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此之后, 安倾过了好几天这种一回家就有人做好饭等着的日子,简直美滋滋。连带着她大冬天拍戏都觉得精神头十足。
果然伙食一好,每天收工的时候都有盼头。
但是今早一出门, 安倾神情还是有点严肃的。毕竟今天要拍的那场, 可是她担心了好几天的室外戏。
安倾一到, 就换好衣服在那儿候场。许新姚穿着宫装,被助理小心扶着到了她身边。安倾没看她,也没说话。许新姚却没有不开口的意思。
安倾比她高一些,此刻俩人都站着,许新姚得抬着下巴看她, 却一点不妨碍她的张扬跋扈, “今天这场戏,你可别像以前一样随便对付。别连累我又要好几条才过。”
“……嗯。”安倾不想跟她起冲突, 点点头。心里却腹诽着:你此刻的本色演出没用在戏里真是浪费了。
也不怪她这么想,戏里的“许常在”明明是个出身不高,恃宠而骄没什么心机的跋扈角色, 却愣生生被她演得莲里莲气。
见安倾跟团软棉花似的打不响, 许新姚挑着一侧嘴角轻哼了一声, 没再说话。
现场准备就绪,正式开拍。
这戏里, 安倾是贵妃塞给许常在的宫女,许常在明知道她是贵妃的人, 不好得罪贵妃不要她伺候,又心里总是堵着一口气,有事没事,就要在安倾演的宫女身上撒撒野,找点平衡。
今天这场戏, 就是许常在觉得她这个宫女有意“勾引”皇帝,等皇帝走后,在御花园里发飙的戏。很简单,也没什么台词,就是演员演起来累一点。
分场导演喊了开始,各组机位和演员就进入了状态。
“贱人没天收,那就让我来收拾。”剧里的皇帝走后,许新姚说完这句台词,扬起胳膊,就朝着安倾的左脸招呼了过去。
许新姚这一巴掌,是实打实的没收力气,跟泄愤似的,砸在她脸上。安倾咬了咬牙,只当这样戏剧效果更逼真了。顺着许新姚的力道惊呼了一声,滚进小池塘里,然后像不会游泳似的,在池子里浮浮沉沉,呛着水,断断续续地喊着救命。
“卡!”坐在监控器后面的副导演喊,“很好,这条过!”
现场工作人员,立刻给从小池塘里爬起来的安倾送上毯子和姜茶,“冻死了吧,快去把衣服换了吧。”
“谢谢啊。”安倾抖着牙笑。
正要走,却看见许新姚走了过来,漂亮的宫装往她身前一挡,“张副导,你不觉得刚刚安倾在水里扑腾的动作,也太假了一点么?这条再来一遍吧。”
安倾一愣。
“这条可以用,没什么问题的。”副导演说,“倒是小许你,表情还可以再到位一点,不过这条你没有正脸,关系不大。”
周围工作人员和候场的演员,脸上憋着莫名笑意,许新姚脸色比落了水的安倾还难看。
“安倾你快去换衣服吧,别感冒了。”副导演又说。
“等一等,”许新姚捏了捏小指上的护甲,皮笑肉不笑地说,“张副导,我们这些做演员的,怎么也要替投资人的钱负责吧?这点敬业精神都没有吗?”
年轻的副导演被她拿“投资人”一噎,敢怒不敢言。这些演员私下里的纠葛,他多少也知道,只是凭他如今的分量,想帮着点安倾,也没那个能力开口。
“没事,接着拍吧。”安倾裹着毯子,灌下那杯姜茶,牙齿打着架对副导演说。
抿唇紧了紧侧颊,副导演手一挥,“那你去换件干衣服。化妆,重新帮她弄下头发,这条再拍一遍。”
让安倾没想到的是,一直拍到第五条,许新姚都没能满意。
安倾重新换好衣服出来,走到许新姚跟前,垂睫看了她一眼,用只有俩人能听到的音量说:“许新姚,你看我不爽,要折腾我,我现在忍着。但你最好自己也努点力,千万别以后技不如人,比我混得还差。我这人吧,就一个优点,特能耗,到时候你也把脸准备好啊。”
“你……!”许新姚不是科班出身,本来就对自己半道出家的身份忌讳,也知道自己这点演技,不抱紧一根根大腿,估计连个摇扇子宫女的角色都捞不到。
这会儿被安倾直接说出来,脸上瞬间有了副导演要求的到位表情,这一条,比她先前拍的任何一条都情绪饱满。
倒是安倾这回,是真的有点累了。配合着滚进池塘的时候,左腿小腿肚子一阵抽痛,单腿有些站不稳,本来只到她脖子那儿的深度,这会儿却让她有点害怕起来,喊救命的时候,也多了一点真实的恐惧。只是大家都以为是在拍戏,并没有过多地在意。
直到鼻腔里真的灌了几口水,救命都喊不出口,安倾才暗道一声糟,只盼着导演快点喊卡,这么多人在,总不会出事的。
“你们都傻了啊?!”隐隐约约听见男人的声音,还有池塘里扑腾的水声,有人拖着她腰往水面抬,“没看出来她真的呛水了啊?”
