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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白闹一场(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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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跟着就是一骑马驰进林中,泰山五雄一齐上前拉住马头,马背上一个身穿茧绸长袍的老者飘身而下,远远得向乔峰拱手道,

“乔帮主,单正不请自来,打扰了。”

哪怕七大长老全部站在面前,可乔峰的气场可掩饰不住,他自己卸任的帮主,却不意味着他不是丐帮帮主了。

乔峰久闻单正之名,今日尚是初见,但见他满脸红光,当得起“童颜鹤”四字,神情却甚谦和,不似江湖上传说的出手无情,当即抱拳还礼,说道,

“若知单老前辈大驾光临,乔峰早该远迎才是。不过,这‘帮主’,却不用再叫。”

还未等单正疑惑着开口询问,那骑驴客就忽然怪声说道,

“好哇!‘铁面判官’到来,就该远迎。我‘铁屁股判官’到来,你就不该远迎了。”

众人听到“铁屁股判官”这五个字的古怪绰号,无不哈哈大笑。

王语嫣、阿朱、阿碧三人虽觉笑之不雅,却也不禁嫣然。

泰山五雄听这人如此说,自知他是有心,戏侮自己父亲,登时勃然变色,只是单家家教极严,单正既未话,做儿子的谁也不敢出声。

单正涵养甚好,一时又捉摸不定这怪人的来历,装作并未听见,而是开口问道,

“乔帮主何出此言?”

未等乔峰答话,树林后就转出一顶小轿,两名健汉抬着,快步如飞,来到林中一放,揭开了轿帷,轿中缓步走出一个全身缟素的少妇。

那少妇低下了头,向乔峰盈盈拜了下去,说道,

“未亡人马门温氏,参见帮主。”

单正有点隐秘得皱了皱眉,却也不说话。

乔峰正要回礼,单凡一个掣肘擎住,耳边低语道,

“大哥,这马夫人来意不善,先别开口。”

乔峰虽然疑惑,可短短时间来,就见识了二弟的精明,选择性的自然相信,当下也不还礼,随着二弟和青老,退了开去。

当下的意思就是告诉众人,这礼他乔峰“受之不起”。

马夫人继续道,

“先夫不幸亡故,多承帮主及众位伯伯叔叔照料丧事,未亡人衷心铭感。”

她话声极是清脆,听来年纪甚轻,只是她始终眼望地下,见不到她的容貌。自然的,她也不知道乔峰根本没有受她的礼数。

乔峰暗暗料想马夫人必是见了丈夫亡故的重大线索,这才亲身赶到,但帮中之事她不先禀报帮主,却去寻徐长老和铁面判官作主,其中实是大有蹊跷,回头向执法长老白世镜望去。

白世镜也正向他瞧来。两人的目光之中都充满了异样神色。

不经意又想到,

“难道说,她早就知道自己身世,亦或是说,她根本就是准备拿自己身世来‘做文章’?但想来哪怕丐帮帮主易位,她这么一个寡妇人家参与进来,又是为何?”

康敏,也就是马夫人还有点后知后觉得不明白状况,可徐长老却是已然了解,有点骇然得看了看单凡和青老,随即开口向单正道,

“单判官,太行山冲霄洞谭氏伉俪,不知是否素识?”

单正暂时放下心中的疑惑,却是不能不给这徐长老面子,当下抱拳道,

“久仰谭氏伉俪的威名,幸会,幸会。”

徐长老道,

“谭公,这位朋友,请你给在下引见,以免失了礼数。”

谭公尚未答话,那骑驴客抢着说道,

“我姓双,名歪,外号叫作‘铁屁股判官’。”

“铁面判官”单正涵养再好,到这地步也不禁怒气上冲,心想,

“我姓单,你就姓双,我叫正,你就叫歪,这不是冲着我来么?”

正待作,谭婆却道,

“单老爷子,你莫听赵钱孙随口胡诌,这人是个癫子,跟他当不得真的。”

徐长老在丐帮是辈分极高,哪怕帮主见了也要礼让三分,不想这“赵钱孙”如此不给自己面子,可谭婆已经解释,也不好作,只能说道,

“众位,此地并无座位,只好席地而坐了。”

他见众人分别坐定,就说道,

“一日之间,得能会见江湖显名的众位,实不胜荣幸之至。”

单正更是疑惑,要知道帮主一边都未话,徐长老竟然直接有点“取而代之”的意思,难道规矩都没有了?不过自己又是徐长老和马夫人请来的,便道,

“贵帮是江湖上第一大帮,数百年来侠名播于天下,武林中提起‘丐帮’二字,谁都十分敬重,我单某向来也是极为心仪的。”

诺是乔峰“领衔”众人,自然要称一声“不敢”,可遗憾的是,他已然去了自己的帮主之位,现在权当“过客”。而除了白世镜执法长老一脸如石和传功长老不动脸色外,徐长老和另四位长老竟然完全受用,不禁让单正更是皱了皱眉,心想,

“丐帮的确是江湖上第一大帮,可却不是全凭你们的作用,要说功劳,大多还是在‘乔帮主’身上,现下我既然礼赞,也当谦虚一番。可是凭着辈分竟然如此厚脸,当真……”

赵钱孙眼中狡黠,随之接口道,

“贵帮是江湖上第一大帮,数百年来侠名播于天下,武林中提起‘丐帮’二字,谁都十分敬重,我双某向来也是极为心仪的。”

他这番话和单正说的一模一样,就是将“单某”的“单”字改成了“双”字。

单正微微一笑,看似不在意,可却向大儿子单伯山道,

“伯山,余下来的话,你跟几位长老说。旁人若要学我儿子,尽管学个十足便是。”

众人听了,都不禁打个哈哈,心想这铁面判官道貌岸然,倒也阴损得紧,赵钱孙倘若再跟着单伯山学嘴学舌,那就变成学做他儿子了。

不料赵钱孙继续说道,

“伯山,余下来的话,你跟几位长老说。旁人若要学我儿子,尽管学个十足便是。”

这么一来,反给他讨了便宜去,认了是单伯山的父亲。

单正最小的儿子单小山火气最猛,大声骂道,

“***,这不是活得不耐烦了么?”

