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三十四年的冬天,冷得有些异常。WWW.tsxsw.COM北风凛冽,吹在人面上如刀割一般,路上的行人稀少,偶尔有人走过,也是棉袄,冬帽,把自己遮得严严实实。此刻,在乾清宫的东暖房中,却是暖意融融,屋内熏笼之中还加了些檀香。康熙斜卧在炕上,另一侧,以太子为首,稍微年长一些的阿哥们,一个不少,坐在大右首的绣墩上。
康熙指指面前费扬古的折子,皱眉问太子道:“胤礽,你怎么说?”
太子站起,躬身回道:“此番急报葛尔丹率兵十万,东掠喀尔喀蒙古车臣汗部,又沿河而下,进驻巴颜乌兰(今蒙古乌兰巴托东南)以东,来势汹汹。儿臣窃以为,其用意在于,并吞喀尔喀,科尔沁蒙古诸部,觊觎漠南。幸而皇阿玛圣明烛照,早以费扬古领右卫将军事,驻防于归化,萨布素、朋春诸将也纷纷授命练兵。如若葛尔丹果真胆敢进犯,单此三勇将就能让他有去无回。”
康熙听罢,笑笑,也不评价,再转向大阿哥道:“胤褆,你可有主张?”
早在康熙二十九年,葛尔丹败走乌兰布通之后,胤褆就念着“抚远大将军”的差事,自己上条陈,请人代说项,一心要把“帅”字旗拿到手上。不想,此后康熙提出二次亲征,他才不得不收敛了些。这两年,康熙对亲征之事提得越来越少,还让胤褆参与兵部议事,又把胤褆的心思撩拨了起来。此时,他见康熙询问,便道:“儿臣以为太子所议甚是。葛尔丹若是敢越克鲁伦河一步,儿臣愿请命出征,只要与儿臣三万兵马,必将葛尔丹的人头奉于皇阿玛驾前。”
此言一出,太子心中一阵腻味。其他阿哥也听出了弦外之音:太子所议,以费扬古等三人出征迎战葛尔丹,而大阿哥却借着太子出战的话头,请命自己为帅。
康熙还是没有答话,只是笑着望向其他阿哥,道:“你们呢,也是这个意思?”
三阿哥胤祉一向文事出众,却不善兵家,正在措辞应该如何回应,就见四阿哥胤禛起身道:“儿臣也有些想头,请皇阿玛指点。”
见胤禛应答,大阿哥不免有些烦躁,他知道这几年太子一直拉拢着胤禛,就怕胤禛此时坏了自己的算盘,便抢白道:“三弟还没回皇阿玛的话,老四你是不是有点太着急了?”
胤禛只是淡然回道:“既然三哥有禀,是儿臣唐突了。”
胤祉顿时一阵尴尬,自己分明就没想好说辞,本来还在庆幸胤禛先说,为自己留得些时间思量,不想大阿哥横插了这么一杠,只得道:“不妨的。四弟先行奏对便是。儿臣本就疏于军事。”
大阿哥很是悻悻,面上便难看了几分。
康熙脸上也没了笑容,道:“朕常说,兄友弟恭,兄弟同心,其利断金。你们兄弟几人,本事没多少,嘴上功夫倒好,成何体统?”
众位阿哥见康熙训斥,便纷纷离座跪地谢罪。
康熙冷冷道:“谢罪只不过在嘴上说说。言不由心生,朕听了又有何趣?朕要的是,兄弟同心这句话深深地刻在你们心里,且由言而及行。朕以前就说过,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现在倒好,还没上阵,就开始窝里横。真至阵前,朕还能指望你们吗?”言罢,直视面前的六位皇子。皇子们听得羞惭满面。
稍时,康熙面色才稍霁,问胤禛道:“适才朕之所问,你既有奏,便先说说。若说的好,朕不赏。说不好,你们兄弟一起到外面跪着思过去。”
众皇子不免暗暗叫苦,东暖阁中炭火生旺,进屋之时,众人便脱去了大毞皮袄,此刻只着单棉袍而已。若是院外罚跪,只要一时三刻,便得冻出病来。五阿哥胤祺,七阿哥胤祐不由眼巴巴地看着胤禛,只盼着胤禛的陈奏能消了康熙的怒气。太子也指望着胤禛能帮着自己挫一挫大阿哥的威风。
胤禛前跪两步,道:“皇阿玛自二十九年与会盟之后,一直以抚慰二字待蒙古诸部。诸部感受圣恩,此三年来,常有蒙古部来朝称臣,以为我朝廷藩属。以此可见,天下合于一统,此大趋势也。葛尔丹起刀兵犯境,妄图分裂疆土,乃逆天时也。且葛尔丹自乌兰布通一战,远避西北四年,与漠北不复地利之势;再者,其人残暴寡义,与其部族渐行渐远。葛尔丹人和之势末矣。”
康熙轻哼一声,道:“你之所言,毫无新意,不过拾些他人的牙慧而已。若是接下来再如此,朕不听也罢。”
胤禛并不慌张,道:“儿臣接下来所奏,便是儿臣的一些浅薄之见。葛尔丹一再拉拢土谢图汗,意图借其兵,过其境以追击喀尔喀部。而皇阿玛从来对土谢图部也加恩甚重,皇阿玛若能使土谢图汗假意许了葛尔丹,必能诱使葛尔丹深入大漠。边寒之地,沙海遍野,粮秣补给不易。葛尔丹骑兵居多,虽占着一个快字,却极易发生补给不及之窘境。而儿臣以为,此正为我军之占优处也。三年以来,兵部户部奉旨在内地与漠北之间设立蒙古驿站,修栈道,并设军粮仓,朝廷进兵,便无粮草之虞,持久二字,就能让葛尔丹望尘莫及。再者,葛尔丹向来倚仗罗刹之势,若无罗刹火器来源,葛尔丹便断一臂。自二十八年至今,皇阿玛屡遣使罗刹,其国主承诺,再不与葛尔丹一柄火器。此番其来犯,朝廷即可正告罗刹,使葛尔丹再无火器兵员补充。同时,皇阿玛于马迪事后,一面叱责葛尔丹之狼子野心,一面调整北疆兵力部署,加强各边境重镇守备兵力,又从喀尔喀蒙古所请,将其部编为三十七旗,与其余蒙古各旗同列。若是皇阿玛亲征,还能就近督促其余蒙古各部一同进剿。喀尔喀恨葛尔丹入骨,此番正可令其部与朝廷兵马协同,其复故土心切,必然奋勇当先。观敌我之势,彼消而我涨,儿臣因而敢断言,葛尔丹必败!”
康熙这才有了些笑意,道:“虽然听着还稚嫩,但总算还有些可取之处。你便写份条陈,与太子和大阿哥商议之后,再呈来与朕看。今日之罚,你们便算暂时记下了。若是条陈不善,朕还是饶不过尔等。”
皇子们这才暗自宽下了心。此议进兵之事,最失意的自然是大阿哥,听康熙语中之意,极有可能还是御驾亲征。太子倒是松了口气,大阿哥不能领军,自然不可能得大功勋,也便不会威胁储君之位。而皇帝一旦出征,自然是自己这个太子监国,便是当朝第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