“快快快!快把她拉上来!”副导演的声音。
“我说她这条怎么演得那么好。”许新姚的声音,“祁昭哥哥,没事的,几口水而已。”
“咳咳咳咳……”安倾缓了神,这才看清,是组里演九皇子的祁昭。正是上升期的新人演员,这回演了个看似风流实则痴情的男二,戏份颇多,粉丝群也不小。
此刻的祁昭也就比她好了一点点,除了头发和脸,浑身都湿了。听见许新姚这么说,也没给面子,眼睫毛都没抬一下。
咳得一阵眼泪,能出声了,安倾勉强扯了个笑,撑着地面要站起来,“谢谢啊。”
“没事儿,都是同事。”祁昭扶了她一把,没有表现地太熟络,客气道。
看着俩人的互动,许新姚嘴角一跳。
要不是安倾只剩一场扮鬼的戏了,她还有的是办法收拾她。真是便宜这个生了一双桃花眼,什么都不干就能到处勾人的女人了。许新姚不甘地想。
祁昭的助理很快过来,带着自家艺人进专属休息室换衣服去了。安倾也裹着毯子,由组里关系不错的两个小姑娘陪着去了更衣室,至少得换了自己的衣服,把头发吹吹干再走吧。这一天遭罪的。
等安倾再出来,和副导演打招呼的时候,副导演看着她肿起来的脸颊,“安倾你这脸……”
“挺好,”也不想让剧组其他工作人员难做,安倾故意玩笑道,“明天我扮鬼的时候,都不用化妆了。”
安倾后面只有一场戏了,就是出现在许常在的梦里,说两句“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这种鬼话。
副导演听了,笑着摇头,却还是在安倾要走的时候,凑过去小声说:“安倾,你那场戏不着急,我尽量给你拖后两天,你回去等我通知。不然你这脸再化妆,我怕你吃不消。这许新姚下手,可真够狠的。”
安倾忍着痛,笑着扯了扯唇角,“谢谢啊副导。”
安倾摸着钥匙开门到家的时候,没出意外,沈肆已经做好了饭菜在家等着她了。
只是今天,她实在没什么胃口。
“回来了?”沈肆放下手机,从沙发上起身,笑着问她。
“唔。”安倾低着脑袋,吱唔了一声,脱了外套换好鞋子,却没把卫衣帽子摘下来。
沈肆看着今天有些奇怪的安倾,缓眨了一瞬眼睫,倒也没多问,只说:“嗯,吃饭吧。”
“哦你吃吧,我今天不饿,有点累,我先去睡会儿。”安倾嘀咕了一句就准备从他身边走过去。
沈肆在她视线不及的地方,敛了脸上所有情绪,抬手,把她卫衣帽子拽了下来。
“啊呀……”安倾下意识地抬起胳膊挡了挡脸,有些惊慌地偏头看他。她在更衣室的时候见过自己这张脸了,真的是扮鬼都不用化妆。
安倾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不想让沈肆看见。
“谁弄的?”看着小姑娘脸颊上清晰的指痕,肿得左右都不对称了的侧颊,沈肆沉声问,眼里跟着闪过一瞬没藏好的戾气。
看着青年和前几天完全不同的表情和语气,安倾有些懵。同时心里也冒出个念头:会不会这才是“阿四”以往的真实性格。
安倾不知道是不是此刻身体的不适,导致自己过于脆弱了,居然有点想哭,脑袋昏昏沉沉地,就有点由着自己的小性子,带着哭腔回他,“你凶我干嘛呀?难不成还能是我自己弄的啊?”