赵钱孙看似自言自语得道,

“***,这种窝囊儿子,生四个已经太多,第五个实在不必再生,嘿嘿,也不知是不是亲生的。”

听他这般公然挑衅,单正便是泥人也有了土性儿,转头向赵钱孙道,

“咱们在丐帮是客,争闹起来,那是不给主人面子,待此间事了之后,自当再来领教阁下的高招。伯山,你自管说罢!”

赵钱孙还是学着他道,

“咱们在丐帮是客,争闹起来,那是不给主人面子,待此间事了之后,自当再来领教阁下的高招。伯山,老子叫你说,你自管说罢!”

单伯山恨不得冲上前去,拔刀猛吹他几刀,方消心头之恨,当下强忍怒气,向徐长老和六位长老道,

“众位长老,贵帮之事,我父子原是不敢干预,但我爹爹说:君子爱人以德……”

说到这里,眼光瞧向赵钱孙,看他是否又再学舌,若是照学,势必也要这么说,

“但我爹爹说,‘君子爱人以德’,那便是叫单正为‘爹爹’了。”

不料赵钱孙仍然照学,说道,

“众位长老,贵帮之事,我父子原是不敢干预,但我儿子说‘君子爱人以德’。”

他将“爹爹”两字改成“儿子”,自是明讨单正的便宜。

众人一听,都皱起了眉头,觉得这赵钱孙太也过份,只怕当场便要流血。

单正淡淡的道,

“阁下老是跟我过不去。但兄弟与阁下素不相识,实不知什么地方得罪了你,尚请明白示知。倘若是兄弟的不是,即行向阁下赔礼请罪便了。”

众人心下暗赞单正,不愧是中原得享大名的侠义前辈。

赵钱孙道,

“你没得罪我,可是得罪了小娟,这比得罪我更加可恶十倍。”

单正奇道,

“谁是小娟?我几时得罪她了?”

赵钱孙就指着谭婆道,

“这位便是小娟。小娟是她的闺名,天下除我之外,谁也称呼不得。”

单正好气,又好笑,说道,

“原来这是谭婆婆的闺名,在下不知,冒昧称呼,还请恕罪。”

赵钱孙马上又老气横秋的道,

“不知者不罪,初犯恕过,下次不可。”

单正道,

“在下久仰太行山冲霄洞谭氏伉俪的大名,却无缘识荆,在下自省从未在背后说人闲言闲语,如何会得罪了谭家婆婆?”

赵钱孙愠道,

“我刚才正在问小娟,‘你近来过得快活么?’她尚未答话,你这五个宝贝儿子便大模大样、横冲直撞的来到,打断了她的话头,至今尚未答我的问话。单老兄,你倒去打听打听,小娟是什么人?我‘赵钱孙李,周吴郑王’又是什么人?难道我们说话之时,也容你随便打断的么?”

单正听了这番似通非通的言语,心想这人果然脑筋不大灵,说道,

“兄弟有一事不明,却要请教。”

赵钱孙道,

“什么事?我倘若高兴,指点你一条明路,也不打紧。”

单正道,

“多谢,多谢。阁下说谭婆的闺名,天下便只阁下一人叫得,是也不是?”

赵钱孙得瑟道,

“正是。如若不信,你再叫一声试试,瞧我‘赵钱孙老,周吴郑王,冯陈褚卫,蒋沈韩杨’是不是跟你狠狠打上一架?”

单正就道,

“兄弟自然不敢叫,却难道连谭公也叫不得么?”

赵钱孙铁青着脸,半晌不语。

众人都想,单正这一句话可将他问倒了。

不料突然之间,赵钱孙就是放声大哭,涕泪横流,伤心之极。

这一着人人都大出意料之外,此人天不怕,地不怕,胆敢和“铁面判官”挺撞到底,哪想到这么轻轻一句话,却使得他号啕大哭,难以自休。

单正见他哭得悲痛,倒不好意思起来,先前胸中积蓄的满腔怒火,登时化为乌有,反而安慰他道,

“赵兄,这是兄弟的不是了……”

赵钱孙呜呜咽咽得打断道,

“我不姓赵。”

单正更奇了,就问道,

“然则阁下贵姓?”

赵钱孙道,

“我没姓,你别问,你别问。”

众人猜想这赵钱孙必有一件极伤心的难言之隐,到底是什么事,他自己不说,旁人自也不便多问,只有让他抽抽噎噎、悲悲切切,一股劲儿的哭之不休。

单凡却在默默得摇头,心想,

“以为有些人‘为了一颗歪瓜裂枣而放弃整个森林’,已经够傻了,没想到现在有人能傻得跟‘白痴’一样,真是一山还比一山高啊。”

这时谭婆沉着脸道,

“你又癫了,在众位朋友之前,要脸面不要?”

赵钱孙当下道,

“你扔下了我,去嫁了这老不死的谭公,我心中如何不悲,如何不痛?我心也碎了,肠也断了,这区区外表的脸皮,要来何用?”

众人相顾莞尔,原来说穿了毫不希奇。

那自然是赵钱孙和谭婆从前有过一段情史,后来谭婆嫁了谭公,而赵钱孙伤心得连姓名也不要了,疯疯癫癫的痴。

眼看谭氏夫妇都是六十以上的年纪,怎地这赵钱孙竟然情深若斯,数十年来苦恋不休?

