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倾站在派出所门口无声抹了会儿眼泪, 想了想,或许民警同志说得也没错。
“阿四”是个成年人了,还能没有他自己的生活吗?他要是真晕倒了或是出了什么状况, 醒了或者解决了, 还能不知道怎么联系她吗?
或许真的就像她想的那样……想起来了, 不愿意再面对这段时间,天天伺候她似的生活了吧。
又或者是,想起以前了,就把这段时间的她给忘了吧。偶像剧言情小说,不都这么演这么写的么。
咬了咬下唇, 安倾自嘲又无奈似的笑了笑, 嗅了嗅鼻子,深吁了一口气, 迈开腿往最近的地铁站走去。
剧组的请假时间就两个小时,就算没了这个突然出现在她生活里的人,她也得继续生活下去不是吗?
“少爷, 要跟……”戴冀行盯着后视镜, 仔细揣度着此刻沈肆的脸色代表着什么意思。
“走吧。”没等戴冀行说完, 视线也没再往马路对面偏,沈肆淡声道。
戴冀行应声, 车子汇进早高峰的车流里。
东创影视基地。
安倾接了原先许新姚的那个角色,排戏的合作演员也同样换了人。好些许新姚正面和侧面的近景, 都需要补拍,还要跟上剧组进度,工作量自然不小。
“卡!”这一条“许常在”在皇帝面前耍横撒娇的戏,张副导坐在监视器前,喊了第三遍卡, “停一停!大家先休息会儿,安倾你过来一下。”
“对不起啊周老师。”安倾起身,对着演皇帝的周扬抱歉道,“耽误您时间了。”
周扬笑了笑,“没事,大家都有状态不好的时候,调整一下。我看你今天脸色也不太好。”
在一边候戏,看他们这个分场拍戏的祁昭也忍不住看着安倾。小姑娘之前接替了“许常在”这个角色,一上手就演得很好,他和安倾也有两场对手戏。结果没想到,今天状态会这么差。
“安倾,你今天是不是不舒服?实在不行,回去休息吧,明天再拍。”安倾到了监视器跟前,张副导说。
“对不起啊张副导,”安倾扯了扯唇角,对自己今天拖进度的状态的确抱歉,“我休息十分钟,调整一下。”
“真的没事吗?其实你不用勉强……”张副导挺担心,却欲言又止。
安倾没注意到他的细微表情,又道了回谢,去了一边休息区。
倾身,胳膊肘支着膝盖闭了会儿眼睛,安倾不觉得如今的自己,有资格为了生存和工作以外的事情花费那么多精力。
就连这个角色,都是走了运才轮得到她。只是,对“阿四”的担心,和生活里突然没了这个人带给她的失落,也骗不了自己。
努力做了一番心里建设,安倾重新站起来,“张副导,开始吧。”
这场戏重新开拍的时候,安倾并没有能很好地从沈肆莫名消失的情绪里走出来。只是巧妙地把这点情绪融进了这段戏里。
戏里的皇帝升她位份,宠她护她,的确是喜欢她的真性情,还因为许常在母族对他没有任何威胁。可也正因为如此,“真性情”稍腻了,就会觉得她不知好歹。
如今这出许常在撒娇卖乖的戏码,安倾是红着眼睛演出来的。一颦一笑的风情里依旧带着跋扈娇蛮,却难掩对帝王的真心和一点小心翼翼的讨好。无关争宠,只是单纯地想要眼前这个男人开心。周扬立刻接了她的戏,俩人配合下,周遭演员也看得动容。
“卡!”张副导喊了一声,毫不掩饰欣赏和笑意,“这条很好!过!”
