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阿克丹骑着一匹快马,直抵硕亲王府。
阿克丹奔进王府,奔到雪如面前,扑跪下去,就大声地禀报:“皇上带着王爷和两位贝勒爷已经进京,皇上要顺道来探视公主,所以王爷派我先行赶回,通知府中快快准备,恭迎圣驾!”
雪如吓得直跳了起来。
“皇上要亲自驾临王府?真的吗?”
“福晋有所不知,”阿克丹满面焦灼之色。“皇上是接到了皇后派来的信差,说什么公主遭邪魔作祟,久病不愈,情况堪虞,皇上才要过来,亲自一探究竟啊!”
雪如不禁变色。但是,现在什么都来不及细想,只有赶快命府中众人,准备在大厅接驾。
转眼之间,皇上果然驾到。
大厅中,一条红地毯长长地由内铺到外,地毯两旁,分列侍卫,整齐划一地站着。随着一声“皇上驾到”,就应声跪下。雪如带着翩翩及众女眷,全体匍匐于地。
“叩见皇上!”雪如和女眷们齐声说。
“起来吧!”
“是!”雪如带着女眷站起,个个垂手肃立。低头敛眉,不敢抬眼平视。
皇上在大厅正中的椅子上落座。王爷、皓祯、皓祥,和随身侍卫太监们侍立于后。皇上抬眼,环视一周,没有见到兰馨公主,心中狐疑,就沉着声音问雪如:
“这兰馨,怎么不曾前来接驾?”
“回皇上,公主玉体有些违和,动作缓慢了一些,我这就去通知公主,请她立刻前来……”
“免了!”皇上一伸手,做了个阻止的手势。“等我喝杯茶,自己去看她罢了!”
此时,早有小太监,用细瓷黄龙杯,盛着最好的碧螺春出来。皇上轻轻啜了口茶,身后众人鸦雀无声。王爷、皓祯、皓祥虽是久未回家,这时,全都不敢和家人目光相接,个个笔直站着,目不斜视。雪如心中像擂鼓般七上八下,却苦于没有任何机会和王爷交谈。
皇上喝完了茶,立即就起身。
“去吧!去公主房!”
于是,一行人浩浩荡荡,就到了公主房。才走进院里,兰馨公主已扶着崔嬷嬷和小玉,颤巍巍地跪伏于地。
“皇阿玛!听说你还不曾回宫,就赶来看我,我真是太感动了!请原谅我没有在大厅接驾,因为……我实在不敢跨出这院子一步啊!”
皇上听了,实在困惑。抬眼一看,不禁吓了一跳。原来,院中的围墙上、树木上、太湖石上、花窗上,以及正房的窗窗格格,镂花门的片片扇扇,全都贴满了黄色的符咒。这等奇异景象,不只惊呆了皇上,也惊呆了王爷,和跟随在后的皓祯和皓祥。王爷飞快地看了雪如一眼,眼中盛满询问,雪如回了哀伤无奈的一瞥。皓祯暗中深吸口气,面色就整个阴暗下去。皓祥皱皱眉头,心中又气又急,不知家里又出了什么状况,生怕自己会遭“池鱼之灾”。
皇上按捺住惊愕,扶起公主。一见到公主苍白的脸庞,昏乱的眼神,憔悴的容颜,和那形销骨立的身躯,皇上就激动起来了。
“怎么弄成这副模样?简直叫人不忍卒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把你整个人都变了样子?快说!”
“皇阿玛不要生气,”公主瑟缩着说,“我……我……我前几天是病得很厉害,但是,现在已经好多了,不碍事了!那……那只白……白……”她四面看着,害怕的又缩回了口。
“白什么?”皇上大声追问。
“白狐啊!”公主小小声地说了出来,说出口胆子就壮了些。“皇阿玛,你看,道长给了我好多符咒,我把里里外外全贴满了,这样,那白狐就进不来了。所以,我现在身体已经好多了,也许我的气色不大好,不过假以时日,我会慢慢恢复的!请皇阿玛不要担心!”
皇上听了这篇话,眼睛都直了。
“白狐?”他愕然说,“哪儿来的白狐?”
皓祯面孔雪白,冲上前去,对皇上跪下了。
“这白狐之说,完完是怪力乱神,一派谣言!皇上天纵圣明,千万不要听信这种无稽之谈……”
皇上瞪视着皓祯,心里顿时明白了。
“原来是你那个小妾!叫什么名字来着?”皇上问。
“回皇上,名叫白吟霜!”皓祯无奈地说。
“立刻给我带上来!”皇上一声令下。“我倒要看看,这白吟霜是怎样一个女子!”
