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腔怒气之下,秦歌一脚朝着大木桶踢了过去。
木桶翻滚出去,然而,在木桶原来位置的地面,却多出了一道似乎可以开启的木板。
地窖?
谁没事会在厅堂挖地窖?
秦歌眼中闪现兴奋之色,用尽浑身力气,抬起了木板。
木板移开,光亮撒入地窖里面,一片白花花的东西显现出来。
盐!
而且是细如沙粒的精盐!
如果没记错的话,市政官有明确规定,各户每次只能购买一升盐,而且是那种一大块一大块的粗盐。
而这里的精盐,却有着慢慢的一地窖,粗略估计,至少三十石!
远远超过了一升的量,也远不是粗盐能够比得上的品质。
这种精盐,似乎能够一两盐换一两金!
这老货,竟然是贩卖私盐么?
等等,刘开这老货似乎并没有经商,如此一来,这老货必定没有盐钞,没有盐钞却库存了至少三十石精盐,必是是走私无疑!
秦歌满脸激动。
找到证据了!
刘开,小爷我倒要看看,这次你死不死!
他弯下腰去,抓起了一大把私盐,塞进了袖口内衬的口袋里面。
而后将木板放好,再将木桶放回了原来的位置,而后飞速朝着太守府跑去。
冤鼓响彻太守府府衙。
这本是成都府,只因在太宗皇帝淳化四年时,逆贼王小波、李顺在成都府附近发动青城起义,攻克成都,还在此建立了大蜀政权。
而后大蜀政权被官军剿灭。
在之后,出于某种忌讳,于是成都府被降为益州,成都府路成为了益州路,成都府太守被取缔,由益州路转运使负责成都府太守相关事宜。
此时,益州路转运使周聪就在太守府府衙之上端坐。
他静静的喝着茶,慢慢的听着下方的升斗小民诉说来龙去脉。
但仔细的听了半天,他也没搞明白堂下之人到底要说什么。
“辛栩,本官且问你,你到底要状告刘开何罪?”
辛栩微微一顿,直接脸色苍白的跪了下去,他怕。
另外,十一郎也没告诉他这老货到底犯了何罪,直说这老货心里有鬼,有作奸犯科之事。
所以,他也不知道具体状告这老货什么罪责。
“太守公……我,我要状告刘开作奸犯科!”辛栩慌忙开口道。
周聪无语:“作奸犯科,那他做的是何种奸,犯的是哪一科啊?没个细说,作奸犯科的内容,本官也难以确定啊!”
刘开急忙插嘴:“太守公,并非如这白身所说,我刘子明乃是明道元年乡试秀才,是有功名在身之人,又岂会作奸犯科,分明是这白身诬告,请太守公治其诬告之罪!”
周聪看向刘开,嫌弃的白了他一眼,而后挥了挥手:“衣衫不整,袒胸露乳,有辱斯文,别再与本官说你是秀才,否则,本官先治你个有伤风化之罪!”
刘开满脸通红的低下了头去,可惜,他的衣服实在是不知道丢哪儿去了。
周聪接着看向辛栩:“辛栩,你若说不准他犯了何事,此案,本官便只能押后审理了。”
辛栩愣住了。
押后审理?
真要押后,死得可就是他们辛家兄弟俩了。
“太守公,我家兄弟十一郎就要来了,他真的就要来了,他会带着刘开作奸犯科的证据过来……请太守公再稍待些时候……”
“呵,让太守公稍待,刁民就是刁民!”刘开冷冷的开口。
辛栩瞪了过去:“太守公都没个言语,你个犯人怎的就如此话多?”
“你,匹夫,刁民!老夫尚且没定罪,你却说老夫是犯人,太守公,请治这白身不敬上与污蔑之罪!”
“胡言乱语,你个老货真以为你是太守公?想定我什么罪就定我什么罪?”辛栩骂架丝毫不落下风。
骂完之后,他转过头看着周聪:“请太守公稍待些时候,我兄弟十一郎就快来了。”
周聪想了想道:“既如此,本官便等一刻钟,一刻钟后,你兄弟若还没来,此案便押后处理!”
