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面坐着的那个人,双眸锐利有神,顾盼神飞,隼视鹰扬,端然坐在那里,身着浅蓝色的衫子,身姿挺拔,气宇轩昂,仿佛翩翩风流公子,却偏有种宝剑鞘中的感觉,让人无法小觑,正是温北瑜。
“惜诺,温局是你失散多年的哥哥啊。”校长笑呵呵地,带一丝谨慎,生怕说错每个字。
那边温北瑜缓缓挺身站起,他长得真高,顾惜诺在他的面前,越发显得弱小,顾惜诺心头发颤,后退一步,目光虚虚往后一瞥,然而门已经关上。
温北瑜微微一笑:“我们多年不见,诺诺恐怕已经不记得我了。”目光在顾惜诺身上一扫而过,望着校长,淡笑说,“我想跟惜诺单独谈谈。”
校长立刻说道:“好的好的,没有问题。有什么需要温局说一声就行。”一脸带笑,转身便退了出去。
顾惜诺感觉自己的身子在发抖,她努力控制着自己,才没有拔腿逃走。
她心神恍惚,无所适从,在重见到温北瑜的一瞬间,身体好像坠入一个充满复杂蛛丝的网洞里,难受,惘然,而又绝望。
门在身后轻轻地一声又被带上了,顾惜诺一怔,反应过来,整个人后退,身体已经贴上了门扇,双眼兀自瞪着面前的温北瑜。
温北瑜望着她,温和一笑,说道:“怎么了?诺诺,你……怕我?”
顾惜诺咬着嘴唇,不说话。
温北瑜走上前来,顾惜诺忍不住,转过身去扭门把手想拉开逃走,温北瑜眼疾手快,上前一步,将她的手握住,轻轻向后一扯离开门边,顾惜诺眼睛瞪大,忍不住尖叫起来,就开始挣扎。温北瑜一手抱住她腰间一手握着她的手,半抱半拥,轻而易举的将她带离了门边。
“看样子,你是真的怕我。”他轻轻地叹息,声音里一丝恨,一丝痛。
顾惜诺被他抱在怀中,又惊又怕,只顾着叫道:“你放开我!”
温北瑜的身体好像极为炽热充满力度,顾惜诺从小到大,只有顾声华抱过,但顾声华如玉,那种拥抱总是温柔的。面对现在这种陌生的感觉,让顾惜诺心跳加快几乎晕过去。
“你是不认得我了,还是有心避开我?”温北瑜置若罔闻,低头问道。
他没有发觉自己的手臂有多用力,而对温北瑜来说,有多用力都不够,他所作的只是不许手中的人再逃开一寸。
顾惜诺身子一阵阵的发抖:“你……你放开我……”到底是小女孩,努力缩着身子,急得眼泪都冒出来。
“诺诺……”温北瑜察觉她的不对,轻声一叹,手上略略放开了些,“你知道我不会伤害你的,你认得我是不是?为什么要躲开我呢?”
顾惜诺吸吸鼻子,眼中的泪到底落了下来:“我……我只是有点……怕。”
“为什么?”
“因为……因为你……你变了好多。”她低低地,断断续续地说。
温北瑜心头一喜,这就是说明她仍旧是认得他记得他的吧,或许也正是因为她一直都记得他,所以从一开始就选择逃避吧。
——没有被忘记。
温北瑜心中难掩高兴之意。
“傻诺诺,我无论变成什么样,都是我啊。”温北瑜极尽温柔,叹了声。
“你……你能不能先放开我?”顾惜诺仍旧没忘这个重点。
太难受了,被他抱着。有种下一秒就会被撕碎吃掉的感觉。
温北瑜略犹豫了一下,顾惜诺温软淡香的身子拥在怀中,感觉是出乎意料的好,超乎他所有想象……以及风流史上的感觉,要放开,还真有点舍不得。
最终为了不叫她继续害怕他,他选择放开,顾惜诺获得自由,立刻先前几步,同温北瑜拉开距离,双眸急急看他一眼,又垂下,虽然未曾直视,对他却仍带戒备,温北瑜看在眼里,心中沉沉。
温北瑜叹了一声,说道:“诺诺,你既然知道我是谁,就该知道我不会伤害你的吧?”
