告诉你,朕现在不处罚并不意味着朕永远不会处罚!她的人头先存在朕这儿,若是哪天朕不高兴了,可以用此人头给冠军侯做个蹴鞠毛球!”刘彻微微笑了起来,他此刻的笑容让霍去病浑身冰冷。
“皇上,其实此次去病的军功大半是她的,如果没有她带路……”
“即使这般,欠她的是你,而非朕!”刘彻挥手打断霍去病。霍去病瞠目结舌,他再跋扈也知道面对刘彻必须管住自己的嘴和脾气。
“霍去病,你必须按期娶曹静,否则朕决不轻饶!至于那个女的,你若真喜欢得紧,到时做个小也未尝不可!”刘彻脸色缓了缓,心下却盘算开来。伊宁是乌孙公主,现在乌孙等西域诸国受制于匈奴,伊宁到底是敌是友尚无法确定,尽快安排伊宁出长安较为妥当。霍去病虽是将才却也脾性难定,曹静和平阳公主毕竟是刘彻直系,有她们在霍去病身边,也不失为一种均衡。
“皇上当真可以让伊宁嫁入冠军侯府?”霍去病咬牙。
“等静儿入门,那就是你们三人的事,朕管不到!”刘彻淡淡一笑,垂首看奏章。霍去病站在一边良久,“好,君无戏言!”霍去病快步走出前殿。
“小猴崽子,打仗你行,玩心机,你连门都没摸着!”刘彻捧着奏章笑得很舒畅。
“上次你救了据儿,本宫还一直没有机会好好谢谢你!”卫子夫仪态万方地倚着椒房殿长廊,微风吹起她乌黑的长发,那是伊宁见过最柔顺也最美丽的头发。
“皇后言重!”伊宁又是一阵磕头,跪得膝盖都快僵了。卫子夫缓缓转身看着伊宁俏丽的容颜,内心并不讨厌伊宁,但是平阳公主冰冷的目光让她辗转一叹。
“伊宁公主何日启程?”
伊宁愕然抬头,目瞪口呆。“伊宁公主的身份皇上早已得知,本宫却是昨日才知道。这一向倒是怠慢了!”卫子夫袖风一甩,在宫人扶持下坐了下来。
“皇后,言重!”伊宁机械地重复张骞教她的几句官样文章,心头翻江倒海。
“公主在大汉近两年,皇上虽然内心关切,但是碍于目前西域与我大汉尚未通有无,所以也不好贸然公开公主的身份!”卫子夫想起昨日刘彻交代自己的话,脸色一正。
伊宁眯起眼睛,觉得这个皇后看着温和,但是语言中却有拒人千里的矜持。“今日皇后传召,不知所为何事?”
“伊宁公主无需多心,今日本宫只是想谢谢公主!你救过据儿,听说也与静儿交情素好,本宫请伊宁公主过来一叙也是略表心意!”卫子夫温言道。
伊宁眉头一挑,垂首谢过了。“来人,把药材拿上来!”卫子夫转脸朝伊宁笑笑,“听说伊宁公主手摔坏了,本宫特意准备了些药材。公主,下次打秋千可要仔细着点!”
伊宁猛地抬头,定定看着卫子夫,咬紧牙关。卫子夫表情依旧温和,目光指挥着宫人将礼盒交到伊宁身后的侍女手上。“伊宁公主手不方便,要好生将养,也别急着回大漠,怎么也要等到去病大婚之后。”
“皇后挺操心冠军侯的婚事么!”伊宁言笑盈盈,但是她的目光让卫子夫一愣。卫子夫心下尴尬,突然在伊宁的目光下有些惴惴。
“去病从小挑剔,给他准备婚事马虎不得!更何况曹静乃平阳公主掌上明珠,此一婚事也是皇上开金口许的,可谓全长安之盛事!去病也争气,一战就立下赫赫战功,皇上当然更关心他们小俩口了!”卫子夫略扭开头。
“恭喜皇后,真是亲上加亲!”伊宁淡淡躬身。卫子夫轻声咳嗽了一声,“伊宁公主日后有空,多到宫里走动走动。特别是这几天去病要陪着静儿回平阳看看侯府老人,这宫里顿时静了下来,还真有些不习惯!”