“谢太守公,谢太守公!”辛栩激动的叩拜起来。
“不用多礼,本官先小憩片刻。”话音落下,周聪闭眼养神起来。
整个府衙,陡然落针可闻。
时间便在这极致的安静中,一分一秒的过去。
刘开的心慢慢的放松了,只剩下最后不到一百个呼吸,一刻钟便到了。
一刻钟一到,此案就要押后处理。
而押后处理的话,他就有时间转移那些精盐,然后,再在西城运作一番,必要这辛家兄弟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最后一百个呼吸过去,秦歌还是没出现。
刘开的嘴角慢慢的裂开了笑容。
他却没注意到,仿佛睡着的周聪只是假寐,眼角余光其实一直在盯着他和辛栩。
“官人,一刻钟到了。”
周聪下座的益州通判韩秉中开口提醒道。
刘开也跟着抱拳开口道:“太守公,一刻钟已到,如今看来,这白身刁民根本就是在诬告在下,且还编织不出伪证来!”
周聪假装苏醒:“一刻钟已到?”
“对,官人,一刻钟已到。”韩秉中回答道。
周聪起身,看了看天色,却又坐了下来:“天色尚早,且再等一刻钟!”
辛栩狂喜,而刘开脸色大变。
“太守公,这是为何啊?这是……”
周聪双目一凝:“你是想说本官出尔反尔?”
“不不不,绝无此意,在下绝无此意!在下只是不解……”刘开连忙摇头。
周聪冷笑:“方才本官打了个盹,梦中,包龙图对老夫说,此案有冤,不防多等等!包龙图何许人也?开封府之青天大老爷,他所说,绝不会有假!”
“再者说,你不是说他是诬告吗,既然是诬告,再等一刻钟又何妨?”
无妨?
怎能无妨啊!
刘开脸色陡然白了下去。
狗屁的梦中遇包公,肯定是他之前的举动引起了这周聪的怀疑。
可恨啊!
他就应该再小心谨慎些的。
但事情已经发生,懊悔无用,想想该怎么弥补才是正道。
刘开开始急速思索起解决之道来。
如今,他必须得联系到亲近的人,让别人帮他转移那些私盐才行……否则,私盐被发现的话,就什么都完了。
“太守公!”刘开陡然开口。
周聪懒洋洋的放下了茶杯,问道:“何事?”
“在下久出未归,想找一人给内人传个话,让内人去私塾让学生们散学,同时将私塾房门锁上。”刘开淡淡的开口。
“不妥!”周聪直接拒绝了。
“为何不妥?”刘开针锋相对。
周聪眼神冰冷:“不妥,就是不妥!”
刘开陡然站了起来:“周聪!本朝尊士,更尊师!老夫的要求并不过分,乃是士子应有之待遇,周聪周太守你何故阻拦?又有何资格阻拦老夫?”
周聪愣了愣。
刘开接着道:“周太守,你可要想清楚,你这已经算是公然违抗太祖传下的祖宗家法,别说我无罪,便是我真有罪,这也是合理要求,你若不允,便等着明日州学学子来太守府伏阙谏上吧!”
周聪愣住了。
伏阙,明道二年吕相吕夷简主张废后,孔道辅、范仲淹等言官可是在汴京上演了一次率领太学学生伏阙的事情的。
虽然最后被吕相以避而不见的方式化解,但却依然让范仲淹等台官闯出了偌大清名,还顺带着给天下士子起了个好头。
从那以后,学子游行伏阙之事,便络绎不绝!
一旦真的在这太守府出现州学学子伏阙,他周聪这官估计就要做到头了。
前后思量之后,周聪选择了妥协。
“可!秉中,你且去帮他传话!”周聪看向旁边的韩秉中道。
“喏!”
“刘子明,要传什么话,你且说吧,本官必定一字不漏的传达给尊夫人!”韩秉中笑盈盈的道。
刘开却是微微一顿。
他本来是想找个路人去传话的,以银钱为奖励,顺带暗度陈仓一些东西,好让他夫人提前叫人把私塾内院的精盐转移一下。
可这周聪显然不好忽悠啊,直接钉死了传话之人,让他没有任何机会去运作。
让这益州通判去传话的话……
刘开眼珠子迅速转动起来,要怎样才能用旁人觉得没问题的话语,让他夫人知道其中深意呢?