顾惜诺咬住嘴唇,犹豫了一下,才说:“对不起……温、……温北瑜。”
他的名字,三个熟悉的字,自她嘴里叫出来,似乎是儿时的回忆都涌了出来,这种感觉很不一样,温北瑜心头一阵热血涌涌,忍不住上前一步,便又想将人抱入怀中,又想叫顾惜诺多叫两声才好。
可是对面,顾惜诺亮晶晶的目光看他,果真带着几分警惕,一副随时要开跑的模样。
温北瑜苦笑一声:“为什么你好像看贼一样看着我?我在你心里已经变成什么样儿了?”
顾惜诺这才低下头,重新小声说:“对不起……”
“我不要你说对不起,”温北瑜温声说,为了缓和对方,他自己缓缓坐在沙发上,说道,“诺诺,你还记得这个不记得?”
“什么?”顾惜诺转过头去,却见温北瑜慢慢伸出自己的胳膊,轻轻地将袖子挽了起来,露出胳膊上一个标记,十多年了,那个牙印居然还没有消退,只不过已经变得模模糊糊的,形成个很奇怪的……说不出什么形状的疤痕。
顾惜诺一眼看到那个,却顿时变了脸色:“这……这是……”她心知肚明。
“嗯,这是你留给我的啊。”温北瑜自嘲般的一笑。
顾惜诺垂了眸子,长长的睫毛抖动:“是我咬的……抱……抱歉,对不起。”
他才跟她重逢不多久,她就接连说了三次道歉对不起,温北瑜不知自己心底是什么滋味,想了想,轻轻拍了拍沙发旁边:“诺诺,过来坐坐。你不想知道我是怎么找到你的吗?”
顾惜诺心头一揪,望了温北瑜一眼,见那已经变成了成熟男子的人,端端正正坐在沙发一边,腰身挺得笔直,带着一股正气,他不似小时候的骄狂或者可爱,变得略微内敛而很有风度。
顾惜诺迟疑了会儿,终于慢慢走过去,轻轻地坐在另边上,同温北瑜之间,隔开一个人的距离。
温北瑜转头看她,见女孩子拘谨的坐在旁边,也不敢看自己,只低着头,长长的睫毛不时的抖两下,八年不见了,她也从昔日的小娃娃变成了妙龄的少女,只是眉眼仍旧是昔日的眉眼,温北瑜越看越是勾起心头的千思万绪,费了很大劲才没有探手将她抱入怀中。
“你……为什么要找我?”
顾惜诺轻声问,声音比蚊子大不了多少。
温北瑜镇定了一下心神,才开口说道:“自你失踪那天开始,我就一直在找,可惜……”
顾惜诺略觉得愧疚,张口说:“对不……”
“别再说对不起……”温北瑜啼笑皆非。
顾惜诺脸微微泛红,不知要继续说什么好,只拼命绞一双放在膝头的手。
温北瑜却话锋一转,说道:“诺诺,当年是谁将你带走的?”
顾惜诺吓了一跳,脸也慢慢又变得煞白起来,抬起头看向温北瑜,眼中露出受惊神色,死死咬着唇。
温北瑜心头有数,面上却不露分毫:“诺诺,你知道是谁吗?”
顾惜诺瞪了他一会儿,才摇头说:“不,我不知道……”
温北瑜淡淡一笑:“诺诺,你现在跟谁住在一起?”虽然早有准备,但是当着她的面说出“住在一起”这样的话,仍旧觉得心头一阵难受。
“我自己,一个人住。”顾惜诺慌忙说。
温北瑜一眼不眨的看着她,说道:“诺诺,我是认真问你的,现在,你跟谁住在一起?”
顾惜诺心头巨震,隐隐约约知道温北瑜可能知道了些什么,她咬住唇不再多话,只是戒备地望着温北瑜。
就好像是个剑拔弩张的小动物,虽然无力,却仍旧做出坚强的剑拔弩张防御状。
她本来不该如此,她本该被好好呵护,不会如此。
温北瑜见顾惜诺这样,心头一软,然而想到那个人将她带走,将原本属于他的十多年时光,尽数浪费,他心头一恨,寒声说道:“诺诺,你应该知道,当年那个人那么做,是诱拐罪,他已经触犯了法律。”
顾惜诺的脸越发的白:“不,不是的,是我自愿跟他走的。”她到底是小,忍不住大声叫。
温北瑜心头一疼,却说道:“诺诺,当年你才八岁,懂什么?你当这些话,别人会听吗?”
