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位金身毫无遮掩的雷公,对自身装容的不检点,似乎根本不在乎;一声爆喝,也不知他口中念了些什么稀奇古怪的咒语,便即高台之下那座宫殿之中,瞬间有十余名负鼓童子,背负天雷大鼓,从各处屋宅院落中飞奔而出。
也不知用的是何种神通,这十余名只胸腹披挂一件火红肚兜的负鼓童子,便现身高台之上。十二面打鼓,摆出一座冲宵雷阵。
天鼓隆隆,那冲天雷鸣之中蕴含的巨大神力,让任平生只觉心湖识海中一片惊涛骇浪,只能尽力收摄心神,宁定内视,不使三魂出窍,七魄离身。
先前突然在那片雷池云海中望气入道,也是鬼使神差,生死一线之际误打误撞,让他那本来只用于外堪的望气术,反观自身,不但深得道家入门望气之妙;且因为本身是一门品秩极高的上古仙人神通,以此望气入道之功,又岂是寻常修士的入门功夫可比的。修行中人,若是把那道家入门的望气术,比作是俗世稚童的蹒跚学步之能;那么任平生的这门望气术,便是世间一位高人异士都要秘而不宣的一项傍身绝技。
所以一位寻常修士,修行路上苦修不辍者,由望气而入临渊,起码也是甲子之功了;至于结丹成道,则多在百年以上。
当然,像西乔山嫡传这种,是个例外。选取的弟子,本身已是天下道修种子中的拔尖人物,更有西乔山深厚的宗门底蕴,山水气运;加上每一位道修种子身上砸下的天材地宝,能值一座弱小宗门的全副身家。跟这种人比,不但于大道无益,更容易引发心魔。
另外就是像任平生这种,身负某种上古仙家传承而不自知的,是例外中的例外。
天雷轰鸣之中,任平生舞动铁剑,剑招行云流水,一道剑光划圆,便有阵阵凝练如水的气机运转,阴阳相辅,在那剑光圆弧中,如同游鱼戏水。一道凝成实质的天音势力激射而至,那如同游鱼的阴阳气机,瞬间崩碎消失。
高塔周围,本来有云根生出的层层云雾缠绕;在雷鼓天音的第一轮轰击中,那层层云雾便已经砰然消散。
任平生继续施展剑招,用这把形体阔大,剑身沉重的铁剑条去使出那轻灵为本的太极剑招,其实很不趁手。但横烟剑还在李曦莲手中,没得选择。
虽然暂且当得一时,但那十二面打鼓组成的冲宵大阵,何等声势!任平生尽力拦截每一道天音神力,却仍难免不断有些漏网之鱼,轰击自己的魂池魄府。
所以任平生只能一边出剑防御,一边继续以敛神内视之功相抗。
先前匆匆遁形而去,逃回宫阙之中的电母,身上披挂齐全;在那一副银光闪闪的神甲映衬之下,更是英姿飒爽。
那高大银甲神人手持电镜法宝,念动法诀,整座高台,瞬间便有无数道电光层层缠绕;如同一座电光牢笼,将整座高台笼罩其中。电母此举,凝神内视中的任平生,也觉得奇怪。
就算要讨饶,你也不用先自搧三百耳光吧。再说,我这还都是有守无攻呢。
也好,本来对付一座冲宵鼓阵,任平生就已经竭尽心神,若还要同时去
对付电母那道道电光;自己就分身乏术了。能拖得一时是一时。
有电母的助阵,雷公意气风发,突然一下古怪的跳跃,如上古洪荒蛮人的某种舞步;一双大手张开,瞬间由二生四,由四变八……最后变成十二只大手一齐拍下!
十二面雷鼓一齐震响!
震天雷音,铺天盖地爆发开来。
在那天音风暴之中,不但是任平生身形如风中一叶,随时有被吹散撕裂之势;脚下那座巍峨坚固的九层宝塔,也随之飘摇不止,摇摇欲坠。
任平生几乎使出了吃奶的劲儿,竭尽自身五座气府的全部灵气,堪堪能在心湖识海之内,打造了一座隔绝魂池魄府的天地屏障。饶是如此,魂池活水,仍是被那宏大天音,轰击得惊涛骇浪;那几座魄府,则更是窗棂破碎,瓦片乱飞,怎一个破败凄惨了得。
手中的悲天剑,凝重入山,缓缓划出一个简单古拙的圆弧,却有一股天地阴阳气脉的精华所聚,在弧中缠绕旋转,生生不息;在对方高台与脚下宝塔之间,形成一座巨大的气机屏障。
若不是这道八剑合为一式的太极剑气,雄浑无比,阻挡了大部分的天音轰击。任平生的自身魂魄,加上脚下这座九层宝塔,恐怕都要被轰然震碎,万劫不复。
情势稍稍和缓,任平生正打算松一口气。
不曾想对面那裸身大汉,当真就好似篝火照耀,男女欢聚之下,兴奋过度,情难自已似的;一番疯狂乱舞,十二只大手轮番拍打。天音风暴,阵阵迸发不歇。
任平生疲于应付,根本停不下来。
突然一阵耀眼光亮,由低处地面轰然爆发!
