骥远的府邸里,满月酒宴已经完全结束了。除了如今难得出宫来见珞琳塞雅的岚烟和娴语还聚在塞雅房中说话,硕塞也打算离开了。
凌雁一面送着硕塞出门,一面和他讨论着珞琳的事情,在她和硕塞成亲之前,打算先把珞琳的这门亲事定下来。
硕塞这两三个月来,安排了凌柱不少任务,他都完成的不错。硕塞给凌雁听了之后,凌雁也很是开心,毕竟女婿除了要对女儿好、品貌佳之外,再加上聪明能干,才能令女儿过得更好。
不过基本上定亲的事有硕塞和骥远和凌柱那边的亲人一起操办,凌雁本也不需要担心,但是可怜天下父母心,每一个细节做母亲的她都恨不得完美无憾才好,所以即使不用她办,她也是要出主意的。
两人一边谈着一边携手向门外走去,到了府门口,倒是都说完了。又闲谈了两句,虽然依依不舍,但硕塞还是要离开了。
凌雁伸手帮硕塞整整有些不平的衣襟,笑笑道:“好了,去忙吧。”
硕塞笑着紧紧的握了握凌雁的手,才准备转身带人离开。
这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却自街道右侧传来,门内也传来一声急切的挽留:“表舅舅,等一下!”
硕塞和凌雁两人一人面外一人面内,面向门内的硕塞看到珞琳有些急忙忙的走来;面向外面的凌雁看到的,则竟然是新月,正骑着碌儿,狂奔而来。
先赶到他们二人身边的,自然是只有几步路的珞琳,待珞琳出了门,硕塞也转过了身,三人都有些惊讶得看着不远处那一人一骑,珞琳已惊得顾不得自己追出来的目的了。
接下来,就在三人有些目瞪口呆,都太过惊异而无法做出什么的反应的当头,新月骑着碌儿已经到了门前,接着她便翻身下马,倒头跪在了三人面前。
新月的脸如既往的布满泪痕,已干的,未干的,清瘦的小脸上狼狈不堪。也不知她已经哭了多久,双眼红肿的已经像核桃一样大,却仍然一面流着泪,一面直勾勾得盯着凌雁道:“雁姬,我错了,我抢走了努达海,我害的你和他和离,全部都是我的错。如今,我终于遭到报应了,努达海说他和我的一切都是错误,他真正爱的是你!现在,我什么都没有了,没了格格的身份,没了宗族,没了弟弟,连努达海的爱也没有了,我总算再也不欠你什么了!现在,我把努达海也还给你!就总算全部还清你了!我,祝你们幸福!”
新月一句也不停歇的说着,却丝毫不管当事人凌雁的反应,也不顾一众听众的目光指点,只是一口气把自己想说的话说完,然后又深深的磕了个头,便起身转身就走。
“站住!”凌雁还没说话,珞琳却已怒不可耐的开口喊住了新月。
新月已转过去的身子听到了珞琳的话,顿了片刻,但还是缓缓的又转了回来。
与此同时,早有了会察言观色的小厮麻溜儿的跑回了府去通知男主人骥远。因早就了解新月的事迹而从未将新月纳入眼中分毫的硕塞,此刻则是只关注着凌雁的反应。而这一事件的中心人物凌雁,此刻的表现却有些奇怪。
新月这一番话这一番行为,在原著里是完全没有的,但是事情早就偏离了原来的轨道,在真正现实的残酷下,新月和努达海的所谓爱情走到这一步也是很正常的事情。只是此时新月跑来跟凌雁说这一番话,还是很令她吃惊的。不过,吃惊归吃惊,此时奇怪的,不是凌雁的吃惊,而是她突然深切的感受到,心中骤然间涌起的一种悲哀,浓浓的悲哀。
那种悲哀里,掺杂着对努达海、对新月、对过去的二十年和最近的一年里所有发生的一切的,深切的、复杂的感情。
那种感情不是来自凌雁,竟似来自雁姬!