“你……你想干什么?”望着对方胸有成竹的样子,顾惜诺反应过来,只觉得心头一阵一阵冷风吹过。
“诺诺,我只想找到那个人,让他付出应有的代价。”温北瑜望着她,“你知道,现在诱拐犯正是重点打击对象。”
顾惜诺拼命摇头:“不是,跟他没有关系,是我要他带我走的,跟他没关系的。”
温北瑜伸出手,轻轻按在她的肩头:“诺诺,你是我家名正言顺收养的孩子,那天晚上,监控上都看的很清楚,是那个人爬上楼上带走你的,诺诺,你不用替他遮掩了。实话跟你说,我已经知道他是谁,我会动用法律手段,让他得到他应有的惩罚。”他正气凛然的说。
顾惜诺仿佛被人刺了一针一样,猛地站起身来,握拳说:“我不许你这么做!”像是被惹急了的小兽。
温北瑜略略皱眉:“我做了又怎么样?你要再咬我一口吗?”
顾惜诺呆若木鸡,脸色惨白。
温北瑜叹息:“好了,诺诺,你不许我这么做又有什么用,他触犯的是法律啊。”他的声音并不算十分严厉,却带一股斩钉截铁的气息。
顾惜诺想来想去:“温北瑜……你……你不要对别人说,不就行了?”
温北瑜苦笑:“诺诺,我不能知法犯法,何况,我并不打算原谅那个人,你知道你被带走后我有多担心吗?”
他缓缓起身,走到顾惜诺身边,柔声说:“我用了这么长时间才找到你……诺诺……哥哥很想你……”他将手放在她的臂上,想抱又犹豫。
顾惜诺低着头,听温北瑜说“哥哥”,一阵刺心,又见他的手在自己胳膊边上,本能的一推又离开他一步。
温北瑜面色微变。
他自小时候到现在,呼风唤雨,无所不能,人人见了他须仰视三分,没有敢忤逆他意思的,见顾惜诺如此,当下心念一转,反而冷冷说道:“诺诺,你现在同我这么生分,我不怪你,心底只怪那个人。现在我好不容易找到你,你自然要跟我在一起,那个人以后,恐怕大半时间都会在监狱中度过,惩治这些违法乱纪的人,就该这样,你年纪小,容易被人骗,不知黑白,不过哥哥以后会照顾你的。”
顾惜诺大惊,转过身看着温北瑜,不顾一切叫道:“不,他才是我哥哥,他没有做错事,他对我很好,我不要离开他,温北瑜,你不能这么做。”
温北瑜目光更冷,冷静说道:“这一次换我抱歉了诺诺,我只是依法办事而已,你必须跟我回去,他也必须为他做错的付出代价。”
“我不离开他!不要不要!”顾惜诺慌张的嚷道。
温北瑜见状,转过身向着门边走了两步,说:“诺诺,你年纪小不懂事不要紧,其实这次我只是来告诉你让你有个准备而已,那个人,我绝对不会放过。”
他说完之后,迈步又走。
顾惜诺见他向着门口走去,心惊肉跳,慌里慌张上前,拉住他的手:“温北瑜,不要!”