谭婆满脸皱纹,白女萧萧,谁也看不出这又高又大的老妪,年轻时能有什么动人之处,竟使得赵钱孙到老还不能忘情。

谭婆神色有点忸怩,说道,

“师哥,你尽提这些旧事干什么?丐帮今日有正经大事要商量,你乖乖的听着。”

这几句温言相劝的软语,赵钱孙听了大是受用,说道,

“那么你向我笑一笑,我就听你的话。”

谭婆还没笑,旁观众人中已有十多人先行笑出声来。

谭婆却浑然不觉,回眸向他一笑。

赵钱孙痴痴的向她望着,这神情显然是神驰目眩,魂飞魄散。

谭公坐在一旁,满脸怒气,却又无可奈何。

这般情景段誉瞧在眼里,心中蓦地一惊,

“这三人都情深如此,将世人全然置之度外,我……我对王姑娘,将来也会落到赵钱孙这般结果么?不,不!这谭婆对她师哥显然颇有情意,而王姑娘念念不忘的,却只有她的表哥慕容公子。比之赵钱孙,我是大大的不如,大大的不及了。”

乔峰心中想的却是另一回事,

“那赵钱孙果然并不姓赵。向来听说太行山冲霄洞谭公、谭婆,以大行嫡派绝技著称,从这三人的话中听来,三人似乎并非出于同一师门。到底谭公是太行派呢?还是谭婆是太行派?倘若谭公是太行派,那么这赵钱孙与谭婆师兄妹,又是什么门派?”

他不知觉的,又将自己带入了丐帮的角度中,有点吃味了。

而单凡却在那注意着段誉,看到他惊咋的表情,心里也得瑟开了,

“还好这段弟是有‘主角光环’的人,不然……额,虽然三弟不是段家的种,也是个情圣,肯定不会跟‘赵钱孙’一样的下场,没了王语嫣,还有木婉清和钟灵后备的。‘传说’出自金庸大侠的那根笔下,三弟做了皇帝后,可是连木婉清和钟灵都待了皇宫的,反而似乎是王语嫣,在金庸大侠的新新版里,成了丁春秋的孙女,还去学什么‘驻颜术’,没成功,还不回去了?这狗血的,还是金庸大侠越来越‘实际’了?亦或是,被浙江大学的那帮人刺激了一下没有‘水平’,得瑟了?”

只听赵钱孙又道,

“听得姑苏出了个‘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的慕容复,胆大忘为,乱杀无辜。老子倒要会他一会,且看这小子有什么本事,能还施到我‘赵钱孙李,周吴郑王’身上?小娟,你叫我到江南,我自然是要来的。何况我……”

他一番话没说完,忽听得一人号啕大哭,悲悲切切,呜呜咽咽,哭声便和他适才没半点分别。

众人听了,都是一愣,只听那人跟着连哭带诉,

“我的好师妹啊,老子什么地方对不起你?为什么你去嫁了这姓谭的糟老头子?老子日想夜想,牵肚挂肠,记着的就是你小娟师妹。想咱师父在世之日,待咱们二人犹如子女一般,你不嫁老子,可对得起咱师父么?”

这说话的声音语调,和赵钱孙委实一模一样,若不是众人亲眼见到他张口结舌、满脸诧异的神情,谁都以为定是出于他的亲口。

各人循声望去,见这声音自一个身穿淡红衫子的少女。

那人背转了身子,正是阿朱。

乔峰放下了“丐帮重担”,有点类似“一身轻”的境界,当下就有点好奇得观察起阿朱来。不经意间被单凡看到,又是一阵得瑟,想,

“不愧都是拥有‘主角光环’的人啊,女主角都配好送上门,哪怕我拨动一下剧情,这两人间的互相吸引,还是会生的。”

段誉和阿碧、王语嫣知道她模拟别人举止和说话的神技,自不为异,其余众人却无不又是好奇,又是好笑,以为赵钱孙听了之后,必定怒如狂。

不料阿朱这番话触动他的心事,眼见他本来已停了哭泣,这时又眼圈儿红了,嘴角儿扁了,泪水从眼中滚滚而下,竟和那阿朱互相彼和的对哭起来。

单正摇了摇头,朗声说道,

“单某虽然姓单,却是一妻四妾,儿孙满堂。你这位双歪兄,偏偏形单影只,凄凄惶惶。这种事情乃是悔之当初,今日再来重论,不免为时已晚。双兄,咱们承丐帮徐长老与马夫人之邀,来到江南,是来商量阁下的婚姻大事么?”

赵钱孙摇头道,

“不是。”

单正道,

“然而咱们还是来商议丐帮的要事,才是正经。”

赵钱孙瞬间勃然怒道,

“什么?丐帮的大事正经,我和小娟的事便不正经么?”

谭公听到这里,终于忍无可忍,说道,

“阿慧,阿慧,你再不制止他疯癫,我可不能干休了。”

众人听到“阿慧”两字称呼,均想,

“原来谭婆另有芳名,那‘小娟’二字,确是赵钱孙独家专用的。”

谭婆顿足道,

“他又不是疯癫,你害得他变成这副模样,还不心满意足么?”

谭公奇道,

“我……我……我怎地害了他?”

谭婆道,

“我嫁了你这糟老头子,我师哥心中自然不痛快……”

谭公道,

“你嫁我之时,我可既不糟,又不老。”

谭婆怒道,

“也不怕丑,难道你当年就挺英俊潇洒么?”

徐长老和单正相对摇头,均想这三个宝贝当真为老不尊,三人都是武林中大有身份的前辈耆宿,却在众人面前争执这些陈年情史,实在好笑。

徐长老咳嗽一声,说道,

“泰山单兄父子,太行山谭氏夫妇,以及这位兄台,今日惠然驾临,敝帮全帮上下均感光宠。马夫人,你来从头说起罢。”

那马夫人一直垂手低头,站在一旁,背向众人,听得徐长老的说话,缓缓回过身来,低声说道,

“先夫不幸身故,小女子只有自怨命苦,更悲先夫并未遗下一男半女,接续马氏香烟……”

她虽说得甚低,但语音清脆,一个字一个字的传入众人耳里,甚是动听。

她说到这里,话中略带呜咽,微微啜泣。

杏林中无数英豪,心中均感难过。

同一哭泣,赵钱孙令人好笑,阿朱令人惊奇,马夫人却令人心酸。

只听她续道,

“小女子殓葬先夫之后,检点遗物,在他收藏拳经之处,见到一封用火漆密密封固的书信。封皮上写道,‘余若寿终正寝,此信立即焚化,拆视者即为毁余遗体,令余九泉不安。余若死于非命,此信立即交本帮诸长老会同拆阅,事关重大,不得有误’。”

