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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归山上不归人 第四十三章 我陈木酋,终非池中物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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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大锤的铁匠铺里,任平生每日只是跟着师兄和师傅,抡锤叠钢打胚。很多时候,都是哥儿俩在铁砧前叮叮当当,师傅则坐得远远的,就着一碟花生米慢慢喝酒。

胚子打好了,才轮到师傅出码。成形,铲锉,研磨,淬火烧刃这一类的精细活,还轮不到任平生插手,只能在一旁看着。

对于研磨,他看得尤其仔细。那把铁剑,还锈迹斑斑的,那配得起我任平生单挑第一剑客,绝杀琅上道师的英雄形象。

就这么抡了快三个月的大锤,转眼已经入冬,少年也将踏入自己人生的第十二个年头。可是在铁匠铺中,还是什么都没学到。父亲的仿剑,也还丝毫没有要动工的蛛丝马迹。

看得久了,任平生就打算开始磨自己的铁剑。师傅做研磨的时候,他另外搬了快砂面较粗的磨剑石,在一旁照着磨。结果冷不丁挨了师傅一记板栗,脑壳子疼了半天。

“路都还没走稳,就想学跑。”袁大锤嘟嘟囔囔地扔过来一句。

既然不能做,他只好老老实实蹲在一边看着。少年心性,毕竟无法沉闷太久。

“师傅,你说这磨剑而已,我估摸着这几个月下来,起码十二道研磨,能应付过来了,咋还不能磨我这把旧铁剑啊?”

陈木酋连忙抚了抚自己的脑壳,悄悄走远点。师弟这会,肯定又少不了一记板栗;我都替他觉得疼啊。

没想到袁大锤倒是破天荒地没有出手,还停下了手中的活儿,“十二道,哪怕是二十道研磨,又如何;磨出来的,不过是把寻常利器。剑有三种,利器,宝器,神器。”

“按部就班,慢工细活,能磨出利器;江湖武夫侠客的刀剑,你可以这般磨;孜孜以求,昏昏以事,赋予心神灵感,能炼出宝器;山上剑修,剑道高手的剑,便不过如此;蕴天地之气,挟天地之威,炼天地之魂,此为神器。”

任平生瞪大双眼,“师傅,那我这把铁剑,能炼成那一种?”

袁大锤低头继续干活,“随缘吧,看你今后的心性机缘了。品物流形,各正性命。物成于工,各秉其性。你既跟了我学打铁,那么一锤锤打在铁上,就要细细感知,那铁的物性。”

“知物性,才能尽物用。实际上,这也仅仅是很初步的东西。所谓各正性命,除了性,还有命;或者说,于物而言,还有灵。这灵,却不是一块死铁,自身带来的;而是你作为打铁之人,锤砧之间,定形之际,还有一铲一锉,一研一磨之时,能细细感念天机玄妙,山水灵气,人心念力;令你手中的剑条,成于期间,游刃有余,浑然天成……”

任平生听得悠然神往,默默谨记冥想。师兄陈木酋,捂着发胀的脑袋,想走开,又不敢走开。

在陈木酋的记忆中,师傅教打铁,就从没说过这种糊弄人听不懂的话语。他更加确信小师弟是被坑到姥姥家了,若不是师傅自己都心里发虚,岂能挖空心思去想出这么多糊话来。

“师傅,我爹的仿剑,咱什么时候开始动工啊?”袁大锤一旦停下,任平生又开始问道。

“冬至。”

“哦,为啥要等冬至?到冬至,我十二岁了。”

“因为冬至,是一年之中极阴之日,也是一阳始生之时;万物枯荣,至此轮回;这时候生机蒙昧,最适合去取你这把剑的材料。”

“取这把剑的材料,为什么要生机蒙昧的时候?”

“因为,这把剑的铁,成于天地未开,阴阳未分之时;乾坤一炁,尽蕴其中。所谓仿剑,虽无法求得十全十美,起码也得有几分形似。”

任平生感觉难以置信,一把残剑,咋你们个个都说得那么玄乎,欺负我小孩子不懂事呢。

“师傅……”

“又咋滴了?”

“……你没坑我爹吧?”

结果脑壳上,又挨了重重的一记板栗。只不过这一下,袁大锤倒是瞥了他两眼,那目光中充满狐疑:这小子,自己拿的是把什么样的剑,敢情还都蒙在鼓里啊。

“师傅您先忙,要不我和小师弟买菜去吧。省得他不懂事,老妨碍您做事。”陈木酋实在有点看不下去,觉得自己有必要出手救小师弟于水深火热之中了。

“滚,你自己去。他就在这看着我磨剑;漏了一眼,赏一颗板栗。”