温北瑜住脚,看着顾惜诺,却不说话。
顾惜诺望着他带着寒意的目光,终于说:“我求求你,这件事不关他的事,是我自己……是我自己……你不要恨他……他是好人,他对我很好,真的,他……真的很好。”说着说着,泪水不听使唤的涌出。
温北瑜见她声泪俱下,竟是如此护着那人,心头更是憎意滚滚,淡淡说道:“你现在还以为他是好人,可他分明处心积虑的拐走了你,你才变得这样,可见这个人多么危险,诺诺,放手,我还有事要做。”他甩手欲走,显得十分绝情。
顾惜诺哪里肯放开,反而将他的手死死握住,眼泪簌簌地掉个不停:“不要,你不要为难他,温北瑜,我求你啦,我求你啦,你别这样。”
温北瑜稍稍站住了脚,终于说道:“你……别哭。”
顾惜诺不敢放他走,只道:“求你啦,不要……”哭的梨花带雨。
温北瑜复轻轻叹了口气:“好吧……不过,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你跟我出去吧。”
顾惜诺一怔,心头想到顾声华,只好慢慢地点了点头,温北瑜柔声说道:“将眼泪擦一擦吧,弄得好像哥哥有欺负你一样。”
顾惜诺只好抬起手来,勉强擦了擦泪,温北瑜这才开门,走了出去。
外间也是空无一人,一直到打开校长室外间的门,才发现校长跟教导主任,副校长等学校头头一起都等在走廊上,顾惜诺呆了呆,没想到居然有这么多人等在外面。
温北瑜却丝毫不惊,淡淡地同这些人说了几句话,端的是风度十足威仪天成,顾惜诺从旁听着,似乎是他替她请了一天假,她满心慌乱不知如何是好,只茫然看着。
校长等见顾惜诺双眼哭红,只当她是重新遇到家人喜极而泣,更何况哪里敢拂温北瑜面子,当下忙不迭的答应,一行人礼数周全的将温北瑜送到了办公楼之外,目送他们上了车,久久还不曾离开。
一步步走出校园,顾惜诺觉得自己像个逃犯,一身单调的校服更像是囚服。
温北瑜忍不住握起她的手,她也没有抗拒,任凭他将自己领到车上。
顾惜诺坐在车里,越想越害怕,眼泪一直掉。温北瑜看了一会儿,终于忍不住伸出手,将她的手握住,说道:“哭什么?有什么解决不了的事?”
顾惜诺想了想,才低声求着说:“温北瑜,我求你不要为难他……”
前方开车的是温北瑜的御用司机,一直从京内带到青市的,除了老爷子,自来没听过有人敢当面呼温北瑜的名字,手上一抖,车子差点打滑。
幸好温北瑜全部精神都放在顾惜诺身上,也没有注意这小小失误,看着哭的梨花带雨的小脸,说道:“诺诺,是他犯错在先。”
顾惜诺听他总算没有口口声声说“犯罪”两个字了,心头略微一松,抬起头来看向温北瑜,鼓足勇气说:“我知道,我只求你不要追究这件事了……反正,反正你也找到我了,是不是?”
温北瑜心头一动,表面却仍旧沉稳似水,反而带上一抹无奈的苦笑:“是,我是找到你了,可是你自己也知道,你不喜欢我,是不是?甚至怕我……你好像只关心那个人……哼……”他不悦的哼了一声。
顾惜诺心头乱跳,也不顾矜持,将温北瑜的手反握住,说道:“不是的,我……我只是……一时的不习惯,温北瑜……你给我点时间,好不好?”
她这么求,哪里还会不好,温北瑜却偏偏不松口,只是淡淡叹一口气,手上却也用力握了握那绵软的小手。
顾惜诺见他如沉思的模样却不答应,急得眼泪乱掉:“我求求你,你答应我好不好,好不好?”终于又哭了起来。
温北瑜这才转过身,趁势将她哭的乱颤的身子拥入怀中:“诺诺,不要哭了,哥哥会心疼的,唉……其实只要找到你,我就心满意足了,本来是不打算放过那个人的……”
顾惜诺一听,急忙仰头看他:“不……不要……”
温北瑜微微一笑,望着她,慢慢问道:“诺诺,你肯回来,跟哥哥一起住吗?”
顾惜诺怔了怔,很意外:“啊?”
温北瑜眼中光芒一收:“难道你还想跟那个人住在一起?”他的口吻略微严厉起来。
就好像一把刀子在顾惜诺的心头切来切去,顾惜诺心痛如绞,只觉得左右都是死……想来想去,终于问:“那……那假如我回去,跟你一起,你是不是就……就不再追究……”
温北瑜叹了一声:“我可以考虑。”
顾惜诺啪啪落泪,心痛如绞:“好……你只要答应我不再追究这件事,我……我就跟你回去。”
温北瑜伸手轻轻抚摸过她如缎子一样的长发,说道:“诺诺,你要知道,无论如何,我是不想你伤心的。”
他的眼神温柔,声音怜惜,嘴角却隐隐带一丝笑。是,他温北瑜已经并非昔日那个什么都不懂,一味逞强的小霸王,他知道用什么法子可以让顾惜诺妥协,乖乖听从他的。久别重逢,失而复得,温北瑜绝对不会再容什么人将顾惜诺从自己身边带走,谁也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