马夫人说到这里,杏林中一片肃静,当真是一针落地也能听见。

她顿了一顿,继续说道,

“我见先夫写得郑重,知道事关重大,当即便要去求见帮主,呈这遗书,幸好帮主率同诸位长老,到江南为先夫报仇来了,亏得如此,这才没能见到此信。”

众人听她语气有异,既说“幸好”,又说“亏得”,都不自禁向已经退向了一旁的乔峰瞧去。

乔峰从今晚的种种情事之中,早察觉到有一个重大之极的图谋在对付自己,虽则全冠清和四长老的叛帮逆举已然敉平,但显然此事并未了结,此时听马夫人说到这里,反感轻松,神色泰然,反而是一旁的单凡呵呵笑道,

“马夫人,哦不,应该只称你为‘康敏’,叫你‘马夫人’,真是太抬举你了一点。”

此话一出,在场众人无不骇然,正要说话间,只见那孟斐继续说道,

“那信中所述,不过是大哥‘身世之谜’,在场所有人已然了解,你怎么不说说,你跟白世镜白长老,还有那全冠清的床弟之事,那该……如何精彩啊?”

犹如晴天霹雳般,白世镜如石的脸容瞬间变了颜色,哪怕就是全冠清,也是满面通红,显然其中有那么一些的门门道道。在场的都不是“傻瓜”,加上刚才孟斐门下的老奴拓跋青已经“取信”过众人,这下,真要揭开锅了。

康敏本低着的头猛然抬起,望向了单凡,脸色是变了又变,马上又低下头去,戚戚然道,

“先夫过世,没想到连个非丐帮人士都欺凌到我这小女人身上来了。”

单凡继续冷笑,道,

“这话说的好,我的确不能欺凌于你,不过丐帮人士,像白世镜执法长老啦,还有全冠清舵主来,都能欺凌到你小女人床上去了。”

碍于段誉这三地还在场,必须顾及面子,只能忍下“爆料”她的段郎之事,单凡表示,很是“憋得慌”。

有人信,却自然也有然不信,徐长老双目一瞪,喝道,

“哪来的小辈,胡说八道,胆敢坏我丐帮清誉。”

不过明显的,就是有人要坏他面子,只见刚才已然变了脸色,不在“坚硬如石”的白世镜执法长老,拿起一把法刀,凄然道,

“乔帮主,却是我对你不住,现下又坏了丐帮清誉,我是没脸面再活于世了。”不等众人反应,法刀朝着胸口猛然刺下,却是连救的机会也没有了。

徐长老脸色变得铁青,这“身世之谜”,自然已经没有探究的必要了。

白世镜已经去见了马大元,至于该如何面对,是他的事情,现在只剩下康敏还有全冠清,单正这个“铁面判官”的脸色也是到了有史以来最差点,自己还是徐长老加之马夫人请来的呢,怒声道,

“你这贱妇,有何脸面,面对黄泉之下的马副帮主?”

没有了执法长老,可徐长老也不准备客气,直接取过一把法刀,狠狠得掷向全冠清,阴沉着声音道,

“你自己了结了。”

忽得听杏林彼处,有一个苍老的声音说道,

“没想到受邀而来,却是听了不该听的,见了不该见的,。”

众人回过头来,只见杏子树后转出一个身穿灰布衲袍的老僧,方面大耳,形貌威严。

徐长老暂时只能放下愤恨,向其道,

“天台山知光大师到了,三十余年不见,大师仍然这等清健。”

智光和尚的名头在武林中并不响亮,丐帮中后一辈的人物都不知他的来历。

但丐帮现下剩的五长老等却均肃立起敬,知他当年曾大愿心,飘洋过海,远赴海外蛮荒,采集异种树皮,治愈浙闽两广一带无数染了瘴毒的百姓。

他因此而大病两场,结果武功全失,但嘉惠百姓,实非浅鲜。各人纷纷走近施礼。

赵钱孙忽道,

“事情已经被抖露出来啦!而雁门关外乱石谷前的大战,智光和尚也是有份的,你来说。”

智光听到“雁门关外乱石谷前”这八个字,脸上忽地闪过了一片奇异的神情,似乎又兴奋,又恐惧,又是惨不忍睹,最后则是一片慈悲和怜悯,叹道,

“杀孽太重,杀孽太重!此事言之有愧。众位施主,乱石谷大战已是三十年前之事,难道今日就非得重提?”

虽然中间闹了一出“奸情”,但证据却是真的,徐长老这时道,

“只因此刻本帮起了……起了重大变故,有一封涉及此事的书信。”似乎又想到刚才一幕,脸色铁青,不过还是将那信递了过去。

智光将信看了一遍,从头又看一遍,摇头道,

“冤家宜解不宜结,何必旧事重提?依老衲之见,将此信毁去,泯灭痕迹,也就是了。”

徐长老道,

“本帮副帮主惨死,若不追究,马副帮主固然沉冤不雪,敝帮更有土崩瓦解之危。”

徐长老绝口不提康敏、白世镜、全冠清之事,虽然大家都是看在眼里,可也还是烂在心里的好。

智光大师点头道,

“那也说得是,那也说得是。”

他抬起头来,但见一钩眉月斜挂天除,冷冷的清光泻在杏树梢头。

智光向赵钱孙瞧了一眼,说道,

“好,老衲从前做错了的事,也不必隐瞒,照实说来便是。”

赵钱孙却道,“咱们是为国为民,不能说是做错了事。”

智光还是摇头,道,

“错便错了,又何必自欺欺人?”转身向着众人,说道,

“三十年前,中原豪杰接到讯息,说契丹国有大批武士要来偷袭少林寺,想将寺中秘藏数百年的武功图谱,一举夺去。”

智光说出这话,在场的众人瞬间望向了拓跋青还有孟斐和乔峰,显然,这青老查出来的,看来就是真的了。

刚才青老的“重点”的慕容博和他们慕容家的“以彼之道还治彼身”,而现在智光和尚的“重点”却是武功图谱,对于江湖人士来说,这个明显要更吸引人点,不由的,哪怕众人已然知晓,还是轻声惊噫,均想,

“契丹武士的野心当真不小。”

要知道,少林寺武功绝技乃中士武术的瑰宝,契丹国和大宋累年相战,如将少林寺的武功秘笈抢夺了去,一加传播,军中人人习练,战场之上,大宋官兵如何再是敌手?