凌雁有片刻的迷惑,那种似乎脱离她掌控的情绪,竟让她忍不住心酸似要落下泪来。
就在这时,发觉奇怪的硕塞紧紧的握住了凌雁的手,向她身边靠了过来。
凌雁心中那种悲哀的情绪,终于霎时间潮水般退去了,她也恢复了神智一般,感觉到了自己的存在。
这一切的发生,只是转瞬的功夫。
但凌雁回神后,却仍能感受到那股情绪留下的余悸。
此时此刻,深切感受到那种悲哀的凌雁,深深的为雁姬心痛,也为自己现在所拥有的一切感恩着。
硕塞发现凌雁的异样瞬间消失,担心的情绪才终于稍稍缓解,但仍是不放心的靠过去,更加紧紧的握着她的手,仿佛怕她突然会消失一样。
硕塞和凌雁这边的小动作,珞琳和新月都没发觉。
新月这时已转过了身,怯怯的望着珞琳,悲凄委屈得道:“对不起,珞琳,我知道你觉得我抢走了你的阿玛,你恨我怨我都是应该的。可是,现在我已经受到惩罚了,我也把你们的阿玛还给你们了,如果这样你还有什么不满意,那么我也无话可说了。”
珞琳早就怒不可耐了,听新月这样说,她已经恨不得要冲上去,但却被凌雁拉住了。
新月看着珞琳气势汹汹的样子,惊吓得几乎瑟瑟发抖,但她还是又鼓足勇气,昂起头,闭上眼,大义凛然道:“珞琳,我知道你恨我,现在,你要打要骂,我都由着你,我绝不还手!反正一切都是我的错,是我欠了你们的,我一直都明白这一切,我也一直都很心痛。所以,若是打我骂我便能减轻你的痛苦,那么你便来吧!我身上多痛一分,我心里也便少痛一分,我欠你们的,现在通通还给你!”
新月这样一说,再这样一做,凌雁和硕塞都微微眯起了眼睛。珞琳早已被激怒,此刻倒气极反而突然明白过来,冷笑着开口责问新月:“什么叫你再也不欠额娘什么了,什么叫你总算都还清了!你失去了一切那不都是你自己愿意失去的吗?你不是自己说愿意抛弃一切和我阿玛在一起的吗?你失去这一切,关我额娘什么事?还有你说的,你还清我额娘了,你还清她什么了?你能还我额娘一个幸福完整的家庭么?你能还我额娘一个有着二十年感情的丈夫吗?你现在把我阿玛还给我额娘,我额娘早就不需要了!就算我额娘需要,那也不是她以前那个正义专一的丈夫了!所以,你还不清了!你一辈子也还不清了!”
在珞琳的指责声中,新月慢慢睁开了她已闭上的眼睛,慢慢的捂着胸口,无助而艰难的站着,泪水如既往的倾泻。
而珞琳还在继续说着:“要我打你骂你?我才没那么笨!等我打了你骂了你,我阿玛只会更恨我!再说,我打了你骂了你,我以前的阿玛就回来了么,你犯下的错就改了么?你们两个对这个家造成的伤害,无论怎样,也弥补不了了!”