沈肆一愣,长睫微颤了一瞬,没去深究此刻的他,为什么会有那么一瞬间的情绪失控。
男人很快戾气尽敛,笑意有些发涩,瞳仁浮起一层薄雾似的闪着光,“对不起啊倾倾,我太担心了,不是故意要凶你。我只是觉得……我现在的情况,什么忙都帮不上你的,太着急了。对不起啊。”
安倾看着他清澈的眼睛,有些困惑,又很快被他此刻不加掩饰的担心转移了注意力,“嗳你……啊呀,我没有怪你的意思,是我自己不开心,不关你的事。”
“那你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沈肆抬手,像是想碰碰她的脸颊,又怕碰疼了她似的蜷了蜷指节,“告诉我好不好?”
安倾不常生病,却也难免有个头疼脑热的。外加每个月大姨妈来的第一天,都要靠布洛芬才能正常工作。这些年不舒服的时候,自己倒杯水吃点药睡一觉,撑过去也就好了。
只是今天,这个“家”里突然多出了这么一个人,因为她的不舒服不痛快不开心,跟着一反常态似的变了性子,又小心翼翼地关心着她,安倾怔愣的同时,心里又起了点微涩的暖意。
她有沈夏乔温这两个好友,也有玩得好关系不错的同学,但是她们,毕竟不会时时刻刻和自己在一块儿。也毕竟不会每天在“家”里等着她。
安倾想着,自己被扇巴掌这事儿,肯定不能和乔温沈夏说,别说那两个暴躁老妹得替她出头,就是这俩人和自己家里两位“哥”一嘀咕,这事情她也不会吃亏。只是,往后这条路总是得她自己走的,她难不成每回遇上点小事,都让她们替她出头么?
但是心里又的确憋屈,反正眼前的青年就算知道了也不能怎么样,安倾干脆把他当成了深夜电台热线,诉起了苦,“就我们剧组里有个女演员,大概看我不顺眼,今天一场扇巴掌落水的戏,前前后后,让我拍了五六次。所以我这脸,就成这样了。”
安倾说完,又气呼呼地吁了口气,“气死我了!主要她还质疑我的演技!这是我最不能忍的!我明明演个溺水的人,演得很好嘛!”
那条拍完了之后,她去监控器里看过,对她这个会游泳的人来说,克制住会水的求生本能,让自己像个不会游泳的人一样惜命挣扎,至少在她这儿,绝对是合格了。
像是刚刚从青年眼里见到的戾气都是幻觉一样,此刻听她这么说完,“阿四”非但没再生气,反倒温柔又小心地替她挑开粘在侧颊的头发,又用微凉的手背贴了贴她额头,这才温声说:“还好没发烧,那些菜太油腻了,你吃点药睡会儿吧,我给你重新做一点。”
安倾怔怔地看着他,又被他贴上额头的凉意激得回了神,也不知道是屋里暖气吹得,还是脸颊上火辣辣的痛意没褪,热得不行。偏开视线,安倾赶紧说:“哦哦,那我睡会儿吧。”
之前安倾替他抹药的药盒,沈肆知道放在哪里,取了感冒冲剂,又替她温了热水,没要安倾自己动手,让她躺进被窝,自己给她拿了进去。
温温热热的感冒冲剂灌进胃里,安倾又捧着玻璃杯,抿了两口水。肚子里暖呼呼的,小姑娘视线偏过去,抬睫,看着站在她床边的青年。
“杯子给我吧,”沈肆淡笑,伸手过去,又把裹着软毛巾的冰袋递给她,“你放在冷冻里的,捂一会儿。”
“哦,好。”安倾伸手接过来,把冰袋贴在脸上。
凉意沁到脸颊上,心跳却抑制不住地莫名有些快。安倾把原因归结于刚刚喝了感冒冲剂的副作用。就是这个副作用来得快到有点不科学。
沈肆也没走,就这么站她床边等着伺候似的待着。
安倾捂了一会儿,忍不住说:“你、你去忙吧,不用管我了。”
沈肆也没拒绝,只说:“我叫了配送,待会儿送来了,我给你弄点别的吃的。”
“嗷,好。”安倾看着他,点点脑袋。
门铃也在这时候响了起来,沈肆指指卧室门外,“我去开门。”说完,转身替她带上房门,走了出去。
沈肆开门。
“您好,您的菜,麻烦您待会儿给我个五星好评可以吗?”穿着工作服的配送员客气道,“我这个月的好评率,还没达标,麻烦您了啊。”
“好。”沈肆接过来,淡笑道。
“那您检查下东西对不对吧。”配送员笑着说。
低头翻了会儿东西,沈肆抬头,看着他缓声道:“我要的糯米,不在里面。”
配送员一愣。
“您看,我的订单里有糯米的。”沈肆划开手机,递给他看,解释道,“煮粥的话,加一点糯米比较好吃。”
配送员见了沈肆递过来的手机屏幕,明显怔了一瞬,却丝毫没敢多问,也并没有表现出和此刻身份不相符的行为。
“对不起对不起,实在抱歉,一定是我们配货的同事忘了放。”配送员不停道歉,“那您看需要我给您再送一份过来吗?还是麻烦您在app上退下款?”