“皇阿玛!”公主急了,慌忙说,“不要带她来这儿,千万不要带她来这儿,我……我现在和她井水不犯河水了,我躲在这院子里很安全,您老人家千万别把她再弄来……现在道长也不在这儿,没有人制得了她……”
“她怎会把你吓成这样子?”皇上惊愕之余,怒气陡然上升。“带上来!立刻带上来!看她有什么法术可施!”
于是,吟霜被好几个太监,押了过来。
吟霜面如死灰,发乱钗横,神态仓皇。跪在皇帝面前,她匍匐于地,双手横摆于地面,额头轻触着自己的手背,动也不敢动。
“抬起头来!”皇上沉声说,声音威严极了。
吟霜这一生,好几次被人命令“拾起头来”,但都没有这次这样,令人胆颤心惊,吓得神魂俱碎。吟霜抬起了头,仍然垂着睫毛,眼光只敢看地面。
“抬起眼睛,看我!”皇上命令着。
“是!”吟霜扬起睫毛,眼中不自禁地充泪了。她被动地、怯怯地看着皇上,那眼睛是水汪汪而雾蒙蒙的,一对乌黑晶亮的眼珠,在水雾中闪着幽光。
皇上愣了一下,怎有如此美丽的女子?后宫佳丽三千,都被这女子比下去了。怪不得兰馨斗不过她!“色”字一关,几个男人能够逃过?要救兰馨,必须除掉这个女子!管她是人是鬼是狐是仙!皇上死死瞪着吟霜,目光如电。吟霜在这样的逼视下,神色越来越仓皇,心跳越来越迅速……她惶恐地眨了眨睫毛,目光就无法停在皇上的脸孔上,而悄悄地垂了下来。
“大胆!”皇上一声暴喝,“我要你看我,你看何处?目光不正,媚态横生,果非善类……”
“皇上!”皓祯一急,就跪着膝行而前,仓皇伏地,冒死谏辞,“皇上开恩!吟霜绝非如传闻所言,请皇上明察!公主玉体违和,是臣的过失,不是吟霜的罪过,请皇上降罪于臣,我自愿领罪,以替代吟霜……”
“住口!”皇上见皓祯对吟霜这样情深义重,不禁更加有气,转头看一公主,只见公主那对目光,竟痴痴地落在皓祯身上。皇上心中一紧,已做了决定。“不管白吟霜是人、是狐,她以邪媚功夫,迷惑额驸,引起家宅不和,已失去女子该有的优娴贞静,和品德操守,原该赐死!今天看在额驸求情的份上,免其死罪!着令削发为尼,青灯古佛,了此残生!”
吟霜脑中,轰然一响,伏在那儿,万念俱灰了。皓祯更是如遭雷殛,面色惨变。两人都还来不及反应,雪如已扑上前去,“咚”地跪下,惨声哀求:
“皇上!臣妾斗胆,请皇上责罚臣妾,施恩吟霜吧!这家宅不和,皆因臣妾领导无方,管理不善,与吟霜无关呀!臣妾愿削发为尼,潜心礼佛,每天持斋颂经,以忏悔今生罪孽,但求吟霜免罪!”
王爷惊骇极了,怎么也没想到雪如会胆大如此!又忘形如此!怎会要替代吟霜去削发为尼呢?他伸手想拉雪如,又不敢轻举妄动,整个人都不知所措了。
雪如这一个冒冒失失的举动,使皇上也大出意料。他看看雪如,看看皓祯,再看看吟霜。鼻子里重重地“哼”了一声,他气冲冲地说:
“看样子,传言不虚!这女子有何等蛊惑功夫,才能让你们一个个合命相护!现在,谁都不许为她求情,我限你们三天以内,把这女子给我送到白云庵去!如三日之内不见交代,就派人前来捉拿,立即赐死!”皇上拂了拂袖子,回头再看公主。“至于兰馨,我带回宫去细细调养!等你们处理完了这段公案,再来接她!”