智光没有在意别人,而是续道,

“这件事当真非同小可,要是契丹此举成功,大宋便有亡国之祸,我黄帝子孙说不定就此灭种,尽数死于辽兵的长矛利刀之下,我们以事在紧急,不及详加计议,听说这些契丹武士要道经雁门,一面派人通知少林寺严加戒备,各人立即兼程赶去,要在雁门关外迎击,纵不能尽数将之歼灭,也要令他们的奸谋难以得逞。”

众人听到和契丹打仗,都忍不住热血如沸,又是栗栗危惧,随之的又想到乔峰难道真是那“契丹狗”?

大宋屡世受契丹欺凌,打一仗,败一仗,丧师割地,军民死于契丹刀枪之下的着实不少。

智光大师缓缓转过头去,凝视着乔峰,说道,

“乔帮主,倘若你得知了这项讯息,那便如何?”

显然,他并不知晓乔峰似乎已经知道了自己是契丹国人的“真相”,乔峰凄然道,

“大师为何为难于我,乔峰是不是契丹人,似乎已经有了定论,你又何必来问我?”

智光诧异间看到在场众人除了单正这些“新来”的一伙,都没了表情,脸色一变,不过即道,

“原来如此,想来,已经有人从当年的武林同道中,查出了什么?”

也没等谁去回答,而是缓缓说道,

“当时大伙儿分成数起,赶赴雁门关。我和这位仁兄,”说着向赵钱孙指了指,说道,

“都是在第一批。我们这批共是二十一人,带头的大哥年纪并不大,比我还小着好几岁,可是他武功卓绝,在武林中又地位尊崇,因此大伙推他带头,一齐奉他的号令行事。这批人中丐帮汪帮主,万胜刀王维义王老英雄,地绝剑黄山鹤云道长,都是当时武林中第一流的高手。那时老衲尚未出家,混迹于群雄之间,其实万分配不上,只不过报国杀敌,不敢后人,有一分力,就出一分力罢了。这位仁兄,当时的武功就比老衲高得多,现今更加不必说了。”

单凡眯了眯眼,他原著本来就不太熟,何况也未必记得,这和尚心里到底如何作想,却是一个难题,

“智光到底是苟且之辈,还是怜悯之辈?这样问乔峰,是在找犯错的托词,还是真有愧疚?可后面又这样答,算个什么事?是破罐子破摔,直接剑指乔峰‘契丹狗’身份,来为自己一伙子‘脱罪’,还是咋滴?搞不懂啊搞不懂。”

当下有点不耐烦的说道,

“你这秃驴,要说就说全,你隐瞒了现今少林寺玄慈方丈的身份,难道你们这些和尚,‘不说大话’的戒条都是假的么?”

赵钱孙现在可不管带头大哥是谁,看他在丐帮这天下第一大帮中撒野就知道了,他施施然说道,

“不错,那时你的武功和我已相差很大,至少差上这么一大截。”

说着伸出双手,竖起手掌比了一比,两掌间相距尺许。

他随即觉得相距之数尚不止此,于是将两掌又自外分开,使掌心间相距到尺半模样。

智光有点愕然,如何连带头大哥的身份也查探如斯了?要知道当年已经死的死,留下的都是不会轻易开口之辈,是何人能查得这般仔细?

不过看那华服青年就是叫出自己“秃驴”,在场的人也不动一动,就知道不好惹,何况自己现在已然没了武功,智光只能续道,

“不错,当时的带头大哥正是现今的少林寺方丈玄慈大师……过得雁门关时,已将近黄昏。我们出关行了十余里,一路小心戒备,突然之间,西北角上传来马匹奔跑之声,听声音至少也有十来骑。玄慈大师高举右手,大伙儿便停了下来。各人心中又是欢喜,又是担优,没一人说一句话。欢喜的是,消息果然为真,幸好我们毫不耽搁的赶到,终于能及时拦阻。但人人均知来袭的契丹武士定是十分厉害之辈,善者不来,来者不善,既敢向中土武学的泰山北斗少林寺挑衅,自然人人是契丹千中挑、万中选的勇士。大宋和契丹打仗,向来败多胜少,今日之战能否得胜,实在难说之极。”

“玄慈方丈一挥手,我们二十一人便分别在山道两旁的大石后面伏了下来。山谷左侧是个乱石嶙峋的深谷,一眼望将下去,黑黝黝的深不见底。”

“耳听得蹄声越来越近,接着听得有七八人大声唱歌,唱的正是辽歌,歌声曼长,豪壮粗野,也不知是什么意思。我紧紧握住刀柄,掌心都是汗水,伸掌在膝头裤子上擦干,不久又已湿了。玄慈大师正伏在我身旁,他知我沉不住气,伸手在我肩头轻拍两下,向我笑了一笑,又伸左掌虚劈一招,作个杀尽胡虏的姿式。我也向他笑了笑,心下便定得多了。”

“辽人当先的马匹奔到五十余丈之外,我从大石后面望将出去,只见这些契丹武士身上都披皮裘,有的手中拿着长矛,有的提着弯刀,有的则是弯弓搭箭,更有人肩头停着巨大凶猛的猎鹰,高歌而来,全没理会前面有敌人埋伏。片刻之间,我已见到了先头几个契丹武士的面貌,个个短浓髯,神情凶悍。眼见他们越驰越近,我一颗心也越跳越厉害,竟似要从嘴里跳将出来一般。”只听他继续说道,

