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日太史慈曾曰:大丈夫生于乱世,当带三尺之剑,立不世之功。”
陈景乐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楚传遍全场。
所有人目光聚焦于他身上。
“其实,如果可以,我是不想打仗的。因为打仗会死人,死的可能是你,也可能是我,可能是我们当中任何一位。昨天跟你笑哈哈,说要请你喝酒的某位袍泽,可能下一刻就倒在血泊里,尸首分离。”
“凭君莫话封侯事,一将功成万骨枯。”
他的声音平和,平和到仿佛一颗巨石,压着让人喘不过气。
无论是站台上的李勋刘贺等将领,亦或者是台下的五万士兵,都下意识屏住呼吸。
战争,最苦的自然是百姓。
“但是!”
陈景乐提高声量,语气凌冽:”你不想,不代表别人不想。”
他目光扫过场上,所有触及到他眼神的人,都不自觉瞳孔微缩,心神凛然。
“这世上总有一些人,看到别人家有好东西,就想要拿,你不给他就要抢,似乎这一切都是理所当然,天经地义!他们是强盗,是土匪,是恶霸!”
“他们所过之处,如蝗虫过境,片瓦不留。百姓怨声载道,绝望哀嚎,换来的却是更加残酷的折磨!”
“现在,这些土匪强盗抢到我们头上来了。你们觉得,我们是该忍下去,还是该奋起而战,杀他个片甲不留?!”
巨大的校场上,五万神策军呼吸急促,瞪大眼睛,下意识握紧手中长枪刀柄,青筋突起。
大家都知道陈景乐口中的“土匪强盗”是谁,韩建李茂贞大军压境的消息,已经传遍长安。
难道真要再一次承受乡土沦陷,百姓惨遭蹂躏之苦?
不!
不应该这样!
当兵是为什么?
国师当初是怎么教导我们的?
当兵不就是为了保家卫国,守护自己最重要的人吗?
敌人都欺负到头上来了,为什么我们还要继续忍下去?
这一次,我不想忍了,我受够了,拿起武器,干他丫的!
场上士兵内心都在咆哮,都在怒吼。
陈景乐如同发怒的雄狮,目光如电,气势如雷:“指着你们的心口大声告诉我,你们是想当一辈子的懦夫废物,还是跟我一起,拿起武器反抗,哪怕只是一瞬间的英雄?”
反抗?……我们可以么?!
“英雄!”
先是沉默,然而不知道谁先喊出第一句,越来越多的士兵高举兵器,发出怒吼。
“英雄!”
“英雄!”
“……”
是的,没人愿意做一辈子懦夫,这是大唐,不是弱宋!
这是“只解沙场为国死,何须马革裹尸还”的巍巍大唐!
声浪席卷全场,此起彼伏,从一开始的杂乱无章,最后汇成一道洪流,拧成一团煞气,直冲云霄,荡开重重云层。
整座皇城的太监宫女还有妃嫔,都面露惊恐,不知发生何事。
唯有大明宫内,正在批阅奏折的李况,听到从遥远处传来的,心头一紧,丢下毛笔急忙跑出门。
“陛下、陛下……”王公公跟在后面,看着着急,生怕他不小心摔倒碰伤。
李况面容急切,跑到白玉石栏杆前伸长脖子张望,可惜只能听到远处传来的声音,却看不到那边的场景。
李况心情激动,勉强平复,轻叹道:“好想亲眼看到这一幕……”
不能亲自站在神策军前,目睹这一幕情节,实乃人生一大憾事。
光凭这份气势,足以胜过天下藩镇。原来国师,真的为朕练出了一支无敌强军。
在此之前,尽管陈景乐一再向他保证,重建的神策军战力方面,绝对不输其他藩镇士兵,但是直到此时此刻,他才终于确信,神策军真的可以与天下军队一战。
没错,就凭这股气势!
因为一支只会打败仗的军队,是不可能有这样的气势的!
李况真的很好奇,陈景乐是怎么做到一个月之内,将一支连城门都看不好的神策军,硬生生改造成这样的?
可惜答案暂时无从得知。
但随即李况眼中便爆发出炽烈光芒,神策军有此战力,这天下,何愁不能收复?
大唐,复兴有望!
……
陈景乐抬手,刚才响彻天际的怒吼戛然而止。
然而士气已经被动员起来,众将士士气正盛,所有人目光灼灼望着陈景乐。
陈景乐面无表情,手指成剑斜指地面,:“看清楚脚下这片土地!这里是长安,这里是大唐!这里有我们的父母妻子,这里是我们祖祖辈辈的生存之地,你列祖列宗的坟头都埋在这里!
大声告诉我,别人现在要来杀你父母,抢你妻子财务,你们答不答应?!”
“不答应!不答应!不答应!”
五万人齐声怒吼,何其震撼,甚至小半个长安城都听到了。
街头巷尾茶楼酒肆的百姓们,无不面面相觑,惊疑不定,而一些上了年纪的老人,则是激动得无以复加。
大唐的魂,终于又回来了!