高台之下的整座云海,如那瀚海潮生,潮涌滚滚而上。云海潮涌之中,承托那整片大湖的雷池浆液,不断高涨,似要将这一台一塔,整个吞没在那座雷浆大湖之中。
任平生这才惊觉,原来先前电母祭出的那座电光牢笼,早已顺着那高台白玉柱,绵延到台下的云根生发之处。
她并不是在作茧自缚,而是要挑起整座云海雷池,将对方的这座独立小天地整个吞没,焚毁,渣滓不留。
在这个过程中,雷公的突然疯狂进击,既是天衣无缝的配合,让对方无暇他顾;也是一种障眼法,以为雷公电母之间,仅仅是某种攻守相辅而已。
这一对藏匿秘境不知几万年的远古雷神,其实心知肚明;要打赢眼前那约莫中境修为的青衫少年,不难;但对方既然能拥有一方独自坐镇的小天地,你想要在这样一方小天地中,斩杀一位相当于掌控所有天地规矩的老天爷,就是另一码事了。
但坐镇云根天台的雷神夫妇,整座雷池云海,都是他们掌控之中的永恒天地,也是他们的身家性命所在。所以相对于任平生这座垂死挣扎时走了狗屎运赌出来的生僻小天地,且不说规模大小无法同日而语,人家运转起来,简直是指挥如臂。
眼看那滚滚沸腾的雷池湖面,已经将高塔九层悉数吞没;那炽热如熔炉的雷池天火,蓝焰升
腾,由四面八方往一袭青衫扑来。任平生冷笑一声,手中几张并不如何起眼的符箓,分四面往那雷池天火飘去,口中念念有词。
紫霄天帝急急如律令勿赦。
紫霄天帝四字出口,高台上那对男女,脸色大变!
太一天帝的道家天下,还能有谁能留存紫霄天帝的令赦神气?
云海雷池的潮生潮退,只在瞬息之间。一切归于河清海晏,和风丽日的平静天地。
这一次,任平生终于向那座高台递出一剑。那两具被符箓灵气暂时禁锢的神人金身,在那无所不在的剑光之下,轰然崩碎。金身碎片,在那白玉高台之上堆成一座小山头。
十二个负鼓小人,突然间原地消失,不知去向。任平生也不着急,在高台四边纷纷撒出几道符箓,念动符咒,是那品秩不高的拘禁符箓。
化身芥子灵体,四处逃窜的负鼓小童,不断鬼打墙之后,撞得头破血流,终于一路抽泣抹眼泪,齐聚在任平生脚下。
这一个个的芥子灵体,当真是小如芥子,捻起一个,放在手指头上,对于他们而言,都是一片沟壑纵横的广袤无垠之地。
负鼓童子的根脚出身,当然瞒不过精通望气的任平生。都是些擅于炼木生火的火属精灵,或者是那雷公电母本身炉鼎之内的烧火童子所化。也或者是这座万年雷池之中,灵气凝聚而生的天然火属精怪。具体怎么来的,任平生不关心,反正留在此间,最终也是个灰飞烟灭的下场。但若是能将他们收服,置于自身火府,倒是一批品秩极高的烧火童子,以后往来火府大小道路的临渊通达,就能省事不少。
晓以利害,这些本已无主的烧火童子,自然爽快答应,信誓旦旦,到了宿主火府之中,一定勤勤恳恳,添砖加瓦,架桥修路。
一开始时,冲宵大阵的天音神力轰击,魂池魄府的一些损伤,其实在所难免,但任平生并没有急于祭出那几道镇雷符,其实是出于诸多考虑。当时已经在强忍那份透彻神魂的剧痛;但这种淬炼魂魄的机会,对于一位修士而言,又是终身难遇。
天下修道之人,就算脑子有坑,都不会去跟一位太一天庭敕封的天神拼命。
而掌管一方雷电天火的雷公电母,无一例外,都属于天庭神灵;并不是那一地道家宗门就可以敕封的山水神祗。
更何况,当时二师父教的这道镇雷符,说是专门针对这类上古遗落秘境的一切雷火和掌管天雷的神灵,任平生其实半信半疑。太一天帝的玄黄天下,你弄个紫霄天帝的敕令,谁买账?
哪从来没见有人提过的紫霄天帝,何许人也?不对,何许神也?
所以一拖再拖,既是趁机淬炼魂魄,也是仔细查探那对雷公电母的各种术法神通,看是不是存在某种似曾相识的蛛丝马迹。如果不是那两位大神突然发难,牵动整座云海天地孤注一掷,任平生还会拖上一拖。
因为他求的,并不仅仅是脱身而已;哪怕有些凶险,能把那两尊神灵金身收取囊中,任平生会毫不犹豫选择后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