想要瞒天过海的话。
首先,他说的话,要是他和他夫人知道而外人不知道的,其次,着重某个关键词,应该能让他夫人联想到什么……
当然,最最重要的是,传达的话语,要稀松平常,绝对不能让外人感觉出不对劲儿来。
“你说还是不说?”韩秉中问道。
“说!”
刘开迅速开口道:“就劳烦官人告诉在下内人,就说在下被学生诬告作奸犯科,如今在太守府府衙,一时半会儿回不去,让她去私塾通知学生们散学,而后,记得关好私塾所有的房门,还有,邸报一定要给我带回家去,放邸报的屋子的几道门,也都要好好关好,最好是彻底锁死,切不可有半点遗漏,免得再遭奸人陷害。”
“就这样?”韩秉中疑惑的问道。
“对,就这样!”刘开淡然开口。
韩秉中对着周聪行礼后,转身离去。
看着韩秉中和周聪都没有怀疑,刘开心底慢慢的镇定了下来。
时间慢慢的过去,第二个一刻钟快结束的时候,秦歌气喘吁吁的跑了进来。
“十一郎,事情办好了吗?”辛栩慌忙问道。
刘开却是立马就冷冷的朝着秦歌看了过来:“辛十一,莫要自误,现在收手,老夫可以念着往昔师生之情,不反告你诬告!”
秦歌先是恭敬行礼拜见太守公后,这才回头横眉冷对刘开,字字铿锵的开口道。
“法网恢恢疏而不漏,有罪者,当诛!小子绝不苟且,就算是大义灭亲,小子也必要为天地正心,为生灵请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这句话落下的瞬间,满堂鸦雀无声。
不管是堂上太守公,还是堂下兄长辛栩和刘开,还是那几个昏昏欲睡的官军,全都是一脸惊讶。
秦歌微微一愣,心思急转,自觉没有说错话的地方……那么,难道是这个时候,还没有这句“四为”?
卧槽,我这是不经意间剽窃了哪位大佬的名言吗?
话说,这句话到底是哪位大佬说的?
历史学得不太好的秦歌有些傻眼儿了。
周聪眼中依然满是惊讶。
他嘴中默默念叨着‘四为’语句,回味之间,他的眼中闪过激动,恨不得拍案而起。
这四句话,竟然囊括了儒家千百年来的核心宗旨!!
而且比《大学》之中所谓的正心、诚意、格物、致知、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这八条目还要震耳欲聋,还要激荡人心!
周聪眼中的激动更甚。
光凭这一句话,他就可以断定,此子他年必能成一代文宗!
而在他的辖下出现如此天才,只要结以交情,待他年此子金榜题名时,他周聪也可以往上挪一挪,说不定有机会进政事堂宰执天下!
想到这些,周聪的心思活络起来,他开始打算跟这小郎君好好结交一番。
辛六郎辛栩呆愣愣的,他虽然没读过书,但这句话里面的堂皇正气,他却是感觉到了。
那种激荡人心的感觉……
十一郎这书没白念!
“十一郎,说得好!”辛栩忍不住为兄弟喝彩。
刘开也愣住了,这还是那个不学无术的辛十一么?
如果,早知道这小子有这份文才……他或许可以以这辛十一蒙师的名义青史留名……
紧接着,刘开眼中闪过杀意,既然师徒已然反目,那么这小子越是优秀,便越是必须得死!
只要过了太守这一关,他必让这辛十一永世不得翻身!
周聪捋着胡子,他看向秦歌,极为温和的问道:“辛十一郎,老夫且问你,你要状告刘开何事?”
他开始自称老夫,而不是自称本官了。
“回禀太守公,小子要状况刘子明贩卖私盐,而且是大量私盐!”
秦歌一边说着,一边伸手从衣袖里抓出了一把白花花的细沙一般的盐粒。
精盐!
大宋精盐产量不高,且因为精盐难以制作,价格高昂,几乎所有精盐都进入了东京开封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