“自来兵不厌诈。这等两国交兵,不能讲什么江湖道义、武林规矩。辽狗杀戮我大宋百姓之时,又何尝手下容情了?玄慈大师见辽狗驰近,一声长啸,众人的暗器便纷纷射了出去,钢镖、袖箭、飞刀、铁锥……每一件都是喂了剧毒的。只听得众辽狗啊啊呼叫,乱成一团,一大半都摔下马来。”

乔峰还想称声好,可想起自己也似乎是契丹国人,不觉苦笑。

群丐之中,却有人登时拍手喝采,欢呼起来。

智光续道,

“这时我已数得清楚,契丹武士共有一十九骑,我们用暗器料理了十二人,余下的已只不过七人。我们一拥而上。刀剑齐施,片刻之间,将这七人尽数杀了,竟没一个活口逃走。”

单凡撇了撇嘴,有点不屑得说道,

“你刚才可是说这些契丹武士都是千中挑、万中选的头等勇士,怎地如此不济,片刻间便都给你们杀了?”

丐帮中还在欢呼的人,也突然安静了下来,均想,

“是啊,就这么几人,还如此不济,哪怕去了少林寺,也进不了门?”

只听智光叹了口气,说道,

“我们一举而将一十九名契丹武士尽数歼灭,虽是欢喜,可也大起疑心,觉得这些契丹人太也脓包,尽皆不堪一击,绝非什么好手。难道听到的讯息竟然不确?又难道辽人故意 安排这诱敌之计,教我们上当?没商量得几句,只听得马蹄声音,西北角又有两骑马驰来。”

“这一次我们也不再隐伏,迳自迎了上去。只见马上是男女二人,男的身材魁梧,相貌堂堂,服饰也比适才那一十九名武士华贵得多。那女的是个少妇,手中抱着一个婴儿,两人并辔谈笑而来,神态极是亲昵,显是一对少年夫妻。这两名契丹男女一见到我们,脸上微现诧异之色,但不久便见到那一十九名武士死在地下,那男子立时神色十分凶猛,向我们大声喝问,叽哩咕噜的契丹话说了一大串,也不知说些什么。”

“山西大同府的铁塔方大雄方三哥举起一条镔铁棍,喝道,‘兀那辽狗,纳下命来!’挥棍便向那契丹男子打了过去。玄慈大师心下起疑,喝道,‘方三哥,休得鲁莽,别伤他性命,抓住他问个清楚’。”

“玄慈大师这句话尚未说完,那辽人右臂伸出,已抓住了方大雄手中的镔铁棍,向外一拗,喀的一声轻响,方大雄右臂关节已断。那辽人提起铁棍,从半空中击将下来,我们大声呼喊,眼见已不及上前抢救,当下便有七八人向他射暗器。那辽人左手袍袖一拂,一股劲风挥出,将七八枚暗器尽数掠在一旁。眼见方大雄性命无侥,不料他镔铁棍一挑,将方大雄的身子挑了起来,连人带棍,一起摔在道旁,叽哩咕噜的不知又说了些什么。”

“这人露了这一手功夫,我们人人震惊,均觉此人武功之高,实是罕见,显然先前所传的讯息非假,只怕以后续来的好手越来越强,我们以众欺寡,杀得一个是一个,当下六七人一拥而上,向他攻了过去。另外四五人则向那少妇攻击。”

“不料那少妇却全然不会武功,有人一剑便斩断她一条手臂,她怀抱着的婴儿便跌下地来,跟着另一人一刀砍去了她半边脑袋。那辽人武功虽强,但被七八位高手刀剑齐施的缠住了,如何分得出手来相救妻儿?起初他连接数招,只是夺去我们兄弟的兵刃,并不伤人,待见妻子一死,眼睛登时红了,脸上神色可怖之极。那时候我一见到他的目光,不由得心惊胆战,不敢上前。”

赵钱孙道,

“那也怪不得你,那也怪不得你!”

本来他除了对谭婆讲话之外,说话的语调中总是带着几分讥嘲和漫不在乎,这两句话却深含沉痛和歉仄之意。

这时在场众人才了解,青老说得还是轻了,这不顾道义得打杀了别人的妻子,该是如何“作贱”?

乔峰似乎意识到了自己双亲的下场,双眼血红,不禁热泪留下,单凡更是狠狠一哼,道,

“你们这帮人,跟那些犯境的契丹亦或是辽人有什么区别?人家武功高就是偷少林寺的秘籍去的,还是说他已经武功高到能带着一个全然不会武功的少妇和婴儿直接冲进少林寺了?说得如此轻描淡写,你让我砍了左手,再削了脑袋试试?”

说到这里,单凡已经出离的愤怒,显然对于大哥母亲遭此下场,很是恼火,看大哥眼流热泪,更是手已扶在了唐刀刀柄之上。

一旁的段誉心中也是凄然,没想到,大哥的身世,竟然如此,大哥近乎当了十几年的大宋武林领袖,现在知道杀害双亲之中的,竟然就有自己敬重的上任帮主,这该如何是好?

单凡这话一出,在场的“武林高手”们都不禁有点面红和愧疚。不过丐帮帮众中还有人向着单凡回道,

“你这人,还是不是宋人?怎么处处帮这‘契丹狗’,要我说,杀了也就杀了,我们大宋可是和契丹不共戴天的!”