瞧瞧,这都是有后台的同一个角色,业务能力过硬的,怎么就这么招人喜欢呢!张副导心说。
白天休息的空档,她又拨过几回那个熟悉的号码,依旧关机。
补场的戏拍完,安倾收拾完东西,心不在焉地往影视城外走。
她今天有点不想坐地铁回去了,像是面对那么多人,她那点情绪就会藏不住似的。站在路边盯了会儿路面,安倾摸出手机准备叫车。
路边两声喇叭吸引了安倾的注意力,“安倾,去哪儿?顺路的话带你。”
是祁昭。青年开着辆怪骚气的红色超跑,大概在他眼里还算低调,没有开个吃灰的敞篷。祁昭摇下了右侧的车窗,正歪着脑袋低下脖颈,笑着看她。
上回演落水戏,要是没有祁昭出现,她就算出不了大事,也免不了遭罪。后来再来剧组的时候,她特意找到祁昭道过谢。祁昭却让自己请吃饭,倒也不挑,就点名要了影视城餐饮小吃街上的大盘鸡。
一来二去熟悉了,才知道祁昭是个名副其实的富二代。不管演不演得好戏都得继承家产,却坑了她好几顿大盘鸡的该死富二代。
“不用啦。”这么低的底盘,安倾也只好弯着腰和他说话,“你走吧,我自己叫车。”
“报个地名,”祁昭却不依不饶,笑得没心没肺,“不顺路我就不带你。”
“……”安倾挺佩服他这份随心所欲的,“御景公寓。”
“上车。”祁昭摁了下车锁,对着她招了招手。
安倾眨了眨眼,突然又觉得自己有点犯傻。
祁昭是本地人,不演戏的时候,一点没想藏着口音,那口懒懒散散的平城普通话,听着也就比说相声好一点。
“失恋了?”祁昭一手握着方向盘,闲闲地问了一句,就跟“你今天没吃早饭吧”一样的语气。明明也就比她大了一岁多,却不管是开车还是问话,都一副老司机的样子。
“啊?”安倾偏过脑袋看他,回得干脆,“没。”
她这恋都没恋,能失什么啊。只是被祁昭这么一问,心里那阵失落又不免涌了上来。不知道真失恋的时候,是不是这么个感觉。
安倾回答的这速度,听在祁昭耳朵里,倒跟急着否认似的。
祁昭笑道:“失恋了就换一个呗,咱俩试试?”
安倾眼梢一抽,“……”
偏了偏脑袋,祁昭看见小姑娘漂亮的桃花眼里,不加掩饰的无语和无奈。收回视线目视前方,祁昭笑得不行,“跟你开玩笑呢。做女朋友,没两个月就得散伙,我还是跟你做朋友吧,好不容易遇上个对我没兴趣的。”
“……”那我可真是谢谢您嘞。安倾腹诽。
祁昭的绯闻,他向来是大大方方承认,反正也没有要立单身深情人设,也没想过要圈所谓的“女友粉”。倒是他一开始就这副花花公子似的态度,每回祁昭有了绯闻对象,大家反而当个玩笑似的,调侃几句乐一乐也就过去了。
安倾看着这样的祁昭,忍不住想象了一下,没有失忆的“阿四”,是不是也和他一样,活得这么恣意潇洒,又任意妄为呢。
车子到了御景公寓路边,安倾下车。
“谢谢啊,那我先走了。”安倾弯着腰,和祁昭打招呼。
“别光嘴上谢啊,”祁昭笑,“明天中饭?”
