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专注地享受着已经很久没有享受到的新鲜优质美食。
朱安的手腕突然一僵,原本已颇放松的姿态瞬间切换回了冰冷敌意的状态,我不知就里地抬起头,却被他迅速地单手扯到了身后掩住身形。
“谁?出来!”他的声音不同于安赫的柔软清和,有着铿锵的金属质感,在深夜的郊野草场上平稳坚定地传开。
安赫也由此瞬移过来,与朱安反向而立,两人呈防卫状态,举止神态之间充满了配合熟练的默契感。
跟着警惕而提升感官敏锐度的我屏息之下听到草场的东北角有轻微的呼吸声,绵长而轻柔,不像普通人那种清晰有力的感觉,却也不似吸血鬼那种不具存在感的细密到了极处的呼吸。
“出来吧,不必躲藏了,我们已经知道你在那里了。”朱安又说了一遍,双眼坚定地望着东北角的草垛。
在啪啪几声脚踩在干草上轻微细碎的断裂声之后,草垛后从容转出个人来。
我呆呆地伸手去扯安赫的肩带:“哪,安赫,看神仙!”
被朱安回过头来淡淡一眼横扫千军。
实在不能怪我借用猪八戒的台词,眼前踱步出来的这个人,我实在想不出有什么比“神仙”更配他的词汇。
论五官长相,他远不及安赫的精致朱安的魅惑,顶多算是清秀斯文的年轻男子。却是一脸淡定自若的神情,眼神空灵超然,嘴角是容忍悲悯的恬笑,月光罩在他身上,竟令我脑海中活脱脱地跳出四个字:丰神如玉。
更何况,这人一身的装束更是叫人惊叹:头上一顶镂空的如意莲花冠,露出寸许的束发带子,两端用绿檀雕成扣子衔接,扣子正面刻有八卦太极图案;对襟的紫色大褂长及踝处,袖长随身,上面是金丝银线绣的郁罗萧台;背上负的是一柄暗红光洁的桃木长剑,足上踏的是一双青布白衬的厚底云履。
真真是壁画里面十方道场中降妖伏魔的神仙人物。
不对,降妖伏魔?——我入了血族——吸血鬼是黑暗生物——这个人一身道士做法事时候的装备——他是斩除我们三个妖孽的?
后知后觉地身体一阵发毛,把身体往朱安身后又缩了几分,没办法,我们这三人之中,只有他看起来战斗力比较值得期待。
朱安周身那种张力变的更为紧迫,甚至可以感觉到空气中无形的气旋流动,被这种张力笼罩着的我,就像站在台风眼中心一样,格外的平静安心。
“我是染尘,在这里看了你们已经快半小时了。”他笑笑地说道,看不出任何敌意,然而也察不到丝毫善意。
他一身古雅服饰,说话用语却是十足的现代,偏偏一脸宁定祥和,叫人觉不出古怪别扭来。
十分十分佩服给他起道名的那个人,他的确当得起“染尘”这两个字,那种大度从容的风采,想来是俗世中信步走过,任你飞花乱坠红尘四起,他只需稍稍振振衣袖便可片叶不沾地离开。
朱安面色不豫地看着他:“为什么?”
染尘却依然一脸的光风霁月:“最近常有村民传言说这一带闹鬼,我是附近清云观的道士,自然过来看看——倒真是有妖物作祟。”
我突然想起一件事情,我听说过染尘这个人,在去年过年的饭局上,某个亲戚的口中。
那人本是初一十五必要去庙里烧香拜佛的,那次却忽然说起,近郊有个很灵验的道观,里面的掌教很年轻,但修行很深,是真正有捉妖看风水的本事的。
当时自是不信自己身边就会发生这种奇事的,后来又陆续听了一些的传闻,在如今的中国,尤其是大都会之中,佛教远远比道教昌盛的多,几乎是和尚富流油,道观难觅踪的状况。这道士竟然能将已经式微的道教在小范围内造出如许声势,实在值得惊叹;近郊清云观的执教观主在我脑海里逐渐等同于了英俊能干的年轻道士,善于收服女性信徒的印象。
虽然多少叹息中国本土宗教的没落,但对这神佛之事,毕竟没有太多的信从。
也许,怪只怪修道太艰涩,而佛待人又太宽容。
而直到此刻亲眼见了这么个如谪仙似的人物,我才明白了那些传闻的由来。
如果过去的我不是在脑子里面拉了一条清楚的直线,臆想归臆想、现实就是现实——不然很容易变成神经质女人——的话,想必也会很快被这人的丰采神韵所折服吧。
相信他修真有为、道行高深。
朱安收起高傲的面貌、浑身戒备的状态,更使现在的我确信,这染尘的确是有不弱的灵修。
“阁下意欲何为?”真是难为了朱安,如此拗口而古典的用语,被他发音纯正地一字一字吐了出来。
“收妖。”染尘笑意淡淡地回答。
不知为什么,我似乎可以感到朱安心中正在渐渐升腾的怒火。
“收妖?也要你有那个本事。”他划正了步伐,伸出一只苍白修长的手,方才还是被我咬得血肉模糊,现在却已是光泽无痕。
我看见他手上跳动着黑色的火焰,如同深沉而沉稳地呼吸,不似寻常火焰的无常跳脱,但让人感到更深层的力量在其中涌动着。
真是好看的黑火,和它的主人相似到十分——我却不知道,吸血鬼还有这种把戏可以耍。
“洛西,好好在我身后躲着,如果情况不妙就立刻逃。”朱安挥手把那一簇火焰射向了道士。
手心里被偷偷塞过来一个晶莹的小瓶子,里面是莹莹浅碧的液体,安赫的呼吸在耳畔拂过:“喝下去。”
苦涩的汁液就像一尾冰凉湿苦的竹叶青生生爬过我的喉咙,在胸腹间盘作阴冷沁寒的一团。
安赫咬破右手食指,淡淡的血雾如同由自主的意识般由伤口逸出,散发到之中。
接着闻到甘甜如软糖的香气。
原来他们两个还各自有如此异能。
以宽大袍袖挥开黑火的染尘脸色终于微微一变。
我心中暗叹,安赫的这招确实厉害,想来刚刚饮下的定是那香气馥郁的含毒血雾的解药,吸血鬼可与封闭的棺木中埋在地下十年百年,人类却至多离开空气十来分钟,染尘再厉害,到底还是个人类。
“狐!”染尘朗声一喝。
这一喝仿佛将我们与他之间的空间被收缩凝结,然后绽放出美艳不可方物的滟朱花朵。
我看见浑身红色的女人在舞着长袖微笑。
那一瞬间,才真正明白,什么叫做狐狸精。
这凭空出现的娇媚女子,一颦一笑,一举一动,无不显出狐族特有的魅惑灵动来。
所谓狐媚,便是如此。
我看了看身前的朱安与安赫,两人都是满脸的严肃,丝毫不为这风华绝代的美人所动,难道是看惯了传说中美艳的女性吸血鬼?还是早就照镜子照成了审美疲劳?
突然间,觉得有点好笑。
这一东一西对持的,是东西方典型的妖魔鬼怪的代表。
轻落曼舞的狐狸精与喷香放火的吸血鬼,怎么看都是很奇怪的战斗组合。
所以忍不住,“噗”地一声笑了出来。(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