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并未多想,只把水泼了,将空盆交给路过的侍女。
另一侍女迎来行礼说道:“娘娘,六殿下在厅中等你。”
“劳烦回殿下去了,我不胜酒力想先行回去。”
“可四殿下.”
“咏真会帮着照顾。”我向她讨手提灯笼,她一时寻不到旁人,只好把自己手上的交给我。
“奴让人为娘娘备车。”
我摆手,“这样好的月色,坐在车里就瞧不着了。”说完,我捏着灯笼在她的指引下出了后门。
黎瑾祈府的后门连着街道,虽说各家各户已然闭门,屋内的灯光却还是明亮的,我穿出巷子,依照那侍女原先的指引走回去。
细密的云包住皎月,只隐约能见到点轮廓,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这天似乎又黑下来几分。都城的街很静,脚步声清晰可闻,手中小灯摇曳,伴着戳来的风徒生几缕凄惶。
又往前走了几步,天边突然隆隆作响,我四处张望,却是没有找到任何能躲避的地方,只好快步前进。
哗啦。大雨倾盆而下,浇灭我手中灯盏,也浇得我一个透心凉。我摸摸肩膀,恍然想起斗篷还搁在六皇子府的屏风上,实在无法,便小跑着回到府里。
宜儿见我这副狼狈模样,吃了一大惊,赶忙命人烧热水,芷茵姑姑为我换上干燥温暖的衣服,又帮我擦头发,温柔问道:“娘娘怎的一个人回来了?殿下去了何处?”
“他还在六殿下那儿休息,我有点困倦就先告辞。”
不多时,洗澡水已抬来,芷茵姑姑不甚放心,留下与宜儿一起侍奉我沐浴。水还有点热度时,我爬出来擦干身子穿寝衣,芷茵姑姑取了一大块干巾为我捋头发,宜儿道:“厨房煮了姜汤,小姐喝一口再睡罢?”我向来不大喜欢姜的气味,但见她目光关切,便就着她的手吞下一大口。
“娘娘安心歇息,奴与宜儿今日在外间休息,如有吩咐只管喊我们。”芷茵姑姑为我掖紧被子时说道。我点点头,闭眼入睡,她们吹灯退下。
我这觉睡得并不安生,可能是淋雨或是头发没弄干的缘故,头疼得厉害,又觉口干舌燥,于是下床找水喝。屋内一片暗色,只能摸索着前进,一杯温水下肚,这不适感勉强有所好转,便慢悠悠地原路返回。临近床边时,被什么东西绊了一跤,咚地一声就撞上床沿,额头隐隐有一阵热流滑下,我无心理会,轻声打了个哈欠,挡不住袭来的瞌睡虫,枕着右手趴在原地继续睡了。
疼。钻心的疼,我的头真的好疼,整个人像是被架在炉子上烤,又一下子掉进冰窖。
有人在喊我?是黎瑾恒么?
我强撑着睁开眼,入帘的是如意婆熟悉的慈祥模样,她脸上难掩焦急和关心,我试着坐起身,她赶忙在我背后垫上枕头。
“娘娘快把婆婆吓昏了。”
“怎么了?”我的头上好像戴着什么东西,伸手摸了摸,是厚厚的一圈纱布,“我怎么了?我的头怎么了?”
“娘娘昨夜嗑破脑袋倒在床边。这伤是殿下包扎的,婆婆活了这么久,第一回见着殿下那般手足无措。”
我笑道:“要是我出了什么事,他不好与我父亲交代。”如意婆接过丫头递来的托盘放在床头凳上,从上头取了碗粥,“这还温热着,娘娘想必饿极了罢?”说着就要喂我,我忙说不用,她道:“娘娘不必与婆婆客气。”我张嘴含粥,仍有一点烫,却还是适口的,就是口味淡了些,我向她讨点咸菜之类的下饭,如意婆当即摇头。
“诸大夫来给娘娘瞧过,说是接下来需吃些清淡的。”
“那,能在里头放点盐吗?纯白粥我吃不下。”
“殿下往里头加了点糖,许是还未化开。”如意婆朝底下挖了一勺伸过来,“娘娘试试,可有味道。”
我咂摸两下,没有半点滋味,道:“有一点了。”如意婆微笑,继续喂食。白粥见底,我有点犯困,如意婆捧着药让我吃完再睡。约摸半炷香后,如意婆才一勺勺地把药灌来,苦得很,就像是将一大锅黄连都浓缩到这一个小碗里似的。我胃里翻滚,强忍着咽下大半碗,眼前一片模糊,软香的手帕在我颊上擦拭着。
“好端端的,娘娘怎么哭了呢?是这药太苦么?”
我闻言,抬手在脸上一抹,满手水渍。
“抑或是,娘娘想家了?”
家.
如意婆的模样恍然与我现世外婆的重叠在一起,我吸了两下鼻子,扑上前抱住她痛哭出声。她极轻地拍着我的后背,就像外婆过去哄我睡觉那般,温柔而安心。
“娘娘好好歇息,待再次醒来,一切都会好的。”
我在她肩膀处嗯了一声,抱紧她带着些许幽香的身子。
“等娘娘额上的伤痊愈,婆婆给娘娘做家乡菜吃,可好?”
