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的汴京城洋溢着一片祥和之气,大街小巷里车马川流,人来人往,市井坊子里唱戏台子也早早摆布出来,满堂的喝彩,就如去年那般热闹红火。
只是在这皆大欢喜的时节,小王都太尉府上却气氛凝滞,府内奴婢稍有伺候不慎,便遭王诜打骂,而平日流连坊肆的王缙这几日也大门不迈,就是调弄鹦鹉的兴致也全然没有。眼下父子俩以及心腹管事聚在书房密议,那群死士派出已有多日,却不见回音,怕是不容乐观。
“爹,不会出事了吧,都第五天了。”
王诜磨砂着扳指环沉吟,“不能再等了,立即再派人手下去。”
“是,老爷。”管事正领命下去,外头却有奴役急报,“老爷,官家急召入宫御书房。”
王缙一愣,“爹……”
王诜脸色阴沉,正月期间皇帝甚少召见大臣,难不成是……
……
……
宋室皇宫,巍耸的内城墙,持戈按剑的甲胄,随处皆是肃杀之气。
原本作为天子的宋徽宗,在这正月期间该是与民同乐。只是此下御书房内,两府台院一干要员皆有在场,宰执蔡京、中书舍人曾肇、起居舍人谢文瓘、侍御史龚夬、左司谏吴材、右谏议大夫陈次升,还有前几天赶赴陈留的枢密副承旨丁贺、开封府都曹钟彭、工部员外郎顾廷等人,满满当当近二十余大臣分列两边,让御书房氛围尤为严肃。居上而坐的徽宗翻着一案的奏折,神色颇为不悦,几本奏折被丢在一边。
“台谏也就罢了,你们三省又来凑什么热闹。”
只是这底下三省要员倒也底气十足。“我等食君之禄,担君之忧,自不可坐视子民含冤,如今小王都太尉自恃皇恩,蓄养死士谋害他人,证据确凿。还请官家勿念私情。”
台院这些老臣都是给人当枪使,徽宗又如何不知,只是如今毕竟占着法理,真计较起来,怕他那姑父逃不过牢狱之灾,所以这也是他设堂在御书房,而不是在刑部的原因。
“朕素来依法治政,不用尔等来激。”
此时内侍对徽宗一阵耳语,待得徽宗点头后。传令给门外高宣,“传驸马都尉王诜,商户苏进二人进殿面圣。”
原告被告全部齐整,当堂对质,王诜看见苏进毫发无伤的站在他面前,心中怒气难遏,但见着这两府三省诸僚旁听,只能将怒火强压了下去。眼睛又偷瞥徽宗脸色,心中也有两分忐忑。
“台谏联名上折弹劾王都尉蓄养死士。戕害无辜,还有自称王府家臣的亡命之徒招供,不知可真有此事?”徽宗示意内侍将奏折传递下去。
王诜看毕奏折和证物,果然那群废物被拿下了,心下一兜转,冷冷一笑。“某完全不知此事,怕是人栽赃陷害,谎称王府中人。”
“那你王府信物又当如何解释?”刑部侍郎张商英出列,后面内侍随即呈上托盘,里边尽是的王府出入信凭。“此些死士口供皆已查验,无有出入,岂是一句栽赃便可脱罪。”
王诜冷眼一瞥,“即是我府中人,也保不齐是私怨之举,又有何证据证明为王某亲授。”
张商英一时气噎,这耍起赖来确实难办。旁边台谏官员纷纷出言,只是拿不得要害,倒也没法真个驳倒对方。蔡京看了眼一直不作声的苏进,也不急着帮衬。
徽宗又哪不清楚这当中原委,只是一直秉承着和事佬的态度,自然也希望给他这姑父台阶下,所以插话进来,“王都尉所言不无道理,即便为王府中人所为,但也不可臆断为家主指示,我看当中或许存有误解,不妨容后再议。”
“官家,草民还有证物。”苏进拱手出列。
知道皇帝偏向的王诜心中正是得意,但见着苏进说话,不由一凛,脑中立即盘算过程中还有哪道环节出了纰漏。
“陈留县令崔杞曾受王都尉指示,对小民多番加害,此次驿站之案,便有差信崔县令暗中助力,好在崔县令不忍妄害无辜,幡然悔悟,帮助小民擒获贼匪,可谓将功补过,官家不妨传令廷前对质。”
王诜心头一震,崔杞竟然敢出卖他……
徽宗看了眼苏进脸色,见其毅然决然,便知此事难有周转,只得悻悻传人入殿。
“罪臣陈留知县崔杞俯首谢罪!”
崔杞赶忙是行上大礼,额头这汗也是蹭蹭的流。
“起来吧,听苏郎君说,王都尉指示你暗加谋害,可有此事?”
