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于小山的老爸头七之后,孟串儿拿着名片去见了一次小名儿。小名儿听孟串儿哇啦哇啦说了一堆,眉头越锁越紧。弯如月牙的眼睛也再无任何笑意。
“你男朋友抑郁症是基本可以断定的,但是我更担心他可能有情感双向障碍的倾向。这种疾病是所有心理学,精神学专家的噩梦。”
孟串儿瞪大双眼,不解地看着小名儿:“这个是啥病?我从来没听说过啊,严重了会怎样?”
“严重了……嗯……就是传统意义上的精神病。你别着急,现在根据我的判断,即使他现在是情感双向障碍也是轻度的。不过他得自己有求生的欲望,得来就医。因为我至少需要跟他聊一周的时间才能谨慎给他开始药物。”
孟串儿霎时如同万蚁噬心,难过之极……精神病??这个词自己听了都接受不了,大猫猫要如何面对这个?
小名儿继续道:“有人对抑郁症之类的疾病认知非常有限,而且片面。把抑郁症或者双向情感障碍单独归结于身体原因或者心理原因都是不对的,这两方面的因素各占百分之五十。目前的情况去判断,你男朋友的抑郁症的状态非常明显,而且严重。你一定要引起万分重视。”
孟串儿小心翼翼地问道:“药物会起到很大效果吗?”
“药物肯定是有效的,但是这种药物不可以随时吃随时停,中间还要根据病人自身情况不断调整,找到最有效的那部分药。可是让病人主动来就医,心甘情愿接受治疗,在我整个职业生涯中也没有见过。病人对治疗普遍存在抗拒心理,所以这种病有自我毁灭的倾向。”
自我毁灭……细细咀嚼这四个字,孟串儿的心都快碎了。
巨额的债务,父亲的死亡,各类从前所谓“朋友”的或明或暗的嘲讽以及吴鹏的背叛,为了救自己倾家荡产不再有从前的赚钱的门路,写出的书也反响平平……命运似乎把所有的重担都在同一个时间一股脑地给了于小山。
“我必须要嘱咐你一点,孟串儿。”小名儿表情严肃:“全世界每四秒钟就有一个抑郁症患者自杀成功,这个病的恐怖程度远远超过任何一个癌症。而病人所能表现的痛苦仅仅是他们所承受的万分之一。”
“同时,最难最难的是抑郁症的陪伴者。很少有亲人或者爱人可以做好抑郁症陪伴,因为病人表现出的冷漠,疏离,甚至不通人情不是一般人能承受得住的。你得做好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准备。”
“你不能鼓励他,如果你对他说‘加油’!或者说‘我相信你可以的’这种话,那么他状态糟糕的时候就会更加凶狠地责备自己,觉得自己做不到你说的状态就是无能。甚至会反问为什么世界上其他人都是好的,而我不是?”
“你更不能表现出任何程度的不开心,你的不开心反作用于他,他便会认为自己拖累了你,加重自杀倾向。”
“你不能说你懂得或者理解他的痛苦,因为你无法真正感同身受,会增加将来沟通的障碍。同时你还要及时找渠道发泄自己的情绪,免得跟他一起掉进情绪的大坑。”
孟串儿傻了,听起来什么都不能做啊。“那我能做啥?在他发病的时候。”
“你可以劝他再坚持一下,再坚持一天,再坚持一小时。然后想发设法劝他来接受系统的正规的治疗。”
孟串儿不晓得是如何从小名儿的心理诊所出来的。得知吴鹏那1000万的阴损合同的时候都没有现在这样难过,前途无明,未来无门。
像走在一根摇摇晃晃的钢丝上,下面是万丈悬崖。大猫猫已经开始打算跳下去,而她不仅仅要成功阻拦还要保护自己不一失足成千古恨。
尘世难逢开口笑,万水千山总是难。实在是,太难了。
孟串儿坐在诊所楼下花园的长椅上,万物萧索,唯有大雪覆盖人间。
她忽然想到红楼梦里的一句偈语“赤条条来去无牵挂”,自古谁不是赤条条来去无牵挂,到头来都只剩白茫茫大地一片真干净。如这雪一样。
“嗷呜~嗷呜~”静寂的花园的角落里有小狗崽子的声音,这声音把孟串儿从凄惨的情绪中拽了出来。
她好奇地走过去,发现有一只冻得哆哆嗦嗦的,在大雪的掩映下有点黄不拉几的,判断只有一个月左右的小狗。