“……行,”安倾好笑,伸手比了个耶,“给你多加二两宽面。”
祁昭笑着点头说她小气,又和安倾挥了挥手。也不知道是这一路烟瘾犯了,还是就想停在路边歇一会儿,干脆摇下车窗点了一根,顺便看着安倾进小区。
此刻马路对面黑色的小轿车里,戴冀行看着后视镜里敛了视线,神情淡然,不知道在想什么的沈肆,干咽了一口。既想问问沈肆,要不要今天就出现在安倾面前,又没敢多嘴。
“我要的礼物,准备好了吗?”沈肆抬睫,唇角弯起好看的弧度,像是马路对面的那一幕,对他丝毫没有影响。
戴冀行愣了愣,颔首道:“准备好了少爷。”
“嗯,”沈肆淡淡应声,修长指节,捏着手心里那支安倾给他的旧手机,不紧不慢地耐心转着,缓声道,“那走吧,明天再来。”
安倾走到家门口,深吸了一口气。不知道今天开门,见到的会是什么光景。
犹豫着终于开了门,却在嗅到一屋子没人气的空气时,再一次失望了。也是,要是他回来了,怎么也会开机的吧。怎么会还联系不上呢。说到底,她刚刚那点期待,也是自欺欺人而已。
关上房门,安倾开了冰箱门。冰箱冷藏柜的康宁锅里,还剩了半锅沈肆炖的银耳。说是春天太躁,容易上火,让她当糖水喝。她这会儿见了,倒是真有点上火。
没精打采地关了冰箱门,安倾扑到沙发上。反正也没胃口,干脆睡一会儿吧。昨晚那一通折腾,白天又拍了一整天的戏,这会儿像是终于有一点点想通——那人是真的消失不见了——安倾也觉得有点困了。
随手拉了个抱枕蒙住脑袋,安倾把自己缩起来,阖了眼睫。
沈肆依旧没消息,安倾昨晚在沙发上睡醒,又不死心地去辖区派出所问了一遍。值夜班的民警明确告诉她,真的没有这么个人找来派出所。
安倾想,或许这人,和她就这么两个月的缘分吧。好歹,还陪她过了一个热闹的有人陪伴的新年不是吗。
今天就是她生日,沈夏和乔温,也一早和她约好一块儿晚饭。安倾长吁了一口气,暂时把对沈肆突然消失的那点失落,压到心底。
晚饭约的是一家新开的自助点单日料烧烤店,只要能吃完,就能无限循环地点。三个小姑娘那体格,明显让店家掉以轻心了,一顿饭吃下来,就差到了扶着墙进又扶着墙出去的程度。
沈夏新考了驾照,吃完饭又看了电影,一路颤颤巍巍,急刹急停地把两个人送回了家。路上乔温和安倾没少调侃她,这一路下来,三个人绝对是过了命的交情。
有朋友陪着,沈肆带给她的那些失落,自然淡了不少,只在下了车,重新走在小区里,又经过第一回碰上他那晚经过的灌木丛小路时,一整晚热闹的情绪,才淡了下去。
原来一个人要出现在你生命里这么容易。要消失,也不费多少气力。
今晚再开门的时候,安倾倒是没有犹豫。只是客厅门打开的那一瞬间,安倾却着实愣住了。
家里明显被布置过,扎了不少沈肆先前买的气球。客厅里的灯也没开全,只拧了两盏落地灯。灯光很暖,安倾还能一眼就瞥见摆在餐桌上的生日蛋糕。
“倾倾,你回来了?”沈肆像以前一样,站在餐桌边上,并且穿着俩人一块儿去买的那套居家服,灯光下,笑得格外好看,柔声问她。
安倾眨眨眼,默默把门重新关上了。
沈肆:“……”
站在门口缓了好几秒,安倾薅了一把头发。晚饭的时候,沈夏要开车,她和乔温喝了一点清酒。只是那点酒,应该还不至于让她神志不清吧?
这特么还流行起大变活人了?
压着心跳深呼吸了一口,安倾重新拿着钥匙,拧开了房门。
沈肆早已站在了玄关那儿,笑着抬手,揉了揉她的脑袋,看着她的眼神无奈又歉疚似的,轻声说:“倾倾,生日快乐。还好,还来得及,我没食言。”
安倾看着他,因为他这句话,鼻腔突地一涩,有些嗔怪有些埋怨,又终于放心了似的,带着些微哭腔哑声问他,“你去哪儿了啊?”