王诜冷眼看向崔杞,“崔知县,官家面前,你禀实呈报即可,自有人为你做主,莫要受人要挟。”他凌厉的眼色,有心人自然能看出端倪来。
崔杞也是提心吊胆,他仕途确实是受王诜提报所致,当中一些手段自然不好公开,如果他卖了王诜,可以肯定他的老底也会被揭出来,一时间也让他略有踟蹰。
苏进这时轻悠悠道,“王都尉所言甚是,官家面前,你禀实呈报即可,自有人为你做主,莫要受人要挟。”
崔杞视线在苏进和王诜两人间盘桓起来。
位列班首的蔡京难得开口,“苏郎君所言甚是,官家面前,你禀实呈报即可。”身后三省一干要员也是附议。
大半臣僚支持苏进,崔杞仅有的那丝犹豫也抛之脑后,“官家在上,王都尉指使罪臣戕害苏郎君一事,确是属实!”崔杞赶紧把原委都托盘而出,连带着那些往来信件也是呈上,“罪臣自知罄竹难书,只是家中老小还望官家宽赦~~”
徽宗翻着这些往来信物,眉头不由紧蹙,看当中措辞以及王诜的许诺,这事真不好赖了。只是这姑父是多年交情,又有层亲属关系,不好轻易问责。但这苏进。是他今年执政的重要倚仗,况且占着明理,亦不可置之不顾。
王诜强自镇定,“王某书画流传甚广,民间有能人伪造也不无可能,况且王诜与苏郎君不无间隙。何有这害人动机?”他笃定皇帝会保他,眼下只能咬住不认。
对于这杀人动机,自然不用苏进自己说,他看了眼枢密副承旨丁贺、开封府都曹钟彭、工部员外郎顾廷等人,这几个便是当年苏家一案知情者,前几日亲自赶到陈留,便是怕苏进借此把他们划
进元祐籍,眼下看到苏进示意,知道是自己出场的时候了。
“官家。对于当年王都尉与苏家之争,微臣倒是略有所闻。”他们按照事先商定的内容陈说,该含糊的地方含糊,该详细的地方详细。
“你们……”王诜咬牙切齿。
这事情源于王诜之子王缙贪恋苏家女眷陈氏,引发两家矛盾争执,苏家不敌王家势力,长子苏弼和家主苏中被诬贿赂朝臣入狱,而后双双暴毙狱中。苏家因此一蹶不振,最终四分五裂。可说与王家有不共戴天之仇,如今王诜之举自然为斩草除根所虑。
徽宗对于此事其实有过了解,“即便尔等所言属实,但完全可以早些年动手,何必等至今日?”
这事别说皇帝,就是苏进自己也有疑虑。这王家居然还能留他们到现在,肯定是有所掣肘在身,果不其然,在昨晚到京和陈家人碰面后,陈守向终于拿出来那道护身符。原来是先朝太后高氏下的一道懿旨。当年苏家之案闹的不小,明眼人皆知其冤,但皇室颜面不可失,所以当时刑部判定苏家败诉,而高太后出于恻隐之心,便颁布两道密旨给王苏两家,此事从此绝口,互不再纠,王家若有违逆,按律处置。而王诜间苏家完全败落,无复起之势,也就给了高太后颜面,确实没有再去刁难苏家,只是在今天,这样一道密旨若公开出来,怕是皇室颜面无存,所以苏进倒也没有张扬,只是以证物之词,将这封密旨上呈。
徽宗对这封密旨倒也不会怀疑,朝廷颁旨皆有存凭可查,没有人敢伪造懿旨。况且看他那姑父神色,就知此事确凿无疑。他合上密旨,此事到此便不适合对外公开了。
“朕已有定夺,王都尉留下,其他人都退下吧。”
底下蔡京多看了眼苏进,敢在御前对质,自是有了完全之策,看来这王诜大势已去。其余三省官员今日肯帮衬苏进说话,自然也对这事有十足把握,想来元祐籍便与他们无甚关联,心下放松下,出宫门前倒也还能笑谈两句。
蔡京拉住苏进密语,“你的事情处理完了,接下来可要上心老夫的事了。”
“蔡老可是担心某完事落跑。”
蔡京哈哈大笑两声,“说不准。”
……
……
群臣全部退下,只剩下王诜一人在御书房中。
“此事可是让侄儿为难啊。”徽宗长叹一声,指了指案上的密旨,“姑父该是明白,侄儿开年将立新政,继续人才,如今此事若张扬出去,怕有碍皇家颜面啊。”
皇帝的意思王诜自然明白,没想到那道密旨居然成了苏家翻身倚仗,可恨当年疏漏没有斩草除根,造就今日难以周全的局面。
他咬牙切齿,几乎是一字一句道,“官家勿要烦忧,老臣近年来亦觉年老体惫,想着回太原颐养余生,望官家允诺。”
“太原啊……”徽宗念了两句,“怕是不妥,姑父可是真想回太原?”
王诜脑中盘亘两下,忽然恍悟,额头汗水直下,难道那苏家小儿真当要绝他王家……
“唉……远些吧,少些是非。”
……
……
正月初六,中枢加急通告三省制词,驸马都尉王诜因老致仕,安置广南西路。这广南西路即是今云南广西一带,包括海南岛。对于宋人而言,治政广南西路可为一种贬谪,而安置待用,更可定性为一种罪罚。对于此次苏进与皇亲国戚之争中获胜,朝中官员自然看在眼里,所以这宴请之约也是连绵不绝,那间踊路街上的一品斋、甜水巷的风悦楼,这些天就如同宰相府般受人追捧。
熙熙攘攘的风悦楼大堂,歌伶唱曲,茶酒辗转众席间,新年的喜气充斥在每一处缚彩灯笼间。
苏陈两家人聚在二楼厢房内,再得到王诜罢职外调的消息后,均是大吐长气,陈苓更是喜极而泣,老婆子倒是镇定,还骂几句恶有恶报。
“如今大恶已除,我父女俩又得以重新团聚,仲耕当得受老头儿一拜。”陈守向也是老泪纵横,这些年的隐忍终于有的重见天日。
“这可使不得。”苏进赶紧扶住这老头,陈苓也是抹了泪,帮忙搀住人,说两句话后,倒也破涕为笑起来,就是一直不待见苏进的陈午,这回也终于上前道了声谢,看他颇为扭捏的样子,倒是比挨刀子还难为情,引得满堂大笑。
这苦痛的日子终将成为回忆,翻篇过后,今日的彩虹才更为艳丽。了却了家事后,苏进也正式着手处理新政一事,其实也不需要他太多的发挥,按照历史中蔡京所举,仿照熙宁时期三司条例司,于中枢特设讲义司,独辟三省六部,讲义所有一干朝廷政务。(未完待续。)(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