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有呢?”我问。
“这不需要你来,”纸鹤道,“交给我就行——如果没有呢?”
“那就找人来承担半夜叫醒寺相的罪责。”
我说着,绕过纸鹤,走多几步,界石俨然在眼前。
界石之后是神域,界石之前是世俗界。
纸鹤再次飞到我跟前来,“我已经让人通知具渡山的驻军了,你老实呆着。”
我盯着界石,说了声好。
纸鹤很人性地松了一口气,化作灰烬。
“叶。”我习惯性地叫了一声,并没人应答。神道很静,夜里的山上是冷的,总有山风在刮,我听了一会,觉得冷。
还是回去吧。
我转身折返,眼皮却莫名地沉,用力摇头也甩不掉那种沉。天旋地转的,我一个没注意就睡了过去。
别在这里啊,会感冒的。我最后想。
“醒醒。”
有人推我一下。
我努力抬了下眼皮,全身上下像散架了一样,周围的环境很暗,像是一间暗室,唯一的光亮来自于照着我眼睛的强光灯。
我不自觉地偏头,却发现这一动作本身便是折磨。
对面的人面目看不清楚,只看轮廓依稀知道是一个身量颀长的男人,他伸手将台灯移回原位,“您是国职,该是知道宪警的。我们不管平民百姓,管国职公职。”
我低头看了看,没看到手铐。
“您是神职,又是王室,镣铐不加身的道理我们是懂的。”男人继续说,“关于近期的公职春试舞弊案,您知情吗?”
“你们闯进禧堂抓我?”
“抓捕您的时候,您好像不小心从神道上滚下来,正好在界石之前。”男人平静地解释道,“我们确实是对您实施了合理诱捕。”
“所以并没有一对跌落山崖的母子?”
“有的,是原型二十年前的‘秋山坠崖事件’,半夜从昏迷中醒来的母亲只打通了社工热线,但求助的只是个普通社工,不像您一样有调动道场和军队的力量,也不像您一样相信那位母亲,便挂了电话——那个时候还是手机,直到三个月后,母子的遗物才被冬狩的当地人发现,事件将国民手环的开发切实地提上议程。”男人道,“在此个人对您的作为表示完全的敬佩,但请您认真对答问题。”
“不知情。”我道。
“您认识韩甲德这个人吗?”男人想我展示了一张照片,“这个人长期使用变声仪器装扮成在读女学生,哄骗必须完成一定时数社区服务的国职见习人员提供低级福德属性法器,转卖给国家级考试的应考人员,您有印象吗?”
“有啊,所以你们抓住他了?”
“已经落网了。”
“我警告过他了。”我道,“有事直说吧。”
“您这样说好像您和他是一伙的。”男人道,“据韩甲德说,您给他的的符咒是他入行十一年来收的品质最好的法器。”
“神器。”
男人看了我一眼,“您的耿直出乎我的意料。”
我靠在椅背上,尽量放松我全身,“全部认了你又能拿我怎么样呢?快点说结果吧。”
“据我们调查您和韩甲德并不是同伙,但由于您的不察影响了春试的考试秩序,属于影响公共秩序的一种,处以藤责一百,鉴于您在诱捕行动中的作为,给予减刑五十。”
“我是王室。”
“杖刑不属于王室免责刑罚。”
“我是神官。”
“所以由宪警处刑。”
“我是未成年。”
男人顿住,大概没想到我这么随性,“那,真是不巧。”
我捏着自己的指节,“镜国规定非青姓十八岁成年,青姓嘉礼后成年。如果要杖责,需要知会我的监护人。”
当今镜国王位上那位,二十七世。
男人很久都没有说话,直到门外进来一个大婶。男人才起身敬礼退出。大婶把手里的文件摔在桌上,挑眉看我,“未成年?”
“是啊,未成年。”我重复了一遍。
大婶定定看了我一会,忽然以手扶额,“真是够。”
什么够,虽然我是个贵族,但有些事情是不认的,就算是合理诱捕,被实施的一方也是很不爽的。
本来性格就不好,现在更暴躁了。
“看出来了,你是越不爽越安静那种性格,真伤脑筋啊,”大婶很实在地抓了抓头发,完全不像女人,“说起来我还是你的长辈,乖乖加入阿姨我的小组,别让阿姨难做。”
“给我打麻醉剂的是哪位?”我道,“在室堂领域内袭击神官不犯法吗?”
“你自己失足摔下去的。”大婶推了一份文件给我,“不管怎么样,先把协议签了,你不会想着一辈子当花瓶吧。”
“那又如何?”我道,“别白费心思了,早点通知我的监护人。”
“又不是打烂了邻居家玻璃的小孩子了,叫家长?”大婶明显不想这么做,言辞间带着嘲讽,“已经二十岁了不能堂堂正正像个成年人么?”
“祀奉神明哪有岁月的。”我搓了搓脸,睡不好很容易累,“这位宗众你的想法很新颖。”
“祀奉神明的人哪有监护人的。”
“在这里和我打嘴仗有意思吗?”我费力挤出一点精神说话,“想要合作就拿出点诚意来,这点不用我提醒你吧。”
不然我放弃优越宁静的灵修生活给你打工是为什么么?
大婶沉默了,大概是没想到我会问得这么现实。
一般情况下我是不会这样的,不仅我不是这样的,当一个人拥有无论自己怎么作死挥霍都花不完的钱财,能直接调遣国家权力机关的权势,还有一般人,甚至一般青姓也无法达成的能力的时候,现实这道坎是什么?
它什么也不是。
只能偶尔用来作弄觉得它是坎的人罢了,就像眼前这个大婶。
“我是国职,特殊国职,还是神官首座,天元候补,”我提着精神,一字一句地说,“除开这个,我是镜国王室,王位第二顺位继承人,陆守的君侯,一旦成年就会封为亲王,兴建宫殿,组建近卫军,我一出生已经站在大部分人无法达到的高度,我还有什么不甘心的呢?”
“你没有责任吗?”大婶重复道,“对这个国家的责任。”
我认真考虑了一下,
郑重说道,“我活着,已经惠泽这个国家了。”
大婶站了起来又坐下,捏紧拳头又放开,似乎想打我一顿,却又很不好地克制住了,她的呼吸重了些许,杏眼眯了起来,凝视着我。
良久,似乎决定了什么,女王一般稍稍扬起下巴,
彷佛睥睨着我,
“如果,我的案子和二十六世的突然离世有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