见孟串儿走过来使劲使劲嗷呜,小崽子的爪子比例特别大,一看就是只纯种狗,但是判断不出来像啥,有点像金毛,还有点像拉布拉多,但又觉得怪怪的。
孟串儿把它抱了起来,不仅哑然——原来它身上黄不拉几的是一层屎。而且这层屎还分布的比较均匀,所以这应该是一只小白狗。
小狗直往孟串儿的羽绒服里钻,张嘴就咬,用它还没有长出小牙的嘴巴撕扯孟串儿的衣服。看上去又冷又饿,怕是饿疯了。
孟串儿只能自嘲道,好吧,这是要走狗屎运了吗?不过有这小玩意一闹腾,刚才的悲伤情绪化为乌有。
“你以后叫不丢吧,我们不走丢的不丢。”反正孟串儿也打算在家里放只狗,相关的资料显示,如果抑郁症患者能有宠物陪伴,会起到辅助治疗的效果。
“算了你别叫不丢了,现在最重要的事情是赚钱。得还债,还得治病。你叫财财财吧,发大财的财。”
“嗯,财财财,就这么定了。”
“嗷呜嗷呜~”财财财像是能听懂话一样地答应了两声。
回家的时候于小山看见这只狗崽子并没有什么其他的反应,孟串儿喂它喝了点羊奶粉。
然后开始给它洗澡,孟串儿边给它洗澡边嘟囔:“你到底是个啥品种,咋弄一身屎。”
于小山忽然来了一句:“萨摩,耳朵还没长立起来的萨摩。”
孟串儿不可置信地抖落抖落手里的水,回头看看于小山,他居然说话了!从他爹下葬到现在他一句话都没说话,看来这个小玩意还是有点用的。
孟串儿看了看落汤狗财财财,对它有了最初的喜欢的样子。只要是能对大猫猫有所帮助的,是人是鬼是畜生都是值得感激的。
“对了,大猫猫,小城最近太寂寞了想来咱家住一段时间。”其实是因为孟串儿马上要忙起来了,怕一只猫在家的于小山出状况。
跟小城通了个气,决定还是家里有人看着他比较好。于小山皱了皱眉,孟串儿凑过去想亲他一下,被他一闪脸甩开了。
有那么一瞬间,孟串儿心里特别特别失落。她用了不到一秒钟就调整了过来,欢快地笑道:“大猫猫,我怎么觉得你不稀罕我了呢?”
这句话有个典故,在孟串儿腿伤还没恢复的时候,医生给扎完针,她就直挺挺地躺在床上。于小山就像个欠儿登一样,一会凑过来亲她一下,一会凑过来亲她一下。
有时候把孟串儿亲烦了就问他:“你干啥?不能一气儿亲完吗?”
于小山笑呵呵地说:“我长了快40岁了,没有过这种体验,按咱们东北话说叫贼拉拉地稀罕你,这种稀罕有时候只能通过外在的形式表现出来。”
孟串儿得到了稀罕这个名词儿,有时候于小山在写东西或者思考事情不说话的当口,孟串儿非常偶尔地会跑过去说:“大猫猫,我怎么觉得你今天不怎么稀罕我呢?”
于小山就会抱她入怀回应道:“还咋稀罕你,我一天亲你能有八百下不?行了你不用在那想了,指定有八百下。作为一个男人,不为了和你那啥,还能每天亲你八百下,你说我还咋稀罕你!”
两个人就会疯闹一小会。
而如今,于小山推开了孟串儿,他心里如刀绞一样难过,没有欲望,没有快乐,没有希望,脑子里生产一些积极情绪的开关都仿佛锈死了。
他看到了孟串儿一闪即瞬的失落,他不想伤害她,宁可伤害自己也不愿意伤害她。只能强撑着回复:“不是的,稀罕。”
孟串儿马上意识到小名儿说的,自己没有做到呼之即来挥之即去,于小山没有“呼”她,她主动凑过来是在给于小山额外的压力和自责。
所以孟串儿马上堆起笑脸:“我跟你开玩笑的!我带财财财去打疫苗啦!你在家要乖乖的啊!”
抱着财财财出门,孟串儿靠在单元门门口蹲了一会儿,她雄心壮志地打定主意要跟这个男人同生共死,好像一弹指就可以到白头那么容易。
她曾经觉得生死无惧,任何困难都不在话下,还有时会有点得意洋洋地想:我跟大猫猫好歹是从枪林弹雨里走出来的,还有什么是不能面对的呢。
可如今才深刻体验,生活中的明枪暗箭远比战场上的风声鹤唳难一万倍。在最危险的时候比肩而立,浴血奋战。可是现实生活要想给你摧残,你连躲闪的机会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