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马城西郊哪座百灵镇,成立时日不常,但因为各方山头仙家,各地财阀的银钱如流水蜂拥而至,纷纷大兴土木。而作为百灵镇繁华中心的那座摘星楼,以及原来属于百灵驿馆的地域,屋宇重重,已初具规模。
镇上幽静处那座精雅小院中,今天迎来了一拨客人,是那既是邻州,也是近邻宗门的虎雀宗宗主吕天赐。虎雀宗占据界山以西一大片地域,宗门所在的山头,正是界山以西的一座大山,铜镬岭;辖下仅累石城一座小城。
这次跟随宗主前来作客的,还有吕天赐的十多名嫡传弟子,境界都不高,临渊中停以上的,都算是宗门翘楚了;但排场可不小,其中半数女弟子,个个凤冠霞帔,法袍款式各异,争奇斗艳,却都不约而同的十分清凉,于女子娇躯的要紧部位,用料极少。此外还有累石城城主金禄丰,名如其人,言笑举止,都天然带着股铜臭味。
此次吕天赐到访,除了欲在百灵镇置下一块地,建造一座宗门的别院之外,主要目的,还是跟西乔山这边谈些正事。所以在这座小院中,宗主章太玄的亲自迎接,让吕天赐一行受宠若惊。
彼此过后,吕天赐原本打了几天腹稿的说辞,竟是一句都说不出口;伸手去接章太玄的亲自赐茶,手都抖得不成样子了。好在是茶,深谙茶道的章宗主只斟不足半杯;若换了敬酒,这位吕大宗主,恐怕就要有些失态。
章太玄笑道,“我估摸着以吕宗主的品味,平时肯定是大河州的珍品青苁喝得多了,所以今天来泡一壶西南滇州的熟茶,不妨换个口味试试?”
这位豪门宗主的平易近人,加上有两口热茶压惊,吕天赐总算稍稍心神宁定,便连呼好茶,比那些一年一度评为孤品的金牌青苁,不知醇香了多少倍。
章太玄一笑置之,开门见山道,“不知吕宗主此行,可相着了心仪的地块?只要有,跟里正府说一声就好。除了别家宗门买下的地,其他的,无论地主是谁,我西乔山都会尽力帮忙周旋,玉成交易。”
一块地而已,作为一地老天爷的西乔山玄真宗,哪怕只是派个弟子出来打个招呼,就等于千金一诺了。章太玄如此郑重其事,话里的话,他吕天赐再糊涂,也不能不明白。
一位豪门宗主的光阴,可宝贵的很,有事说事,都别废话。
吕天赐本来正襟危坐,闻言又是弓着身子起身,打了个道门稽首,这才小心翼翼道,“界山以西一带的丘陵草甸,我虎雀宗已经全部征收,如今各处灵圃,都已经开工建设,关键几座,虽然都还有些收尾功夫,都是已经可以正常运营。所以只要西乔山这边的百灵驿馆落成,我们累石城的各处灵圃,就可以源源不断的供货各类灵禽异兽,只会在百灵驿馆交易。”
章太玄笑道,“远亲不如近邻嘛;西乔山与你铜镬岭,本是世交。怎奈近几百年驿路不通,阻断了两家的许多生意往来,更疏淡了两家的交情。如今吕宗主胸怀大志,我章太玄,当然乐见虎雀宗财源滚滚,生意兴隆。只是最近听说界山一带,有匪寇出没,且专门袭击各处灵圃工地,甚至干脆潜入兽圃,盗取珍禽异兽。你说的一些收尾功
夫,可与此有关?”
吕天赐连擦了好几把额头,尴尬赔笑道,“一些鸡鸣狗盗之辈,成不了气候。这不先前让护教军伏击了几次,如今已经收敛了许多。再有出现,我虎雀宗会拍本门弟子亲自歼灭。总之,我虎雀宗满门上下,会齐心协力,确保落马城和其他各处宗门在那边的产业,可以放心经营。只是铜镬岭毕竟地处僻壤,财力人力,都有限得很……那一股蟊贼,又都是些训练有素的剑客,神出鬼没的,确实让人头疼。”
虎雀宗再不济,对付一些个俗世江湖的鸡鸣狗盗,也算个事?但那一股蟊贼能活跃至今,其实谁都心知肚明,所谓路途遥远,不过是个借口而已。要与这样的仙家豪门打上真正的交道,自然得有个合适的敲门砖。那一股被故意放水得以幸存的剑客,当然就是他们铜镬岭故意示弱的敲门砖。更何况,西乔山若是有意介入界山一带的事务,对于他们虎雀宗而言,根本就不存在引狼入室的顾忌,说是筑巢引凤,会更加贴切些。
堂堂西乔山,怎么可能看上这么一家破落户的那点薄产,传出去都不好听啊。
除此之外,界山以西靠近驿道的灵圃,各有其主;名义上都是数座大州各处的山上宗门;而幕后的股东,却有都无一例外的有落马城的商家门阀。至于这些商家门阀的背后,是否都有同一个老板,作为地主的吕天赐,不敢乱猜,也不用猜。
铜镬岭这座只有一位金丹宗主坐镇的宗门,在趁着商道开凿的东风,在圈地卖地一事上,先是挣了个满盘满钵。关键那挣来的每一笔神仙钱,来头都不小。每一座购置地产,建造灵圃的宗门,相对于他们虎雀宗而言都是高高在上巨无霸。说不定人家只要动动手指头,他们虎雀宗老小几十号道人,就是个灰飞烟灭的下场。
所以今天带着城主主动前来,与其说是为了表明在生意上依附西乔山的立场,求一道唬得住人的护身符之外;更希望搭上西乔山这艘大船,此后界山一带灵圃的经营,自家还能有一份细水长流的稳定财路。
章太玄瞥了眼那十几名男男女女的开府、临渊境大修士,姿态各异,或搔首弄姿,或局促不安,或相互间眉来眼去;也有稍稍端庄点的,正在手抚座下那仙家手笔的千年崖柏木椅,啧啧不已。
章太玄故作不知对方的言外之意,笑容玩味,“那么对付这些边陲蟊贼,就一切有劳虎雀宗各位道友了。”
吕天赐暗暗叫苦,界山西坡,跟你西乔山就近在咫尺,与我铜镬岭却有数百里之遥。这位章宗主,闻弦歌却不知雅意,愁煞人啊!
