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座飞檐高翘,屋宇高大的船楼已经化为废墟,而这艘日影渡船尽管速度放缓不少,却依然稳稳前行,进入云层的船身已经过半。任平生心中疑惑,既然那墨家宗主已死,为什么哪位大费周章的般功,还不登船?
虽然在此地施展望气术十分耗费心神体力,但任平生还是对那片废墟细细勘察了一番,毫无生机。
船上当然还有许多街市宅院,但无论从其形式,还是构造布置,看起来都只能用作旅客馆舍,不会是船家操控渡船之所。
“为什么我们不往船头跑?”奔上一座小山之后,随着任平生的脚步放缓,本已经气喘吁吁的李曦莲,终于能缓过气来说出心中疑问。
只不过任平生并不需要回答,只是遥遥一指。李曦莲顺着所指方向望去,恍然大悟。那数百余里外的十根擎天巨柱,已经再次倒伏弹起,又是十个炽燃如天日的大火球飞出,轰然在船头所向的云海炸开。
刹那之间,先后燃起的两片火海连成一片,绵延数百里,将渡船前行的去路完全封死。
若渡船再不掉头,很快就要置身火海之中。但如果说那中年汉子想要就此烧毁渡船,任平生打死都不会相信。所以选择了往船的后方跑,静观其变。
牵引渡船的八头巨鹤,好似极通灵性,在无人掌舵之下,竟是同时转头,连拍翼的节奏都变得整齐划一,奋力将船头拖出了云海。但见两边云朵如电后掠,渡船开始沿着那道剑气开出的巨大沟壑飞速航行。
没有云层的地方,便没有火。看来那位天工门的宗主,对那几只巨鹤的脾性也同样了如指掌。
渡船沿着这道云海之中的天堑一路前行,转眼之间已过百余里。船上再无任何意外,所以这段时间,任平生得以重新调息恢复,凝聚心神念力之后,再次施展望气神通,望向这道剑气天堑的远处。
他手中已经悄悄扣了一道精挑细选的暖树巢罡符。这也正是当初在地面突然祭出的同一种符箓,满以为可以令两人短暂恢复修为,对付哪只丹顶白鹤的。不曾想符胆骤然破碎之时,天地瞬间消失,两人只是一个恍惚之间,便误入了此处秘境,到了这艘日影渡船之上。
再次祭出同一种符箓,任平生并不知道结果会如何,但一旦遭遇生死奇险,倒也不失为某种两恶相权取其轻的手段。
因为此时渡船的顺畅行进,以及那位天工门宗主的静静旁观,反而让任平生有种十分不好的预感。
任平生突然神色凝重,转头望向李曦莲;后者脸色有些惨白,但一脸茫然。
“看得到吗?”任平生开口问道。
李曦莲摇摇头,“是什么?望气术太耗心神,只能靠你了。”
“那幅图腾!却不是刻在石壁上,而是在这道天堑尽头,天际处的五彩云霞成形。”
第一次听说与当初地面有所关联的事物,两人都是喜忧参半。原先一无所知的秘境中,总算开始有了一点蛛丝马迹的线索。然而这点线索所指,却依然云遮雾绕。
毕竟上次穿过那片花树丛林之后,刚刚踏上那条青石板路,几个人就悉数陷落,堕入虚空。再见天日的时候,已经躺在担架上被抬下山去了。青石板路尽头处那面有着某种图
腾蚀刻的悬崖,都不曾走进看过,更不知其有何意义。
两人正窃窃私语,疑问重重;李曦莲突然神色有异,瞬间闭口不语。
任平生正要发问,却被李曦莲手势阻止了。显然有某位隐藏在暗处的修士,正以心声与李曦莲言语。任平生望向远处那坐在云梯上的汉子,对方脸上表情云遮雾绕,只是那对眼神,极其复杂,竟是注目于自己身上。
或者说,是在盯着李曦莲。
未及看清,任平生已经心神倦怠,收起望气神通。李曦莲却突然转过脸去,与那位汉子目光相对,淡淡道,“我兄妹俩只是因误用符箓,误入此间,无意介入两位之间的神仙斗法。阁下神通广大,既然目的已经达到,不知可有办法,送我兄妹俩离开这艘渡船?”