陈木酋只好默默走开,看了那蠢货师弟一眼,满脸怜悯之色。

也难怪,这段时间,先是思安寨那边的英雄猎人,开了家天河剑道馆;后有九井山庄,改为武馆,馆主正是那猎人的死对头贾半聪。

祝家一脉,只剩下小少爷祝田蛟,其母辛氏,胡管家,长工老王头和姚三一家三口。人丁寥落,举家搬到了思安寨街上的祝家老宅之中。

祝无庸生前的其他十七房妻妾,都分了或多或少的田产屋宅,自立门户去了。

祝家老宅,虽然仍不失为一般富贵人家的宅院,但与一座城池搬的九井山庄相比,简直是小巫见大巫了。

所以祝田蛟既拜贾半聪为师,就让出了九井山庄,为师父开了间武馆。武馆的名字,就叫“强大武馆”。

就武馆起名一事,祝田蛟虽然胸中文墨有限,也有点忍不住要给师父一些建言的。但最终他还是忍住了;算了吧,武夫心性,也许率真一点,也不是坏事。

四邻八乡,不断有家底殷实的门户,或将自家少年送到强大武馆习武,或送往思安寨天河剑道馆,跟猎人学剑。

剑馆和武馆的风头,一时各擅胜场,不相上下。虽然武夫与剑客那一战,是武夫追着剑客打。但人都不是瞎子,武夫是六十多岁的武夫,早已武道登顶;而剑客,却只是个十一二岁的少年剑客,就能几乎凭一把破剑挑了整个祥兴堂。

当时他的父亲,也只是帮着查漏补缺而已。猎人能教出这样一个儿子,他所修的剑道,当然也非同小可。

如此一来,强大武馆也就罢了,本来就庭院广阔,广纳门徒,没什么问题。但天河剑道馆的规模,却是远远不如,教剑的地方,就是猎人家那破房子门前的空地。学生一多,地方就显得捉襟见肘起来。

如此一来,铁匠铺中的刀剑订单,则足足排满了三年的工期。练剑学武,都需要刀剑啊。

陈木酋跟了师父十几年,从没见过铺子如此财源广进,每天出街买菜的气质派头,都提升不少。

只是师父好像对此毫无感觉,甚至每每忙的心烦,就拿徒弟出气。

自从没了祥兴堂坐镇其中,整个上河寨市集,这几个月来也是乱得一塌糊涂。各路易货乡民,挑担小贩,到处争抢地盘;为了争个街边摊位大打出手,继而演变成村寨之间的负气械斗,也是常有的事。

局势纷乱,搅得上河寨的原住民,特别是有临街商铺的屋主,日夕难安,生意难做,苦不堪言。

最后,临街屋主们自发聚集起来,准备商议成立乡正衙门,重建上河寨商贸秩序之事。既然是屋主公议,就少不了祝家的参与。虽然祝家如今没落,但坐拥临街十三家铺子,依然是寨中的第一大商户。

上河寨的小商户,都想改变目前纷乱的局面,却又都不希望仍是由祝家坐大,控制集贸。

但无论如何,公议聚会,还是如期举办了;除了邀请祝家,强大武馆一起出席,小商户们还留了个心眼,邀请任平生作为嘉宾列席。即便无法掣肘强大的祝家,起码也能多一份制衡的力量。

让一个半大少年作为嘉宾,出席这样的正式聚会,在不归山上,前无古人。

出人意料的是,当晚聚会,不但任平生来了,他的师父袁大锤也破天荒地来了会场。

所有人都知道,即便是祥兴堂时期,铁匠铺也从来不缴平安赋。祥兴堂,也从来没人去惹过袁大锤。在琅上道师的治下,袁大锤是整个不归山上唯一的异类。

会场就设在九井山庄之中,也只有那地方,可以容得下这么多人。姚姓是上河寨的第一大姓,所以这次聚会,便由姚氏族老姚树青主持。

上河寨中,百余家商户;各有各的利益和诉求,而在设置里正,维护商贸秩序一事上,竟都出奇的配合。

自始至终,不但祝家没有发出任何异样的声音,连袁大锤也当场表态;只要乡正衙门按规矩行事,所纳赋税,不入一家一户的私库,铁匠铺该缴多少,一个铜钱都不会少。

然后就是当场选出初任乡正大人。只是这一节,众说纷纭,始终难以定夺。其实大家心目中,都有同一个人选,就是铁匠铺的袁大锤。可惜袁大锤坚辞不肯;最后,大家退而求其次,推举陈木酋作为乡正人选。

背后有靠山,再不济也没人敢欺负。

害得任平生一路疾奔,回铁匠铺把云里雾里的师兄拽到了会场。一听说自己要选自己当整座不归山上最大的官儿,陈木酋笑得合不拢嘴;样子极其欠揍。

我陈木酋,终非池中物也!

有了乡正,自然还要选赋差;只不过,那就是乡正大人自己该操心的事了。祝家目前的大当家辛氏夫人,倒是豪阔得很,直接捐出了闲置的一处二进老宅,作为乡正衙门的府邸。

那老宅门墙坚固,厅堂宽阔,十六正房加上十二厢房;规模不大不小,作为乡正衙门再合适不过。

乡正衙门所征赋税,也由原来祥兴堂定下的货值两成,改为货值的半成。即便如此,衙门的收入,除了维持日常运行,支付官差酬劳之外,还能剩出一大笔来。

为此,新官上任的陈木酋,提议设立公办学堂,让上河寨中的贫困子弟,可免费入学。其实,学堂一旦设立,只闲暇时跟师傅学了几年识字的陈木酋本人,就会成为第一个学生。

除了学堂,乡正衙门还要负责街道打扫,村场清洁等杂务。

一月之后,上河寨的民风景致,物贸市集,一片繁华清新气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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