青老眼神一变,就要动手,一只手已经按在了他的刀上,却是乔峰向他摇了摇头。

这时智光惨然道,

“那一场恶战,已过去了三十年,但这三十年之中,我不知道曾几百次在梦中重历其境。当时恶斗的种种情景,无不清清楚楚的印在我心里。那辽人双臂斜兜,不知用的什么擒拿手法,便夺到了我们两位兄弟的兵刃,跟着一刺一劈,当场杀了二人。他有时从马背上飞纵而下,有时又跃回马背,兔起鹘落,行如鬼魅。他真如是个魔鬼化身,东边一冲,杀了一人,西面这么一转又杀了一人。只片刻之间,我们二十一人之中,已有九人死在他手下。”

“这一来大伙儿都红了眼睛,玄慈大师、汪帮主等个个舍命上前,跟他缠头,可是那人武功实在太过奇特厉害,一招一式,总是从决计料想不到的方位袭来。其时夕阳如血,雁关门外朔风呼号之中,夹杂着一声声英雄好汉临死时的叫唤,头颅四肢,鲜血兵刃,在空中乱飞乱掷,那时候本领再强的高手也只能自保,谁也无法去救助旁人。”

“我见到这等情势,心下实是吓得厉害,然而见众兄弟一个个惨死,不由得热血沸腾,鼓起勇气,骑马向他直冲过去。我双手举起大刀,向他头顶急劈,知道这一劈倘若不中,我的性命便也交给他了。眼见大刀刃口离他头顶已不过尺许,突见那辽人抓了一人,将其脑袋凑到我刀下。我一瞥之下,见这人是江西杜氏三雄中的老二,自是大吃一惊,百忙中硬生生的收刀。大刀急缩,‘喀’的一声,劈在我坐骑头上,那马一声哀嘶,跳了起来。便在此时,那辽人的一掌也已击到。幸好我的坐骑不迟不早,刚在这时候跳起,挡接了他这一掌,否则我筋骨齐断,那里还有命在?”

“他这一掌的力道好不雄浑,将我击得连人带马,向后仰跌而出,我身子飞了起来,落在一株大树树顶,架在半空。那时我已惊得浑浑噩噩,也不知自己是死是活,身在何处。从半空中望将下来,但见围在那辽人身周的兄弟越来越少,只剩下了五六人,跟着看见这位仁兄……”说着望向赵钱孙,续道,

“身子一晃,倒在血泊之中,只道他也送了性命。”

赵钱孙摇头道,

“这种丑事虽然说来有愧,却也不必相瞒,我不是受了伤,乃是吓得晕了过去。我见那辽人抓住杜二哥的两条腿,往两边一撕,将他身子撕成两半,五脏六腑都流了出来。我突觉自己的心不跳了,眼前一黑,什么都不知道了。不错,我是个胆小鬼,见到别人杀人,竟曾吓得晕了过去。”

智光道,

“见了这辽人犹如魔鬼般的杀害众兄弟,若说不怕,那可是欺人之谈。”

他向挂在山顶天空的眉月望了一眼,又道,

“那时和那辽人缠斗的,只剩下四个人了。玄慈大师自知无幸,终究会死在他的手下,连声喝问,‘你是谁?你是谁?’那辽人并不答话,转手两个回合,再杀二人,忽起一足,踢中了汪帮主背心上的穴道,跟着左足鸳鸯连环,又踢中了玄慈大师肋下穴道。这人以足尖踢人穴道,认穴之准,脚法之奇,直是匪夷所思。若不是我自知死在临头,而遭殃的又是我最敬仰的二人,几乎脱口便要喝出采来。”

“那辽人见强敌尽歼,奔到那少妇尸之旁,抱着她大哭起来,哭得凄切之极。我听了这哭声,心下竟忍不住的难过,觉得这恶兽魔鬼一样的辽狗,居然也有人性,哀痛之情,似乎并党组织咱们汉人来得错了。”

赵钱孙冷冷的道,

“那又有什么希奇?野兽的亲子夫妇之情,未必就不及人。辽人也是人,为什么就不及汉人?”

丐帮中那几个刚才回了单凡的人又叫了起来,

“辽狗凶残暴虐,胜过了毒蛇猛兽,和我汉人大不相同。”

赵钱孙只是冷笑,并不答话。

这时刻,单凡顿觉这人还是很理智的。

似乎了解“父亲”当时对于“母亲”的悲痛,乔峰不觉得也哭将起来。

智光只是续道,

“那辽人哭了一会,抱起他儿子尸身看了一会,将婴尸放在他母亲怀中,走到玄慈大师身前,大声喝骂。玄慈大师毫不屈服,向他怒目而视,只是苦于被点了穴道,说不出半句话来。那辽人突然间仰天长啸,从地下拾起一柄短刀,在山峰的石壁上划起字来,其时天色已黑,我和他相距又远,瞧不见他写些什么。”

赵钱孙“补充”道,

“他刻划的是契丹文字,你便瞧见了,也不识得。”

智光道,

“不错,我便瞧见了,也不识得。那时四下里寂静无声,但听得石壁上嗤嗤有声,石屑落地的声音竟也听得见,我自是连大气也不敢透上一口。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只听得‘’的一声,他掷下短刀,俯身抱起他妻子和儿子的尸身,走到崖边,涌身便往深谷中跳了下去。”

众人听得这里,都是“啊”的一声,谁也料想不到竟会有此变故,同时也有点疑惑,前面青老所说,这婴孩,可是活下来的……

果然,只听智光续道,

“众位此刻听来,犹觉诧异,当时我亲眼瞧见,实是惊讶无比。我本想如此武功高强之人,在辽国必定身居高位,此次来中原袭击少林寺,他就算不是大领,也必是众武士中最重要的人物之一。他擒住了我们的带头大哥和汪帮主,将余人杀得一干二净,大获全胜,自必就此乘胜而进,万万想不到竟会跳崖自尽。”

“我先前来到这谷边之时,曾向下引望,只见云锁雾封,深不见底,这一跳将下去,他武功虽高,终究是血肉之躯,如何会有命在?我一惊之下,忍不住叫了出来。”

“那知奇事之中,更有奇事,便在我一声惊呼之时,忽然间‘哇哇’两声婴儿的啼哭,从乱石谷中传了上来,跟着黑黝黝一件物事从谷中飞上,拍的一声轻音,正好跌在汪帮主身上。婴儿啼哭之声一直不止,原来跌在汪帮主身上的正是那个婴儿。那时我恐惧之心已去,从树上纵下,奔到汪帮主身前看时,只见那契丹婴儿横卧在他腹上,兀自啼哭。”