般功恍若神游之中,突然闻言惊觉,却瞬间笑容满面道,“西……小妹子,我这也正在想办法呢。千不该万不该的,你们别的地方不闯,偏偏闯上了钟老儿的贼船。现在说目的达成,为时尚早啊。你是不知道,那老儿鬼祟得很,渡船上机关重重。就算那家伙是真死了,船上依然是他一处不生不灭的神魂小天地,不好掌控啊。你们也别着急,等渡船到了我天工门的洞天道场,咱们人多势众,群策群力,先想办法帮你们下船,再帮这位小兄弟,找回他那把剑条就是。”
“原来你们是兄妹啊,抱歉抱歉,我还一直以为是相约离家私奔的青梅竹马呢……”中年汉子这没心没肺的补充言语,显得极其画蛇添足。
任平生心中一动,手中捏紧那枚符箓,再次竭力收摄心神望向船头。
渡船正以肉眼不易察觉的幅度,悄然偏离航线,正在偏向没有火光的另一面云海。只是稍稍偏离,便即转正直航,待到那长达十数里的船身摆直,船首又再稍稍偏离……
“然而我们都是一座道院的读书人,道院规矩甚严,若是误了课业,少不了要挨先生责骂的……”李曦莲极少如此与人讨价还价,而且那份焦灼之情,溢于言表,任平生更不知道她何时变得如此读书人了。
“若是遣送我俩需要耗费阁下的精力钱财,只需报个数;改天一定亲自拜访天工门的洞天道场,加倍偿付。”
一说到钱,那汉子虽然神色不变,只是那闪烁不定的眼神,明显有些尴尬,“哪里哪里,只需待我登山渡船,都是举手之劳的事。待到了宗门道场,我们还得好好感谢两位,帮忙揭开渡船行踪之谜呢。”
总之无论如何,般功好似有意要让他们二人跟随这艘日影,一起去往天工门的道场所在。
至于所为何事,任平生心中疑虑重重,始终理不出个所以然来。
对李曦莲心声言语,传授机宜的,是那不知藏身何处的墨钟无疑了。
笑脸迎人的中年汉子,突然大喊一声,“往船尾跑!”
任平生不假思索,一手牵上李曦莲就往山下跑去。去往船尾的一带山岭溪涧,路途不算崎岖。
远处那十张巨型床子弩,外加后面那形如擎天巨柱的投掷车,一齐发动。一时间箭矢齐发,射向渡船中间那座街市。十轮火球,则直接越过云海天堑,在渡船另一侧的云海之上轰然炸开。
刹那间,十根势大力沉的箭矢一齐穿入地面,余势
更猛,在地面犁出道道巨大沟壑;一阵山摇地动的声势响过,那座街市房屋纷纷倒塌,烟尘滚滚。
云海天堑的两岸,但见烈火熊熊,火苗燎天而去,声势浩大!
本来已经渐渐偏离天堑中线,眼看就能一鼓作气隐入云海中的日影渡船,不得不再次匆忙调整航向,回归中线直行。
一路急奔的任平生,侧头看时,那边的十把强弩,又已经箭在弦上。这一次,般功已经脚踩云梯横木,站起身来,眼神冷冽,手中机括沉着发动。
“嘭”,只有一根箭矢激射而来!
箭矢所指之处,是船上那烟尘翻涌之处。裘褐老者正骑着哪只巨鹤,冲出滚滚尘埃,往船尾这边飞来。
渡船上空,出现一道肉眼可见的气机涟漪,如同凝成实质的气机屏障。只可惜并未能挡住那枚声势极大的箭矢,屏障被射穿之后,那根箭矢依然深深射入地中。
只不过也正是那道气机屏障的阻滞,使箭矢失去了准头,没能射中老者座下的那只巨鹤。
“嘭……嘭,嘭。”连响三下,又是三根箭矢接连射出,成品字形分别射向巨鹤的头颈与两翼。
与此同时,一架投掷车悄然发动,一轮巨大火球紧随箭矢,划破天空!
这一次,那轮火球赫然是直接砸向渡船的!
半空中数声巨响,那道凝成实质的气机屏障迅速皲裂,现出如同龟背的裂纹之后,轰然坍塌。三道箭矢一穿而过,准头丝毫不受影响!
要命的是那紧随而至的炽燃火球,此时现身渡船上空,大如山岳,对着骑鹤老者轰然砸下!
任平生与李曦莲沿着丘陵山脊,已经奔出数里,与哪只依然处于渡船中断上空的巨鹤,隔着两三道山谷。按理说,那轮火球的炸开,自己与李曦莲跳下山坡反面,应该不至于被殃及池鱼。
但两人都停住了身形,立足山梁上,并未作出反应。
船首那边,那五彩云霞显化而成的图腾,如同一座远古大门,高入半天,已经开始逐渐吞噬缓缓驶入的船首。
李曦莲听到了骑鹤老者的最后一句心声言语。
“为了天下生灵,切不可进入那道图腾之门!”
“切不可让他杀了哪位墨家巨子!”任平生突然说道。
刹那间,沿着两人跑过的路线,一颗颗符胆灵光同时闪现,一道道磅礴灵气交织射向渡船上空,形成一张巨大的网。任平生口中快速念出咒语,手中那本《枕中集》被符箓灵气显化的翻书风快速翻页,在其中那篇《海国龙宫》停住!
符箓灵气汇聚上空之处,几乎与那火球砸到的同时,出现了一座巍峨如山的水晶宫殿。宫殿如同水中景象,随水波摇曳晃动,又因灵气凝练而如同实质。庞大火球落在那晶莹殿顶,如入泥淖,不但下落之势被阻,火势被这座瀚海水精凝成的宫宇不断消磨吞噬,瞬间减弱不少。殿顶冒出的滚滚白烟,正在飞速填充这道被剑气划出的云海天堑!
任平生横烟在手,一步跨出,飞掠数十丈,进入那座水晶宫殿的重重屋宇之中。
李曦莲也是几下起落,跟随而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