皇上说完,带着众侍卫,往门外就走。
“恭送皇上!”王爷和家眷们又跪伏在地。
于是,皇上带着公主,连同崔嬷嬷、小玉等宫女,一起回宫去了。那公主不情不愿地跟着皇上离去,还不时地回头看皓祯。而皓祯,在这么巨大的晴天霹雳下,早已魂魄俱散,心神皆碎了。
这天晚上,整个王府中,除了公主房以外,处处灯火通明。
雪如抓着王爷的手腕,迫切地摇着,苦苦地求着:
“你再想想办法吧,好不好?你明儿进宫去,再求求皇上,请他开恩!吟霜才二十一岁,和皓祯情深义重,尘缘未了,送进尼姑庵里去,岂不是冒渎了青灯古佛!你去跟皇上说,咱们想尽办法来弥补公主,劝皓祯回头……只要能留下吟霜……”
“你好糊涂!”王爷忍不住对雪如严厉地说,“你难道还不明白,这事已经毫无转圜的余地!今天咱们都在刀口上掠过,全仗着公主在辞色之间,对皓祯仍然一片痴心,皇上才没有把我们全家治罪!现在不过是把吟霜送人白云庵,已经是皇恩浩荡了!你不要不识相,祸闯得已经够大了!现在,吟霜好歹有条活路,你再得寸进尺,她就只有死路一条了,你难道还看不出来,皇上对吟霜,实在是想除之而后快的吗?”
“那……那……”雪如震颤着,“好,我们要怎么办?要怎么办呢?”
“怎么办?”王爷一瞪眼,果决地说,“皇上虽给期限三天,咱们一天也不耽误,明天一早,就把吟霜送到白云庵去!”
雪如神情惨烈,目瞪口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同时间,在静思山房,皓祯正站在吟霜面前,紧紧握着她的手,一脸激动地说:“吟霜,咱们逃走吧!”“逃走?”吟霜痴痴地看着皓祯。
“对!”皓祯用力地点点头。“没有人能帮助我们了,我们必须拯救自己的命运,除了逃走已无别的路可走了!我不要活生生和你拆散,不能忍受你削发为尼。逃吧!咱们逃到外地,逃到一个不知名的小地方,隐姓埋名,去过一夫一妻的简单生活!”
“奴才跟了你们去!”阿克丹一步向前,大声说,“保护你们,帮你们干活!”
“我也要去!”香绮拭了拭泪。
“好!豁出去了!”小寇子一拳捶在桌子上。“今夜摸黑走!我去帮贝勒爷收拾东西,香绮,你帮白姨太收拾收拾……”
吟霜热泪盈眶地看看皓祯,再看看三个义仆,终于投入皓祯的怀里,把皓祯紧紧一抱。
“哦!我真的很想说,好!我跟你去!咱们一块儿去浪迹天涯吧!可是……咱们真能这样做吗?这是违抗圣旨,罪在不赦,即使逃到天涯海角,真能逍遥法外吗?而且,咱们走了,阿玛和额娘怎么办呢?”吟霜想着雪如,想着自己肩上的“梅花烙”,更是别有情怀在心头,真正是柔肠寸断了。“咱们身为儿女,不曾孝顺过爹娘,只是……只是……让他们操了好多心……现在,还要一走了之,让他们来帮我们顶罪吗?”
皓祯震动着,清醒了。一时问,哑口无言。
小寇子、阿克丹和香绮都默默地垂下了头。
室内静了片刻,然后,皓祯猝然冲开去,用力地捶打着墙壁。
“这太不公平了!这太没道理了!怎会发生这样的事?皇上因一时的愤怒,却决定了别人一世的悲苦!两个相爱的心灵,却注定不能相守在一起……这太没有天理了!这样的世界,我还能相信什么?神吗?佛吗?菩萨吗?它们都在哪里呢?都在哪里呢?”
吟霜奔上前去,从背后抱住了皓祯,颤声说:
“青丝可断,我和你的情缘,永远永远不断!”
皓祯耸动着肩膀,无法回头,无法看吟霜。
“皓祯,你不要太难过,”吟霜咽着泪说,“说不定我是一只白狐,你就当我是只白狐吧!”
“你是吗?”
“我……”吟霜一怔,泪雾迷蒙。“可能是。我来报恩,我来还愿,如今恩情已经报完,我的……期限已到,必须走了!”
“你——是——吗?”皓祯再问,一字一字地。
吟霜的心,顿时粉碎了。她抱紧皓祯,哭着说:
“从来没有一个时刻,我这样期望自己是只白狐!如果我不是人,而是只狐,那有多好,好有多好……我真想,钻进你的衣袖里,追随你,陪伴你,今生今世,再不分开……”(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