珞琳的声讨,终于让新月再也支撑不住自己柔弱的身躯,无力的瘫倒在了地上,掩面哭泣:“为什么,为什么!苍天待我何其不公,为什么我全心全意的付出,全心全意的失去一切来交换获得一个和努达海在一起的机会,却还要让我失去!为什么我不顾一切,不要身份地位,不管一切委屈,愿和努达海同生共死,换来的却是所有人的唾弃!我只是希望能被仁慈的对待,我只是希望我真心付出一切的爱情被人理解而已,为什么,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子……”
新月自怨自艾的念叨着,仍旧是她一直以来的真爱无罪的思想,珞琳的一番指责,对她来说根本没有一丝作用,听得珞琳再次满肚子的怒火。
硕塞也似有些看不下去,身形微动似要开口,凌雁却伸手拉住了他,自己上前走了一步。
此刻,一向并不愿意与新月多费一句言语的凌雁,很想亲自和她说几句话。是为了那一刻突然涌上心来的悲哀,也是为受了百般委屈却无人疼惜的雁姬不平,更是为了至今仍然不知自己错在哪里,仍然认为自己无辜的,可悲的新月。
只有凌雁知道,原著里的雁姬是多么的委屈,下场是多么的悲哀。一切都是因为人人眼里都只有善良的美好的正义的仁慈的新月,在她和努达海一次次的宣扬中,人们只看到新月抛弃了一切和努达海在一起,是那样的有勇气那样的无私那样的伟大;便都认为雁姬不肯把自己相爱二十年的丈夫拱手让给新月,不愿自己的儿女变成破坏自己家庭的新月的座上宾,是度量狭窄、残酷无情又心狠手辣。
可是雁姬只是一个封建社会里以夫为天的女人,也许她的某些方式是不对,但她那样的身份,又对努达海有二十年深厚感情的背景下,她也已做了她所能做的最大的努力。可是最后的结果呢,她的一切反抗都被镇压,她变成了人人厌弃的恶妇,最后不仅要把丈夫拱手让给善良大度的新月,还要因为自己占有了努达海最精华的二十年,便满足了!
新月不过是披着“真爱”的羊皮,行的是狼一样的掠夺,却还标榜自己是羊,所以理应得到同情!?
凭什么?那将雁姬置于何处?
凌雁只是感受到那一霎那的悲哀不平,便是这般激动,如果是雁姬本人,她要怎样宽容仁慈,才能不恨?
凌雁不知道,她只知道,她要说,她要把想说的话,全部说出来:“新月,如果你不管一切委屈,全心全意,失去一切来交换、想获得的,是和一个没有妻子没有儿女的男人在一起的机会,那么你不会对不起一个妻子,也不会对不起一双儿女,那时你想要获得别人的理解,那不难。可你不是,你说你不顾一切,不要身份地位,愿意和努达海同生共死,可是你这一切的前提是要别人先为你牺牲,到头来,你还希望那些被你伤害的人理解你、接纳你。可能么?”
凌雁从来很少对新月开口,难得开口,新月也很给面子的抬起脸来,泪依然如雨下的看着听着。
凌雁此刻,是在为雁姬不平,也是真心希望新月能想清楚。如果离开了努达海,她只会更惨。
叹了口气,凌雁继续说着:“你永远只知道对人诉说你付出了一切,可是,不是付出就理所应当有回报的。你真的不求回报,那你就应该对现状很感恩,因为你至少还是和努达海在一起的,你还是他名正言顺的女人。就像当初你们要求我接受你们时一样,努达海的心全在你那儿,但他还愿意留在这个家就是对我的恩赐。如果你真的觉得那样是对我的弥补,你此刻又怎会如此怨愤?”
也许是对雁姬真的有歉,新月似乎听进去了凌雁的话,也有思考,泪水都渐渐止住了。
而凌雁说着说着,心中的悲哀情绪却又再起。凌雁不知道自己的表情如何,却不想自己悲伤的样子被新月看到,便转了身,背对着新月,悠悠得道:“永远只从‘我’付出、‘我’失去的角度来想问题,太过自私。你是付出了也失去了,但付出失去的并不只有你一个人,所以不是人人都会谅解你宽容你的。珞琳说的也不错,有些伤害,造成了就没法弥补,无论是你还是努达海。我其实没资格说你,但是我也只说这一次:我无法代替任何人原谅你,雁姬也不可能原谅你。如果你无法原谅自己,那是你自己造成的,但是我可以抛却一切,祝你一句今后幸福。而努达海,你不必还,也没人要。”
“还有,希望这是最后一次见到你。”
凌雁这一番话说完,终于长长的出了一口气。悲哀虽还有感觉,却似在淡淡消散。
门内,骥远终于赶了过来。
而身后,听说新月骑马出府后追来的努达海,也呆立在了那里。(全本小说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