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累死了!”伊宁伸直双臂,四仰八叉倒在地上。
“起来!”霍去病皱紧眉头,瞪着伊宁着实不雅的姿态。
“求求你啦,我不可能一天就学会!”伊宁在烈日下闭上眼睛,拼命甩着手当是扇子。
“你刚会点传球,不能前功尽弃!”霍去病见伊宁无动于衷,猛地揪起她的耳朵。
“疼!疼!”伊宁灰头土脸地起身,恨恨推搡霍去病,却压根推不动。“我踢不过你,也撞不过你!蹴鞠不好玩!”
“跟你说了多少次,女子踢蹴鞠不像军中那般,用来训练体魄。你要学会灵活闪避!”霍去病双脚轮流控制毛球,姿态优雅。“你身板根本撞不过他人,而且女子踢球也不能如此野蛮!”霍去病猛地右脚一勾,毛球跃到膝上。
“你踢蹴鞠的时候真的好潇洒!”伊宁撑着脑袋,万分羡慕。霍去病身子一顿,转眼将球踩于脚下。“你说这些好话就是为了偷懒?”伊宁笑得很无辜,亮闪闪的眼睛跳动着调皮的光芒。霍去病心软了,见伊宁一身灰土,已是汗流浃背。“算了,我下次再来找你!”
“好哦!”伊宁蹦蹦跳跳的。霍去病走到一边拿起一块汗巾缓缓擦汗。
“等等,这块汗巾很眼熟!”伊宁眯起眼睛仔细打量起汗巾。霍去病心头一紧,这是上次撞见伊宁沐浴后他拾到的伊宁之物。“你怎么会眼熟?”霍去病赶紧收好,脸色讪讪。
“不对,我一定见过!”伊宁凝神细想。
“你慢慢想!”霍去病拾起毛球就要上马。
“霍去病,你其实是个好人,就是脾气怪点、脸色难看点、人奸诈点……”伊宁看着霍去病的背影,感念他近日不露痕迹的照顾。
“你骂人的技巧可比你踢蹴鞠高明多了!”霍去病冷着脸上马。
“不是,不是啦!”伊宁连连摆手。“真的很谢谢你!我会一直记得你的!”
“你这是干什么?”霍去病眉毛一挑。
“我快回大漠了,我只是想告诉你,我真的很高兴认识你!”伊宁抹抹脸,转身也要上马。
“慢着!”霍去病一下子扯过伊宁坐骑的缰绳。“你要走?”
“是啊,我哥哥快派人来接我了!”伊宁有些愣怔地看着霍去病冰冷的脸。
“张骞赶你走?”霍去病咬牙切齿。
“不是,我想回家了!”伊宁笑眼弯成了月牙。
霍去病愣在马上良久,猛然拍马飞驰起来。“真是怪人!”伊宁噘嘴,浑身有气无力地往张骞府邸驰去。
“你是不是不听你男人的话,他借机打你吧?”夏朵给伊宁擦身子,见她身子上满是乌青,多少有些心疼。
“跟你说了几遍,他不是我男人?”伊宁趴在桶沿简直连话都不想说。
“算了吧,於单走的那天你们两个又搂又抱,看得我分外难受,恨不得揍你们这对狗男女了!”夏朵憋嘴。
“越说越难听,什么狗男女!”伊宁一拍桶沿,马上一叠声哀嚎,直嚷手疼。
“不过那个李广的儿子也不错,比你男人会笑,看着脾气好些!不过这些日子是不是练兵忙?长远没到这里来了!”夏朵擦擦汗,把伊宁按进水里。听得气泡乱起,伊宁挣扎,溅了夏朵一身水。
“野丫头!”夏朵胡乱洗着伊宁的长发,恨声恨气。
“你想杀了我,用刀快点!”伊宁好不容易能够喘气,像条落水的小狗,半身趴在浴桶外喘着粗气。