“不用送了,直接退款吧。”沈肆收回手机,看着他,语调轻缓,笑意完美挑不出破绽,“重新送来,我粥已经煮好了,留着也没什么意义了。”
沈肆出了她卧室,安倾一个人待着,心里那点委屈就有点憋不住。摸过手机缩进被窝,就在群里扔了条消息。
安倾:【姐妹们,我今天拍戏被人针对了,绝壁是这样,气死我了!】
沈夏:【怎么啦?!】
乔温:【???什么情况?!告诉我,我给你报仇。】握刀.jpg
安倾看见乔温发的,就想起高中那会儿,她把班里一男生打得哭着喊着要叫家长来主持公道的事情,扯着嗓子眼里和脸颊上的痛意,笑得不行。
没提到自己被反复扇了好几次耳光的事情,安倾发:【今天拍一场落水的戏,我觉得我演得真挺逼真的,结果还是被要求拍了好多回,冻死我了,我一定是病了,头昏。】哇得一声.gif
沈夏:【靠!我现在过来看你!】
乔温:【艹!你想吃什么?我给你拿过来!】
安倾一想到家里还有个大的,活的,男人。别说委屈了,睡意都快吓没了,赶紧说:【不用不用!我吃了感冒药准备睡了,也没那么严重,就是心里不舒服,想跟你们吐吐黑泥。吐完我就睡了,你们来我还得起床开门,累死了。】
三个人往常也没什么客气的,俩人又问了好几回,安倾都说不用,也就没再坚持。
安倾:【赚钱好他妈难,我不想努力了……】咸鱼撒盐.gif
乔温:【去踏马的工作.jpg,不干了!我偷霍燃的钱养你!】
沈夏:【哈哈哈哈,那我偷我哥的钱养你!!】
安倾捧着手机躲在被窝里,又想笑又想哭。有时候,也就是脆弱的时候想这么喊两声,倒也不是真的不想干了。能有人听她抱怨几句,还附和着陪她说话打气,心里那点憋屈,自然就散了不少。
看着手机屏幕里的消息,安倾边嘶边笑出声,连沈肆轻敲了两下房门都没听见。直到沈肆走到自己床边,安倾才发现。
下意识地往被子里缩了缩,安倾不想让自己那半边肿着的脸颊被他看见,毕竟真挺难看的,她这辈子都没这么丑过。缩到被子蹭着脸颊微疼了,安倾才低声问:“怎么了吗?”
“那个配送员,漏了一样菜,和我在门口核对了一会儿。”沈肆解释道,“所以进来才晚了。”
“哦。”安倾想问的,其实是你怎么又进来了,只是听沈肆这么认真地和她解释,也就没多心,并没再多问。
“那你睡会儿吧,”沈肆矮身蹲下来,小心翼翼地替她掖了掖被角,唇角笑意清浅,话音温柔如蛊,瞳仁却因为背着光,墨黑如深潭,“我煮点粥,等你睡一觉醒了,起来再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