“好!”
我反复醒过几次,都不见黎瑾恒踪影,只有如意婆她们陪护着。或许人生病时总爱多想,我睡前常会不自主地幻想着如果躺在这里的人是咏真,黎瑾恒还会这样不见人影吗?
傍晚时分,我实在躺得难受,坐起身托宜儿去帮我找本书来,芷茵姑姑在我手中放了个手炉,说道:“倒也不劳她跑一遭,奴为娘娘解闷便是。”
“姑姑是要给我讲故事吗?”
她点头,“要是说得不好,娘娘可不要怪罪。”
“姑姑只管讲。”
我让宜儿搬椅子来坐着听,芷茵姑姑整理两下衣摆重新坐好,“今儿个我要说的是邻镇一位打铁匠李二的故事,这李二啊”
“说这时那时快,蒙面的贼人掳了李二妻子,把刀架在那细白脖颈上,威胁道:‘你这人不识好歹,我要斩了你的美娇娘下酒喝’。李二连忙磕头,哆嗦着身子把贼人要的东西取来,贼人取走东西却不还李二妻,只蹬了下脚连人带物一并带走了。”
我讶道:“这李二亏大了。”
“并非如此,”芷茵姑姑摇晃着食指,“娘娘不妨猜猜故事的结尾。”
“贼人落网,李二与他妻子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娘娘真是好善的心。”她笑着抬手拉紧我的披风,“可这结局并未如娘娘想得这般圆满。”
“李二上交的盒子里只有一阵毒烟,那贼人与妻子最后都被杀死了。”
宜儿道:“他不是费了那么多银钱娶回这个女子,还同她发誓心中只有她一人,怎的这样狠毒?”
“人的心岂有嘴里说得那么简单呢?”
我道:“毕竟隔着肚皮,谁都瞧不见是黑还是红。”芷茵姑姑笑着说,“娘娘可是喜欢这故事?”
“你不与病人讲笑话,反倒谈起这么沉重的事,你觉着我会喜欢么?”
她笑着摇头,变戏法似的从身后端出一盘莲花酥,“这才是奴真正呈给娘娘的。依照诸大夫的嘱咐,将里头的豆沙换成枣心,补血益气。”我迫不及待地咬下一口,甜而不腻,酥脆却不掉渣。
“先前到厨房里取糕点时听大殿下与二殿下府里的人来报,说是二位娘娘稍后便到。”
我动动喉头,将最后一小块咽下,“你们瞧瞧,我现在看上去是不是特别憔悴?”
“没有的事,小姐除了面色苍白些,还是如往常那样好看的。”
“倒是难得听到你夸赞我一句。”
说话间,房门被轻声推开,脚步逐渐靠近,芷茵姑姑和宜儿连忙起身让座,闻芝笑着谢过,凑近身子盯着我说道:“才几日不见,晗儿又清减两分了。”
“前些日子不是说好了吗?怎的又病倒了?”兮雅的声音无缝接合。
我道:“不留神淋了点冬雨,待府里养几天就没事。”
“那这头上的伤也是冬雨送来的?”兮雅微愠。
“前晚下床喝水,回来的时候被鞋子拐着了。瞧着可怕,其实就掉了点皮,不碍事的。”
“哪来什么没事?”闻芝罕见地提高音调,又很快掩嘴恢复常色,“晗儿或许不知,四殿下这两日上朝时心不在焉,早上下朝时险些被簇拥而来的官员挤倒。”
我问:“没什么事吧?”
“人倒是没事,可这魂儿如何我就不知。”闻芝与兮雅相视一笑,“晗儿与四殿下之间这般情深,我们真是好生羡慕。”我抿唇微微一笑。谁知道他是记挂着我,还是惦念着在月下吹笛的女子?
“对了,”兮雅自袖间摸出个荷包,“这是六殿下托我带来的,说是添了些助眠的药草,让我放在妹妹的枕边。”
“替我谢谢六殿下好意,但东西还是退回去罢。”
兮雅道:“何以?”
“倘若姐姐床上搁着其他男子的东西,大殿下作何想?助眠的香包如意婆已为我缝好,业已在用着,还是不劳六殿下费心了。”
闻芝让芷茵姑姑和宜儿去查看她放在厨房加温的东西,等她们走远后说道:“别嫌我多嘴,我隐约觉得六殿下对晗儿着实有些过分上心。”
“我想这应是爱屋及乌罢?”兮雅说,“六殿下自小与四殿下最亲,如今对嫂嫂表达关心并无大碍,只要别逾越便是。”
我问道:“父王与齐贵妃都在着急他的婚事,怎么没有半点动静?”兮雅玩笑道:“若你当时接了他的礼,这动静不就来了么?”
“我倒是听过这样一个传言,”闻芝点点自己唇边那颗痣,“说是六皇子心里自幼就存了一个人,非她不娶。虽是瞧着与不少女子亲近,却没有听闻半件绯色之事。我原先想着是不是府里那位咏真姑娘,可她入府已有半年,却至今不得名分。于是我就打消了这念头。”
兄弟之妻不可欺,即便黎瑾祈再多情,倒不至于会对哥哥的意中人下手。wav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