金丹宗主也顾不得在一众弟子跟前的颜面,硬着头皮道:“章仙师哪句‘远亲不如近邻’,咋一听就是个平常的客套;可细细回味,是真让人感慨良多啊。按理说这类辖境缉盗的小事,都要劳驾上宗的各位仙长,着实不应该。怎奈如今那地方卧虎藏龙的,都是我虎雀宗得罪不起的主。许多人事,咱们就不敢光看表象了。就不幸被暗处蹿出只狗咬了一口,举起手来,打下去之前都得掂量掂量,它家主人会是谁呢?假使咱们能有一位应天真人的供奉,都不至于如此憋屈……”
大吐苦水
之余,吕天赐眼神闪烁不定。他见那位章大宗主的目光,似乎在那几位女弟子的身上稍稍停留多谢,顿觉心领神会,趁机转移话题,谄媚笑道。“这座百灵驿馆,当真是规模宏大,气势不凡;眼看行将竣工,不知章仙师这里,缺不缺人手?我这些个门下弟子,与玄真宗的那些天才道修胚子,自是不可同日而语。但一门生意,运筹帷幄得有人做,待人接物,跑腿打杂之类的苦差,也得有人做不是?若是章仙师看得上眼,也是她们得以在此历练道心的天大机缘嘛。更别说日久相处,自然也少不了与玄真观各位师兄仙长切磋道法,砥砺修行的机会。”
吕宗主有意无意,将那“切磋道法,砥砺修行”几字说得相对缓慢。
百灵驿馆中诸多西乔山弟子出入的身影,且多是男子;心思缜密的吕天赐,路过之时当然也留意到了。更何况,江湖传言,西乔山的新宗主章太玄,有那三百年不打折扣的童子功在身!
闻听宗主言语提及,那些个显然训练有素的年轻女弟子,下意识低眉垂眼,却有余光望向那位中年容貌,仪态飘逸的白衣仙师。至少容貌身段看着年轻的众女子,不着痕迹地沉肩垂手,让那本来几乎挂不住的长裙肩坎,又显得更加清凉了些许。
章太玄笑道,“铜镬岭的诸位年轻俊彦,随时到访百灵驿馆,作为地主,驿馆的主事人都会视为贵客的。”
既是客气,也是婉拒。吕天赐正叫苦不遗,不曾想那位喜怒不形于色的豪门宗主,突然话锋一转,直截了当道,“至于虎雀宗的供奉人选,我倒是有个提议。我那不成器的弟子赵玉恒,刚刚突破金丹瓶颈不久,勉强算个应天境的真人了;正好他在玄真宗,还没开山,倒是可以出任别家供奉。玉恒去年出门游历,听说也曾路过铜镬岭啊。说不定吕宗主就见过他。”
吕天赐一激灵,差点没噗通跪下,谢天谢地一番。至于章太玄言语中的那些巧妙之处,他都懒得去推敲品味了。
什么叫路过,去年那赵玉恒,分明就是带着某位幕后大人物的懿旨,要求他们虎雀宗对那拨过境狂人,睁只眼闭只眼的。甚至关于此事,那位赵真人隐晦承诺的一份补偿,他吕天赐都没敢讨价还价。
从百灵镇出来,繁花簇拥下的金丹宗主,昂首挺胸,龙骧虎步;跟来时的忐忑低调,判若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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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平生这次从酒壶山秘境跌出,许是在那座云海雷池中支撑更久的缘故,伤势比昨天更重。身上不但处处白骨可见,那道道伤口,甚至都还有无数残余雷光,熠熠炼烧,久久不灭。
他自己昏迷不醒,倒是好事;就苦了抬他下山的申功颉与张屴。这么个精瘦小伙,是没多重,可那身伤势,和不断在伤口灼烧的雷火,他任平生不觉得疼,抬他的人,看着都疼啊!
申功颉都不用与谁商量,直接将伤者抬回落马城;穿过本未堂医馆诊堂,跟正忙着坐诊的伍春芒一声招呼。
昨日曾目睹任平生那身伤势的几个病号,又是脸色一变;忙乱中下意识主动远离诊台,给伍医师让出道路,也让出余暇去医治伤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