沈肆没回答,弯着唇角笑了笑,轻搭着她的肩,把人揽着带进了客厅餐桌边,摁着她的肩坐下,玩笑似的说:“还有半小时,先把仪式走完。”
安倾哭笑不得,看着他坐到自己对面,点了蜡烛,柔声笑说:“生日快乐,许愿吧。”
无奈轻叹,安倾老老实实闭了眼睛,装模作样地合拳抵着下巴。晚上和乔温沈夏一块儿吃饭的时候,已经许了但求暴富,这会儿实在不知道该许什么,就念了一声世界和平。然后睁眼,吹灭了蜡烛。
沈肆看着她吹完,才拿出一早准备好的礼物,“倾倾,生日快乐啊。看看喜不喜欢。”
礼物盒包装精美,裹着甜白色的礼品纸,又绑了烟青色的丝带,沈肆也同样一脸期待地看着她。
安倾接了过来,却一把把小礼物盒子摁在了桌面上,看着沈肆,严肃道:“你现在要不要说说,你去哪儿了?这两天又是怎么回事?还有你既然回来了,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
沈肆眼里,瞬间涌满愧疚和歉意,先回答了她最后一个问题,“我记得你说,要先和朋友一起过的,所以……想着在家等你也是一样的。”
青年一口一个“在家”,一口一个“等你”,倒是搞得安倾不好意思起来,再开口的语调,都忍不住软了两分,“那你到底去哪儿了啊?手机也不开机。”
沈肆这回,又笑了起来,眼神清明又开心,尾音都有些扬,“倾倾,我想起来了。”
安倾:“……?”
沈肆仔仔细细说了他那天出门,想准备点安倾生日用的食材,再去附近一家甜品店订个蛋糕。结果,好巧不巧地,那天出门没多久,他就晕倒了。再醒过来的时候,已经在了医院。手机也是等他出了院,才托人去问了当时送他去医院的路人,才在那条路旁边的小店里找了回来。
安倾看着他澄澈的眼睛,没去深究他这些话,是不是有不合理的地方。反正他都能失忆了,突然想起来又算什么。
“所以你叫沈肆?”安倾听他说完,脑袋里闪过一个画面,“肆意的肆?”
“嗯。”沈肆点头,又像是期盼着点什么似的看着她。
“沈家……的那个沈肆?”安倾试着问。实在是很少会有人把这个字,用在名字里。
“倾倾,你还记得我啊?”沈肆眼睛亮亮的,像是因为她还记得好多年前那晚上的事情,愉悦又欣喜。
“嗯,记得。”安倾的桃花眼,也跟着弯出好看的弧度,也因为以往两人的那点渊源有些释然。就像是,有些事情冥冥之中已经注定了一样,“不过,你和那时候真的一点都不像了,你那会儿好小一个人。我还以为你和我差不多大。”
那晚的沈肆,瘦瘦小小一个少年,蜷缩在她家花园的角落里,像个受了伤,躲藏起来,不想被人发现的幼兽。和如今站在她面前,比她能高出一大截的青年判若两人。
“嗯,”沈肆看着她笑,唇角弧度温柔,眸色却有些沉,“不一样了,所以你也认不出我来了。”
沈肆眼神的些微变化,安倾自然没有注意到,听了他这话,跟着感叹道:“是啊,不然,你还能早点回去。”也不用待在她这儿两个多月,天天给她做饭打扫卫生。
“那我们现在,”沈肆重新笑起来,长睫都跟着笑意弯出向下的弧度,盖住了眼里神色,轻声道,“重新认识一下,也不算晚。”
安倾看着他的眼睛,心跳得有些快,抿着唇角,笑着点头“嗯”了一声。
“倾倾。”沈肆又叫她。和先前的清朗嗓音不同,带着点紧张似的轻哑。
“嗯?”长睫轻颤了一瞬,安倾也跟着紧张起来。
像是为了缓解安倾的紧张,沈肆抬手过去,轻柔地替她掖了掖耳后的长发,轻声道:“我先前,总怕自己想不起来,又怕自己想不起来的那些事情,会对你有影响,会对你不好。所以,一直没敢告诉你……”
沈肆替她顺着长发的指节,揩上她侧颊。青年指尖微凉,贴上她的皮肤,又很快和她脸上的温度融为一体。带着些微薄茧的指腹轻触着她下颌的皮肤,带着微妙的触感。青年眼睛里情意,像是不用开口,都呼之欲出。
安倾不是没有被人告白过,却是头一回体验到这种心脏不听使唤,肆意跳动的感觉。
压着胸腔里那点刻意忽略的莫名悸动,沈肆捧着她的脸,看着她的眼睛,又拿余光仔仔细细观察着安倾每一寸细微的表情,柔声道:“我喜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