“昆莫什么时候派人过来?”夏朵拿起一块汗巾给伊宁擦头发。伊宁又是一阵挣扎,两人较着劲简直如同角斗。
“听张骞说哥哥会让我下雪前过祁连山!”伊宁夺过汗巾自己擦身。突然伊宁发现霍去病的汗巾与自己手中这块非常相似,她凝神细想,猛然想起长杨宫溪水边自己狼狈出浴的事。伊宁的脸渐渐红了,紧紧拽着汗巾。
“喂,你的表情告诉我,你在想男人!”夏朵擦着身上的水迹。
“真不知道於单是怎么教你的!”伊宁赶紧穿好衣服,嘴角含着甜笑。
“你舍得走?”夏朵突然附耳,轻笑着留下愣怔的伊宁。
“我有什么舍不得的?他是曹静的未婚夫!”伊宁魂不守舍地坐了下来。窗外,此起彼伏的蝉鸣烘托出一个躁动的夏天。
“伊宁!听说去病哥哥在教你蹴鞠?”曹静见伊宁吃甜瓜吃得满脸都是,笑着给她擦脸。
“野人!”公孙悦冷着脸,心中万分不满曹静总是叫上伊宁。
“是啊!真难学,我想大概是霍去病想借机整我吧,学得我浑身酸痛!”伊宁满不在乎地拿手擦嘴,一边平阳府的侍女都掩嘴而笑。
“不会!去病哥哥其实面冷心热,你又这么讨人喜欢。我想去病哥哥可能在心里喜欢得你紧呢!”曹静微笑着靠向坐榻。
“怎么可能!霍去病只喜欢你这种大家闺秀!他每次看到我都是咬牙切齿!”伊宁趴到水阁的栏杆望向池中迎风摇曳的荷花,心中却不自觉想起霍去病对自己温柔时脸上摄人的光芒。
“算你有些自知之明!”公孙悦款款坐到一边,微风吹起她的衣裙。伊宁的目光在曹静和公孙悦的面容间游转,若论五官的精致曹静是伊宁自打到了大汉之后看到的第一美人,尤其她浑身散发的那
种娴雅气质让人尤为舒服。这公孙悦虽面容不及曹静,但是多了一份军人世家的洒脱,也多了一份小女儿的娇媚。
“看什么?”公孙悦瞪了伊宁一眼。
“我觉得霍去病真的很有福气!赶明他把你们两个都娶回家,乐死他!”伊宁把头轻轻靠向臂弯,看着池中一朵含苞待放的粉色荷花,心中涌起一点古怪的感觉。
“烂掉你的舌跟!”公孙悦脸红了,心下却窃喜。她知道论家世她无法与曹静相比,因此一直潜心讨好曹静,希望将来能够做霍去病侧室。
“伊宁真是会说笑!”曹静掩袖,目光散发温和的光芒。
“都在说什么?这么高兴?”甜美的声音传来,伊宁扭头恰见一个衣着华丽的贵妇由一群侍女簇拥着往水阁走来,她身边跟着一脸温顺的卫青。
“悦儿见过舅母、舅舅!”公孙悦一脸促黠地跪倒行礼。
“瞧瞧,多会说话!”平阳公主大悦,曹静起身亲自扶过她坐到主座。卫青脸色微微有些尴尬,缓步走到主宾座,正襟危坐。
“这位是?”平阳公主见伊宁梳着两根麻花辫、穿着淡绿色的裙装,虽长得讨喜,但是这一身打扮着实怪异。
“这是静儿的朋友,博望侯的小姨伊宁。”曹静巧笑着挨到平阳公主身边。伊宁见众人都看向自己,浑身不自在,按甘父教过自己的礼数行了个不太地道的大礼。
“哦!你就是上次误打误撞救了皇长子的西域姑娘?”平阳公主锐利的目光上下打量伊宁,卫青一愣,也仔细看向伊宁。
“呃,凑巧!”伊宁扯扯自己辫子。平阳公主皱起眉头,觉得伊宁举止粗俗,便神态傲慢地扭头看水阁周围的荷花。“大将军啊,平阳府的荷花与往年比之若何?”
