扼要而守的窦氏军卒虎视眈眈,不曾一日减少对污妖军卒的心理压迫。
营地内粮草渐少,即便窦氏军卒不冲杀而至,污妖军卒顶多不过再支撑月余,便会耗尽所有可食之物。
而这,并非是当前几近摧毁污妖军心的源头。
自从那两个甲兵在营地里被田集枭首刻字开始,纵使营地里人人戒备,仍然避免不了持续有人死去,而死法再不局限于枭首留字,更多的是让人直接消失不见,只把血淋淋的头颅留在营地里。
这种让营地内众人胆颤心惊的杀人手法,不知何时来,不知何时躲,即便多人在一起,也会在不知不觉间死去一个同伴。
等到死亡人数一直持续增加,营地内的惶恐和不安便如悬在颈上的利剑,逐步逐步压迫得仆臣甲兵们喘不过气来,更有营中女眷在见过其他女人的惨状后,甘以自刎来避免凌辱。
殷水流一直居帐不出,掌军事的家司马白起战死,全权负责军政事务的是家宰尚喜,这个出身太阴寺的污妖君大管家最为人称道便是他的睿智老辣。只是奈何大厦将倾,纵然尚喜往日智计百出,也阻挡不了此时的颓势。
“报……”
这日刚入夜不久,尚喜刚回帐,王刺便急匆匆前来汇报情况。
这个对污妖君忠心耿耿的狼牙卒旅帅咬牙切齿地道:“尚家相,桑泽带人弃君上而逃了。”
啪。
一声惊响,尚喜惊愕过后,禁不起拍案而起,怒不可待的尖声道:“背弃委挚之誓,叛主而逃,桑泽当诛。”
王刺手握利器,一派杀气腾腾的模样,请缨道:“尚家相,你若持主上君符下令,我愿领命率众即刻追击,纵然是死,也要将桑泽这一行弃主贼斩落马下。”
尚喜仍然气得全身哆嗦,只是怒极过后,他颤抖着嘴唇,半晌说不出那个“准”字,一时间更似苍老了许多,徐徐坐下时,挥袖惨声道:“罢了,这等形势怎能出营追人。”
王刺咬牙,行礼出帐,帐外等候他的是一行人数的狼牙卒。
营地内贼人行凶不断,尚喜在多日前便为营地里的军卒重新编制行伍,以一行二十五人为单位,纵使是入厕也不能分开,给予贼人以可趁之机。
可惜这种防御措施加以巡逻卫队,仍然阻止不了贼人行凶。
“休问。”
王刺望着远处君上的主帐,没有去回答其他狼牙卒的问话,和往日一样,率领他这一行人数的狼牙卒,奉尚喜之令戒备到营地外围。
形势恶劣到如此地步,纵使刚自入春,晚风正和煦,王刺仍然感到周身发寒,宛如行走在隆冬里。
他是隶人出身,不同于没落国人出身的田集,更不同于其他仆臣,作为君上打破商殷旧制,破格提携的新晋士人,他身受主上大恩,于主上同荣共辱,纵使没有委质之誓,也不会有背主之心。不过是死,他怎会惧怕,只是他在这种绝境下如何能护住主上的周全?
营地里必有贼人的内应,不然只凭一个田集,怎么可能接连屠戮这么多人而不露出一点痕迹。
现在行凶贼人和内应还没有擒获,桑泽带头叛主而逃。这势必会影响本就惶惶不安的军心,如若再有效仿者,形势将会恶劣到一发不可收拾的局面。
纵然早有所料,当次日甲兵来报,主上仆臣赵价携卒逃跑时,王刺能做的事情只有一样。
那便是拔出剑来,发泄般斩掉面前的栅栏。
内忧外患,形势已然崩坏,他们便如瓮中之鳖,只能任人拿捏。
君上在这种危局里,一直不曾出帐。
营内形势继续恶化。
继桑泽、赵价之后,颇受君上宠信的中大夫公羊吉出逃,这是污妖君的实权家臣,排名仅在如今的尚喜之下。
王刺前来汇报时,前几次的愤愤然已是不见,身心俱疲之余,是和士卒们一同的绝望。
他终于忍不住向尚喜问及君上的近况,因为君上的主帐,唯有尚喜可入。
尚喜默然不语。
外间下起了雨,淅淅沥沥过后,渐渐起了几分疾势,营地里的篝火熄灭,让周遭陷入到丑时的黑暗里。
王刺走在雨里有些失魂落魄,恍恍惚惚不曾看到前面有人。
其他狼牙卒已经行礼道:“见过薄大夫。”
薄艾。
君上宠妾薄姬的弟弟,爵为下大夫,甚得主上喜爱,一直待之如弟。
王刺忙收敛心神。
待到双方分开,薄艾入帐,王刺带着狼牙卒往营地外戒备时,不免心里有些奇怪。
纵然是在黑暗里,王刺也能窥得到几分薄艾大夫方才脸上的异样。只是以彼此的交情,王刺怎么好去过问。
雨越下越大。
王刺离开后不久,一名甲兵进入到薄艾的帐里,对他点点头。
薄艾本要持剑离帐,走到帐帷处又把佩剑留下,恰有银蛇般的闪电划过,照耀出薄艾此刻清秀脸上的狰狞。
伤那个废人,何需用剑,一指足矣。
一路前往污妖君的主帐,早有人为他安排好了一切,他没有遇着任何巡逻甲兵,甚至连主帐外为污妖君戒备左右的甲兵也见不着半点身影。
薄艾深深吸口气,和一路尾随他,现在站在帐外充当守卒的甲兵对视一眼。
他知道,只需揭开帐帷,他便能进入帐里,直面那个废人。
◇
揭开帐帷,里面没有一点光亮。
薄艾在帐帷处停留三息时间,直到一道闪电照耀而过时,他才举步往里走去。
外间雨声不绝,帐内重归幽暗,一路前来和他不曾交流过半句的甲兵戒备在帐外,而他即将要做出商律罪行中最为大逆不道的事情。
就地削木而制的几案后有一个模糊人影,那是帐内人。
对方没有所料当中的那样睡在席上,而是随意支腿坐着,纵然是在黑暗里,薄艾也能隐约感觉得到,自他进来后,帐内人的一双眼睛徐徐睁了开来,带着不惊不慌,平静异常地望着他渐行渐近的罪行。
薄艾把颤抖着的右手往袖里缩了缩,眼前浮现起对方昔日高高在上的身影。
便在他脚步微顿时,对方尖细的声音在帐里响起道:“不宣而至,见主不拜,你是受了何人蛊惑,致以让你违背委挚之誓,生出如此不臣之心?”
这个声音……
薄艾满面惊容,险些当场失声叫出来,因为这不是对方往日的声音。
悉悉索索的响声里,一点烛火在几上燃起。
薄艾错愕望去。
几案后端坐着的正是那个废人,自他居帐不出,薄艾已经有许久没有见到他人了,只是一眼望来便觉得和往日大不同。
商殷男子及冠后以蓄须为美,这才多少日子不见,他的胡须去哪里了?
还有他的肌肤,怎会宛如新生般白皙细腻。
薄姬在熙夫人未至殷邑时,在殷水流的后宫一直艳压群芳,作为薄姬的兄弟,薄艾素来自负他的姿容俊美,对殷水流所自认不及之处,是对方那种不知用何种言语描叙的美采,而此刻在烛火旁,他发现对方和往常相比,竟美得愈发地妖异。
“你……”
薄艾望之诡异,一时望了前来的目的。(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