“回平阳?”伊宁一惊,手臂一阵抽痛。
“是啊,去病今日就要陪着静儿回老家,他们两个啊亲热得我们看着都不好意思!”卫子夫笑了起来,心里七上八下。
伊宁大大一愣,心内翻江倒海。
“这人啊就是奇了,念旧情。想去病和静儿青梅竹马,自小感情就不一般。去病尚在平阳府之时因脾气倔总是遭人欺负,每次都是曹静护着,两人渐渐形影不离。每年去病都会给静儿选一枝最美的春花插到发髻间,每年静儿也都会给去病做一身新衣保佑他一年平安。他们两个的情分就是这样,看着简单,说起来,也真不容易!现在终于要成
亲了,我们看着也很欣慰!”卫子夫想起往昔的日子,眼中泛起感慨。
伊宁紧紧拽着自己的衣袖,用尽所有的力气克制自己不要当场冲出去。“伊宁公主等回了乌孙,乌孙王一定也要给您找一个门当户对的王子吧!可惜,本来本宫还和皇上提议给你在长安结亲,不过皇上说乌孙与大汉若亲睦恐怕会在大漠日子难过。本宫不懂政事,也就罢了!”卫子夫和卫少儿、卫君孺商议好几天,觉得这样的说词应该奏效。
伊宁心下一凛,霍去病目前因战胜匈奴而封侯,若自己嫁给霍去病恐怕消息传回大漠乌孙马上会被视为汉的盟国而遭受匈奴攻击。伊宁深思地看着卫子夫,心下暗叹宫中女流皆不能用寻常心态揣度。卫子夫虽然守拙谦和,却不傻。
“皇后费心了!乌孙不过是个小国,我这公主如何能和大汉贵戚相提并论!伊宁谢过皇后心意!不过乌孙虽小却也是西域大国,不至于不知进退!”伊宁定定看着卫子夫,身上那抹自信和淡定让卫子夫几乎忍不住要扶着点什么。
“快马加鞭,给我快点去詹事府!”伊宁掀开车帘,骑奴满心胡疑但知伊宁心情恶劣,只能继续策马。
“侯爷,不用这么急着赶路!”章平气喘吁吁追着霍去病。
“快马加鞭,我等不及了!”霍去病心中既紧张又兴奋。今日卫少儿一反常态,居然亲口告诉霍去病他的生身父亲叫霍仲孺,为河东郡平阳县官吏。霍去病如何忍得了,根本没给下人准备的时间就要往平阳赶。
“霍去病!”
霍去病正待上马却见一辆马车急奔而来,尚未停稳就见伊宁跳了下来。“伊宁!”霍去病顿时大惊,疾步扶住伊宁。“疯了,想摔死自己!”
“霍去病,你要去哪里?”伊宁气喘吁吁。
“平阳县!”霍去病心头翻江倒海,揣测着等下见到亲生父亲该说些什么,根本没注意到伊宁霎时铁青的脸色。
“不行!你不能去!”伊宁大怒。
“伊宁?”霍去病一愣。
“你去干什么?看平阳府中老人?”伊宁冷哼。
“这有什么不对!”霍去病心中不满,不愿和伊宁多说,转身就要上马。
伊宁心下酸楚,霍去病如此直率地承认自己要去看曹静的长辈,等于承认那门婚事真的已成定居。伊宁身在王族知道婚姻的无奈,但是想来自己为了霍去病几乎是抛弃了家族利益,这霍去病此刻却连一点点安慰人的意思都没有,那种理所当然的表情看得伊宁心中渐渐生硬。
“霍去病,如果你现在走,我们就一刀两断!”伊宁咬紧牙关。
霍去病愕然转身,看着伊宁冒火的双眼,觉得根本无法想透伊宁此举所为何事。“你今天受了什么气?到我这里发疯?”
“我发疯?”伊宁浑身颤抖。“好,我发疯,我不可理喻!我真的是疯了才会喜欢你这等铁石心肠、妄自尊大的笨蛋!”伊宁眼圈红了,想起这些日子听的诸多闲言碎语,嘴唇剧烈颤抖,想哭却流不出一滴眼泪。
“不可理喻,你别拦着我!”霍去病满心烦乱,心间已经被生父的消息激得乱作一团,根本无法再分出丝毫闲暇考量伊宁此刻的心境。“我告诉你,今天谁也拦不住我!”霍去病暗自咬牙,想用这等誓言平顺自己紧张的心情。
“好,侯爷慢走!”伊宁看着霍去病一脸兴奋的样子,心头痛得几乎想捅自己一刀,仿佛真实的伤痛较之心痛更能承受些。
“章平,叫人送伊宁回府!”霍去病觉得伊宁此刻的表情让他有些难受,但是实在分身乏术,嘱咐了章平一句就飞身上马疾驰而去。听得马蹄疾响,一小队建章骑兵快速跟着霍去病。伊宁头一昏,踉跄一步扶住马车才勉强站住,她咬紧牙关茫然看着霍去病英挺的背影。
“伊宁小姐,小人先送您回府!”章平心头暗叹,共战沙场的情谊让这位铁血汉子心头也不好受,但是侯府的利益却让他管住了自己的嘴。
“我自己有手有脚!”伊宁仿佛憋着一口气,单手扶着车柱就要上车。
“小心!”伊宁毕竟一只手无法用力,一下子失去平衡。章平和骑奴大惊之下赶紧扶着,但是伊宁的脚还是重重磕到车上。听得一声脆响,伊宁跌坐到地上。“小姐!”张府骑奴想扶起伊宁,却发现伊宁浑身无力,神情平淡得仿佛傻了一般。
伊宁的目光没有焦距地掠过詹事府邸匾额,詹事府门口聚集不少下人和路人,大家惊疑却又饶有兴味地看着伊宁,窃窃私语。伊宁虚弱地闭上眼睛,那巍峨的府门仿佛在咧嘴而笑,“我是个笨蛋,直到今天我才知道自己是个无可救药的笨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