“与公主一般,经年美丽!”卫青心中不快,知道平阳公主不过是在提醒自己的出身。
“呵呵,我们大将军是越来越会说话!”平阳公主淡淡一笑,心中仍然在为卫青前几日待在长平侯府照顾生病的发妻不悦。曹静和公孙悦皆掩袖,颇有兴味的目光看向卫青。卫青如坐针毡,轻声咳嗽了一下端起茶水。伊宁漆黑的美目仔细打量平阳公主和卫青,觉得这对夫妻看上去有些奇怪。
“今年这荷花开得是不错,静儿,等下命人选几枝漂亮的送到椒房殿,让皇后也看看!对了,上次皇长子说府里的荷叶凉粉好吃,赶紧命人做些!”平阳公主袖风一甩,斜依着扶手。曹静答应了一声,立即府里的侍女和仆从都忙碌起来。
“悦儿,你今年也十五了,南窌侯给你选了人家没有?”平阳公主微笑着看向公孙悦。
“家父说悦儿性子毛糙,还得在家多磨磨!”公孙悦做了个鬼脸。
“呵呵,你这个小猢狲!”平阳公主笑指公孙悦。“你可得加紧了,别拉下你静姐姐太远!静儿,陈夫人日前可是亲自到我这边求亲,本来按着我的意思今年就把你和霍去病的婚事办了,不过陈夫人说起来皇上似乎还想让霍去病的官位再高些,说这样方能配得上平阳侯的妹妹!”平阳公主微闭眼睛,目光轻轻滑过公孙悦和伊宁,嘴角一瘪。
“恭喜公主,恭喜静姐姐!”公孙悦心中翻江倒海,强撑着微笑行礼。伊宁心中一顿,也立即笑眯眯看着曹静,给她做了个鬼脸。曹静拉着平阳公主的袖子,羞得满脸通红,却忍不住笑意盈盈。
“公主,那我们得好好备置起来了!去病这臭小子有福啊!”卫青含笑看着平阳公主。
“可不是!大将军可要好好点化那臭小子,要是敢让我家静儿受半点委屈,我这边可不依!”平阳公主本想让曹静嫁给诸侯王,但是这曹静一心扑在霍去病身上,目前卫氏又春风得意,因此也就准了。
“去病哥哥不会的!”曹静红着脸扯住平阳公主的袖子。
“瞧瞧,还没嫁人就一心帮着外人了!养女儿真是没意思!”平阳公主娇媚点了点曹静的额头,曹静羞得躲到平阳公主怀中,顿时水阁中各人皆心思各异地笑了起来。
“伊宁,再过几天就是七夕,到时候我把李大哥和你都叫上,我们一起泛舟赏月?”曹静亲热地挽着伊宁。
“我才不要夹在你和霍去病之间!”伊宁拿着满手的荷花,笑眯眯看向曹静。
“臭丫头!”曹静脸红了。听得惊呼,伊宁吃惊地看见公孙悦不小心被台阶绊住,脸色惨白地捂住脚踝,一边公孙家的仆从七手八脚扶起她。
“悦儿!”曹静赶紧上前探视。
“我没事!一时毛糙!”公孙悦额头都是细汗,强颜欢笑。
“你啊,都是大姑娘了!方才母亲还说要给你说门好亲事呢,转眼就要为人妻,还这么不当心!”曹静轻轻给公孙悦擦汗,伊宁在一边定定看着公孙悦凄然的表情,慢慢皱起眉头。
“伊宁小姐,你手中的荷花真香啊!”张骞家的骑奴一边赶车一边和伊宁搭话。伊宁心不在焉,随口答应了一句。天上雷声隆隆,骑奴加紧赶车,“这天,跟孩子的脸一样,又该下雨了!”伊宁略掀起车帘,见街陌中路人皆行色匆匆。
“吁……”听得骑奴惊呼和马匹嘶鸣,伊宁一个没坐稳,一下子撞到车栏上。
“你干什么?”骑奴怒骂。伊宁掀开车帘,却见霍去病一脸僵硬骑在马上,脸黑得如同现在乌
云密布的天空。
“要下雨了,你赶紧回去吧!”伊宁微微一笑,摆手就要放下车帘。
“和我走!”霍去病一字一顿。
“走?去哪里?”伊宁定定看着霍去病,觉得今日的他特别焦躁。
“去了就知道了!”霍去病向伊宁伸出手。伊宁愣在一边分外犹豫,脑中浮现诸多画面,无法连缀也找不到线索。
“小姐,侯爷会担心的!”骑奴见霍去病一身郎官服饰,有些惴惴。
“你回去告诉张骞,我马上回来!”伊宁猛地蹦下车,一把抓住霍去病的手。霍去病的脸色终缓了下来,眼中露出释然的表情。“等等!”伊宁猛地松开手,扭头到车上翻找一番。霍去病皱起眉头,却见伊宁巧笑着擎着两片大大的荷叶奔向他。
“拿这累赘之物做什么?”霍去病将伊宁扯上马。
“万一下雨可以做伞啊!”伊宁缩进霍去病双手之间。“我们去哪里?”
霍去病闻到怀中伊人醉人的芳香,心中一动,快速策动马匹,“去了就知道!”
“小姐,小姐!”骑奴眼睁睁见霍去病飞驰而去,急得直跺脚。大汉谨尊礼制,男女共骑,说出去是莫大的丑闻。
“苏武,那马上的人有些眼熟!”