校场之上。
陈景乐语气冷冽:“韩建这个白眼狼,陛下赐他功名利禄,许他主政一方,结果到头来居然想要噬主?
区区两万大军,就想踏平长安?做梦!既然他敢来,那我们就让他永远留在长安城外好了!”
下一瞬,他拔出霜冷剑,高高举起,长剑上寒气剑芒齐涌动,震慑全场。
“众将士听令,随我出征,上阵杀敌,保家卫国!”
五万神策军早已蓄势待发:“杀敌!杀敌!战战战!”
“神策军,出征!”
陈景乐喝令,同时手腕一动,顿时一道寒雾凝成的、虚实分明的雪白色龙形剑气腾空而起,直冲云霄。
映衬着下方数万将士狂热的眼神。
此战,必胜!
……
韩建此人可以说是一个传奇,
本出生将门,奈何年幼时家道中落,未曾读书识字,后入伍,凭军功一路升迁,最后拜华州镇国节度使,可谓是权倾一时。
可惜也正是权势以及安逸生活,使得他丧失了进取之心。
一方面不敢公开反唐称帝,另一方面又不甘只做一个藩镇节度使。于是在听闻小皇帝铲除了杨福国为首的宦官集团实力后,便看中了长安这块肥肉,想学曹孟德玩狭天子以令诸侯那套。
在他看来,初掌权的小皇帝,加上一帮只会纸上谈兵的文官,还有神策军那些几百年没上过战场的酒囊饭桶,凭自己这些人,拿下长安不是手到擒来?
至于新册封的国师,更是一个笑话。
一个不知从哪冒出来的野道人,凭一些小伎俩,就把小皇帝还有文武百官,骗得分不清东南西北,只能说李唐真的没救了。
可惜他高估了自己的实力,或者说低估了李唐皇室如今掌握的力量。
如果没有陈景乐出现,或许真让他成功了。
时无英雄,使竖子成名!
李克用就曾说过:“韩建天下痴物,为贼臣弱帝室,是不为李茂贞所擒,则为朱全忠所虏耳!”
陈景乐由始至终,都不曾将韩建真正视作对手,那样未免太丢份,充其量只是一个不错的练兵对象。
两万大军?
呵,这年头号称十万大军的都有,然而除去核心部分,其他不过土鸡瓦狗,不堪一击。
这天下藩镇势力,手底下士兵真正有战斗力、数量超过两万的节度使,屈指可数。
他韩建,还算不上。
“主公,再过三十里便是高陵。”麾下一名偏将骑马从前方赶回来禀报情况。
华州两万大军开拔,一路急行军,越过铜川,即将抵达高陵。
一旦进入高陵,那就是属于长安实力范围了。
此刻韩建高居驷马并驾的马车之上。
这辆马车被改造成三面通透,华盖遮顶,轻纱垂曼的模样,韩建就半躺在软榻上,身后侍女轻轻帮忙捏肩捶腿。
听闻属下回报,他懒洋洋轻哼一声:“让他们再快点,天黑之前要抵达高陵,把高陵县令的脑袋送到我面前!”
偏将低着头:“属下遵命。不过……前方路线上有一唤作堕龙坑的山谷,地势险要,属下恐那神策军会在此地设伏,不如先派部分人马过去探路?”
韩建眯着眼睛想了想:“算了,没必要。小皇帝听到我大军来袭的消息,吓得城门紧闭当缩头乌龟还来不及呢,怎么可能敢主动出击!”
手下偏将欲言又止,只能悻悻然沉默。
韩建略显不耐,说道:“传我命令,经过那堕龙坑时,警惕点,全速前进便可。”
“是……”
偏将躬身策马掉头。
含住美妾递上来的葡萄,韩建嘴角带着讥讽的笑意:“长安,嘿,这天下你李唐坐得,我韩某人就坐不得?”
一想到自己入主长安,小皇帝敢怒不敢言,还要乖乖迎他上座的画面,他就忍不住哈哈大笑。
几名侍妾噤若寒蝉。
……
堕龙坑,韩建军队的必经之路。
陈景乐率领神策军先行赶到,山谷两边灌木丛内,已经各自埋伏了五千士兵。
这些士兵当中,以弓箭手为主,其次是负责掩护的刀盾手,再然后是枪兵。
神策军的五千骑兵,则被安排在靠近高陵的山谷出口,只等给韩建一个迎头痛击,凭借骑兵强大的机动能力,完全可以趁乱直接凿穿对方的阵型。
至于剩下的三万步卒,届时只要紧随其后,补刀打扫战场便可。
山谷两边的灌木丛后,前排弓箭手大都用树叶茅草编成一顶顶帽子,戴在头上,帮忙掩护身形。
国师真乃神人也,居然能想出这等隐匿方式。
不少士兵心里暗赞。
陈景乐从众人身后经过,声音在众多士兵耳边响起:“都检查好了,确定一切准备就绪,待会看我命令行事。”
“明白!”“明白!”
士兵们小声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