“我想了一想,这才明白,原来那契丹少妇被杀,她儿子摔在地下,只是闭住了气,其实未死。那辽人哀痛之余,一摸婴儿的口鼻已无呼吸,只道妻儿俱丧,于是抱了两具尸体投崖自尽。那婴儿一经震荡,醒了过来,登时啼哭出声。那辽人身手也真了得,不愿儿子随他活生生的葬身谷底,立即将婴儿抛了上来,他记得方位距离,恰好将婴儿投在汪帮主腹上,使孩子不致受伤。他身在半空,方始觉儿子未死,立时远掷,心思固转得极快,而使力之准更不差厘毫,这样的机智,这样的武功,委实可怖可畏。”

“我眼看众兄弟惨死,哀痛之下,提起那个契丹婴儿,便想将他往山石上一摔,撞死了他。正要脱手掷出,只听得他又大声啼哭,我向他瞧去,只见他一张小脸胀得通红,两支漆黑光亮的大眼正也在向我瞧着。我这眼若是不瞧,一把摔死了他,那便万事全休。但我一看到他可爱的脸庞,说什么也下不了这毒手,心想‘欺侮一个不满周岁的婴儿,那算是什么男子汉、老丈夫’?”

群丐之中又有人插口道,

“智光大师,辽狗杀我汉人同胞,不计其数。我亲眼见到辽狗手持长矛,将我汉人的婴儿活生生的挑在矛头,骑马游街,跃武扬威。他们刹得,咱们为什么杀不得?”

但随即又想到,似乎这婴孩就是还在面前的“乔帮主”,不知该再说些什么了。

智光大师叹道,

“话是不错,但常言道,‘侧隐之心,人皆有之’。这一日我见到这许多人惨死,实不能再下手杀这婴儿。你们说我做错了也好,说我心肠太软也好,我终究留下了这婴儿的性命。”

单凡心中冷然,如果这智光真是苟且之徒,现在,算是在申明自己是乔峰的救命恩人?

“跟着我便想去解开玄慈大师和汪帮主的穴道。一来我本事低微,而那契丹人的踢穴功夫又太特异,我抓拿打拍,按捏敲摩,推血过宫,松筋揉肌,只忙得全身大汗,什么手法都用遍了,带头大哥和汪帮主始终不能动弹,也不能张口说话。我无法可施,生怕契丹人后援再到,于是牵过三匹马来,将带头大哥和汪帮主分别抱上马背。我自己乘坐一匹,抱了那契丹婴儿,牵了两匹马,连夜回进雁门关,找寻跌打伤科医生疗治解穴,却也解救不得。幸好到第二日晚间,满得十二个时辰,两位被封的穴道自行解开了。”

“玄慈大师和汪帮主记挂着契丹武士袭击少林寺之事,穴道一解,立即又赶出雁门关察看。但见遍地血肉尸骸,仍和昨日傍晚我离去时一模一样。我探头到乱石谷向下张望,也瞧不见什么端倪。当下我们三人将殉难众兄弟的尸骸埋葬了,查点人数,却见只有一十七具。本来殉难的共有一十八人,怎么会少了一具呢?”

他说到此处,眼光向赵钱孙望去。

赵钱孙苦笑道,

“其中一具尸骸活了转来,自行走了,至今行尸走肉,那便是我‘赵钱孙李,周吴郑王’。”

智光道,

“但那时咱三人也不以为异,心想混战之中,这位仁兄掉入了乱石谷内,那也甚是平常。我们埋葬了殉难的诸兄弟后,余愤未泄,将一众契丹人的尸体都投入了乱石谷中。”

“玄慈大师忽向汪帮主道,‘剑通兄,那契丹人若要杀了咱们二人,当真易如反掌,何以只踢了咱们穴道,却留下了性命?’汪帮主道,‘这件事我也苦思不明。咱二人是领头的,杀了他的妻儿,按理说,他自当赶尽杀绝才是’。”

“三人商量不出结果。玄慈大师道,‘他刻在石壁上的文字,或许含有什么深意。’苦于我们三人都不识契丹文字,带头大哥舀些溪水来,化开了地下凝血,涂在石壁之上,然后撕下白袍衣襟,将石壁的文字拓了下来。那些契彤文字深入石中,几及两寸,他以一柄短刀随意刻划而成,单是这份手劲,我看便已独步天下,无人能及。三人只瞧得暗暗惊诧,追思前一日的情景,兀自心有余悸。回到关内,汪帮主找到了一个牛马贩子,那人常往辽国上京贩马,识得契丹文字,将那白布拓片给他一看。他用汉文译了出来,写在纸上。”

他说到这里,抬头向天,长叹了一声,续道,

“我们三人看了那贩子的译文后,你瞧瞧我,我瞧瞧你,实是难以相信。但那契丹人其时已决意自尽,又何必故意撒谎?我们另行又去找了一个通契丹文之人,叫他将拓片的语句口译一遍,意思仍是一样。唉,倘若真相确是如此,不但殉难的十七名兄弟死得冤枉,这些契丹人也是无辜受累,而这对契丹人夫妇,我们更是万分的对他们不起了。”

众人急于想知道石壁上的文字是什么意思,却听他迟迟不说,有些性子急燥之人便问,

“那些字说些什么?”

“为什么对他们不起?”

“那对契丹夫妇为什么死得冤枉?”

智光道,

“众位朋友,非是我有意卖关子,不肯吐露这契丹文字的意义。倘若壁上文字确是实情,那么玄慈大师、汪帮主和我的所作所为,确是大错特错,委实地我无颜对人。我智光在武林中只是个无名小卒,做错了事,不算什么,但玄慈大师和汪帮主是何等的身份地位?何况汪帮主已然逝世,我可不能胡乱损及他二位的声名,请恕我不能明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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