苏武和胡文在酒肆之上看向街陌,却见霍去病策马狂奔,怀中似乎抱着一个人。“奇了,霍去病把他的马视若神明,决不与人共骑啊!”苏武端起酒盅啜饮了一小口,想起霍去病等人与己方的诸多不和,嘴角微微一瘪。“皇亲国戚就是不一样,当街有伤风化也没人敢说什么!”胡文因马上那人拿着荷叶也看不清面容,正纳闷间,骇然看到一缕飘飞的卷发。胡文快速抬头看看苏武,见他大大咧咧和诸兄弟划拳,略松口气。
“胡文你干什么呢?这几天那光禄勋也不知怎的,总是找李大哥办事,害得他马不停蹄,咱们兄弟也好久没玩乐!”苏武拍拍胡文肩膀。
“没事,酒力有些乏了!”胡文掩饰。
“喝,多喝点,明儿个起又得练兵了,那雍县也不定有这么好的酒!”苏武等人起哄着饮酒。胡文低着头,仔细琢磨近日来伊宁与李敢种种,觉得胸口越来越闷。
“怎么到了这荒郊野外?”伊宁愣愣看着四周的农舍和田陌。
“夏天我喜欢到这里,经常一个人听荷塘蛙鸣直到深夜!”霍去病系好缰绳,缓缓走到一片盛开的荷花池边。
“你家肯定也像平阳公主府一样有大大的池塘,用得着巴巴跑这许久到这里吗?”伊宁双手各持一枝荷叶,随意甩手转圈,闻到雨前土地泛起微腥的气味。
“那不是我家,我没家!”霍去病定定看着伊宁飘飞的绿裙和卷发。伊宁的裙脚一顿,深思地看着霍去病,良久突然笑着跑向霍去病,高举荷叶。“家不过就是一片能够挡雨的屋檐罢了!现在你也有了,小神仙伊宁送给你的荷叶屋!”
“伊宁,你不懂!”霍去病看着伊宁亮亮的眼睛,眸光深处沉淀出伊宁陌生的伤痛。“家不仅是一片屋檐,里面还必须有家人!”
伊宁一愣,想说点什么又觉得这个话题让她很难触碰。“你不是马上要迎娶曹小姐了吗?到时你会有自己的屋子,也会有自己的家人!”
“那不过是一群无知妇孺做的又一件蠢事!”霍去病烦躁地挡开牵牵绊绊的荷叶,一脸怒容。今日他和卫少儿为了婚事吵得几乎决裂,霍去病没料到母亲根本没有征求自己的意见就贸然用婚事来讨好平阳公主。霍去病对卫青与平阳公主的婚事已经冷笑良久,现在自己也被卷入这种“亲上加亲”的无聊游戏,让他尤其不满!
“霍去病,你马上就有令全长安艳羡的美貌妻子,你为什么看上去那么不高兴?”伊宁皱起眉头。
“艳羡?他们艳羡的不过是平阳侯这个显赫的名字!我霍去病何需用这种联姻来帮助自己平步青云!”霍去病脸色铁青,心中一股无法发泄的怒气烧得他五脏六腑难受。
“没人这么想,只要你自己不这么想!”伊宁叹了口气。
“那你怎么想?”霍去病恶狠狠盯着伊宁。
“在我看来你和曹小姐青梅竹马,又门当户对,不是很好吗?”伊宁笑笑。顿时狂风大作,一道闪电划破天空。
“好?你觉得好?”霍去病咬紧牙关。
“或者说我根本就没有资格觉得好不好吧!”伊宁皱皱鼻子,觉得大风吹得她快说不出话了。“我不过是长安过客,你们汉人的事又好麻烦,我不懂!”
雷声隆隆,荷花被吹得花容惨淡,荷叶中滚动如珍珠般的雨滴,渐渐地雨滴细密淋湿整张荷叶。伊宁隔着大雨看不清霍去病的脸,心中涌起复杂的感觉,竟然有点不希望雨停。
“霍去病,不要不开心,虽然你这个人很奇怪,但是我仍然希望你每天笑!我说过,你笑起来真的好英俊!”伊宁觉得雨水打到脸上生疼,忍不住闭上眼睛。
霍去病缓缓走近伊宁,抬手轻抚伊宁的面颊,伊宁被雷雨淋得透湿,浑身冰冷但是脸颊那丝火热漾开去,让她如入冰火之境。
“伊宁,我看上去什么都有,其实我根本一无所有。”
伊宁猛地睁开眼睛,定定看向霍去病泛起涟漪的眼神。“不会,我是你的朋友,你有我这个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