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就这么冷冷望着陈鹏年,并不做声,连带屋内众人也不敢稍有声响。吞噬小说 www.tsxsw.com阿山还是俯跪着,胤禛、胤祥两人相视一眼,目中满是不解。高士奇只顾眼观鼻,鼻观心,垂头肃立当地。曹寅与陈鹏年曾同在江宁任职,虽因公务曾有稍许不睦,却知道陈鹏年平日办事小心,心中甚是纳罕。张英素闻陈鹏年贤名,眼下见其情形凶险,自是一脸忧色,只太子一人,微颦着眉头,似是心中有事。
许久,康熙才强压了怒气,道:“你且抬起头,瞧瞧你为朕备下的龙榻。适才朕给了阿山机会解释,公道两个字,朕也一并给你,省得传将出去,说朕屈了你陈鹏年!”陈鹏年勉强抬起头来一望,只见面前榻上确有一条蜿蜒的污渍,像是蚯蚓爬过的痕迹一般,面色当下变得苍白。这里是行宫,早早就用药绝了蛇虫鼠蚁的踪迹。且近日德州无雨,哪里来得的蚯蚓,还正巧爬过龙榻?而况,明明在迎驾之前自己还特意巡视了一番,怎么偏生这时出了这一码事?疑窦丛生,却又毫无头绪。然陈鹏年到底有些书生意气,重重三叩首,才辩白道:这怎会,绝不会……禀,禀皇上,臣今日清晨方才亲自查验过,一应上用物品皆整洁齐备,明明……”一抬首正遇上康熙的凌厉目光,慌忙低头避开了才道,声气低不可闻,“……不曾有。”
陈鹏年此语一出,张英心中便是一声叹息:“恐是要糟。按着皇上的禀性,若是就此认了错,说不定还能转圜一二,这下只怕…。”果然,康熙急步在屋内转了两圈,冷哼一声好,好的很!照尔言下之意,怕是在说有人构陷于你?是谁?是阿山,还是朕躬?!”
见康熙发作陈鹏年,所有人都不敢再大喇喇站着,以太子胤扔为首,皆撂袍褂跪了臣等请皇上息怒。”陈鹏年乍听得帝这一问,心内只一震,便以额重重触地,带了几分哀色:“臣,臣不敢。皇上,臣断无此意啊。”略停了片刻,惊骇中犹是不甘就此论罪,俯首于地,颤着音色诉道:“可,微臣确实不知那污迹自何处而来,还求皇上明鉴。”语罢,伏在地上,放了悲声,再不能成言。
康熙唇角抿的越发紧了,这更是风雨欲来之兆。便是此时,太子突然向前膝行一步,缓缓开口,道:“皇阿玛,陈鹏年素有忠直之名,饶是接驾的差事有所疏漏,还算是可用之臣,还请皇阿玛…。”话未及说完,便被康熙冷笑一声打断,道:“忠直?他陈鹏年是忠直之臣?”语中的刻薄寒意,便是曹寅也不觉暗自打了冷战。太子却似并未感觉,只如常一般道:“是,陈鹏年方才能犯颜直谏,足见其忠直。”
高士奇闻言,头虽还垂着,眼中却精光一闪。太子这几句似乎劝谏之语,怕就要断送陈鹏年的一条大好性命。太子之语看上去似乎平平无奇,字字都在为陈鹏年说情,可却实实地可却实实置了陈鹏年于性命交关之境。高士奇是陪王伴驾几十载的,最清楚康熙的性子。陈鹏年之前直谏本就犯了康熙的忌讳,阿山是满臣,又是康熙一手调教出来的,在朝中也有能臣之名。陈鹏年在康熙面前用民生之事暗指阿山,本就不智,被阿山几句辩驳的话一说,只怕人人都觉得阿山才是受了大委屈的,更而况,这增税也好,加火耗也罢,为得是迎候圣驾,这事谁都心知肚明。由来就无根绝的事,只看迎驾上头用民几多罢了,这等事体,康熙也未必不察,如确为阿山所言大部补缺河工,便是大功一件。是为此事发落了阿山,岂不是打了康熙自己的耳光?再把与之后污渍的事情联在一起,只怕康熙更会对陈鹏年的意图起疑,这忠直二字,怕就是太子做得一篇好文章。
果不出高士奇的预料,康熙一掌击在身旁的高几之上,对着太子厉声斥道:“你昏聩!什么是忠直?唔?他陈鹏年这是卖直以求一个忠名!”可见此时康熙是发了雷霆之怒,语气也越发刻薄起来:“陈知府在此地是主,朕不过是个不速之客而已。前面便借着百姓民生大发了一阵宏论,他是真聪明,知道朕重谏言,亲贤臣,只怕他那时便打定了主意要为朕的‘魏征’,做着一步而往青云的梦。可惜啊,他失算了。阿山,”康熙用手指指阿山,道:“你起来,为了你主子,没得受这个小人的谗害!”阿山看了看众人,也是动了声气,以头抢地道:“奴才能得主子这句话,便是此刻死了,也值了。”却是不肯起身。康熙也没有勉强,只轻轻拍了拍阿山的肩。
再转向陈鹏年,他此时已哭得浑身颤抖。康熙顿时一阵厌恶,又指着榻上的污渍对他道:“直谏不成,你怕是籍此又来一出曲谏,可对?你方才称臣,现下当着诸位臣工的面,你这撞天屈哭将出来,是要令朕这桀纣之主为之汗颜么!还是免了罢,只怕是朕躬违德,受不起你这忠直贤臣的服膺。”
再看太子时,太子满面愧色,叩首以谢罪道:“儿臣虑事不明,皇阿玛教训的是。儿臣确是有欠思量。”康熙也不答话,只看了太子一眼,虽有责备之意,却也不再斥责,随后抬手让众人都起了身,众人心神未定之际,又传了侍卫进来,将陈鹏年以‘大不敬’之罪发往德州府衙牢内收押,直看得曹寅,张英面面相觑。
见此景,胤禛总觉得哪里似乎不对,却又难理出头绪。太子那段话的意思他自然也是心知肚明,可他却不明白,为什么太子要和区区一个知府不对付。胤祥看陈鹏年被侍卫架出之状,也颇为不忍,欲开口为陈鹏年求情,却被胤禛用眼神止了。
高士奇已不是官身,因而被阿山安排着与张英分别宿于行在之外的两处三进的宅院之中。是夜,一人着青衣小褂,候在高士奇门前,将名帖递入之后,不到一刻,便有从人将其引入院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