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了剑,好继续抢我们古陈村的牧场?”陈天石冷笑道。
狼披少年一脸诚恳道:“我们可以对长生天发下毒誓,今后廊子垭的牧人,若敢逾越牧场边界一寸放牧,必然遭受长生天万劫不复的惩罚。”
狼披少年马鞭垂地,低头一躬,“我们廊子垭的牧场,这几年只剩下以往的不到三分之二了。抢了你们的牧场,也是为了活命。但那也是我们的错,对不住了。请让我们学剑。我们要跟你们一样,抢回属于自己的牧场。”
陈苦成脸上肌肤微微抽动几下,但对于一向以狼子野心著称的廊子垭赫连氏,仍然心怀警戒,“是谁那么大的能耐,敢抢你们廊子垭的牧场?”
那狼披少年一双略微湿润的眼眸,闪着一种荒野饿狼才有的凶狠之光,转头望向西边之际,动作隐秘地擦了一下眼角。再转回头时,狼披少年神情淡漠道,“若是你们愿意,明天早些出来,可以随我到廊子垭西边看看。哪里有一处很神秘的禁地,只可远观,不得靠近。”
“那处禁地,就是侵占了你们牧场的地方?”陈天石有些好奇。
“是的。”
“但是这些,跟我们古陈村有什么关系。”陈苦成不为所动,“你们的羊,请带回去。学剑的事,现在也不能答应你们。”
那狼披少年有些着急,“学不学剑,羊都不带回去了。赫连族人说话算话。但千万不要以为这事,古陈村会永远独善其身。你们若不去看看,事到临头,会后悔的。我们以前跟你们现在,是一个心思,他们抢了我们的,我们打不过,就反过来抢你们的。但这样抢来抢去,最终我们谁都逃不掉,牧场都会被他们抢光。”
陈苦成一脸轻蔑,但倒也没有马上反驳。
那狼披少年就很无奈起来,悻悻道:“你们村有了剑客,在我们面前,是有恃无恐,若然用上真剑,就原野上一般的响马,你们也可以不惧。只不过,对上他们,嘿嘿,不是我个人夸大其词,是真的不够看的。”
陈苦成开始正眼看那狼披少年,淡淡道:“好吧,不管你是激将计也好,实情也罢,你说服我了。明日申时,我们到廊子垭找你。”
狼披少年眉开眼笑,马鞭交左手,右掌往前远远伸出,迈步往陈苦成走来。“我叫赫连树,打了这么多天,我也打听到了;古陈村的英雄对手,叫陈苦成。”
两手相握,也是草原上代表化敌为友,或者好友相见时的一种很正式的礼节。意即彼此手中,都没有武器,只需坦诚相见。
陈苦成只是瞪了对方一眼,却没握手,领着天石天金两兄弟,转身而去。
狼披少年急得大喊,“喂,还有羊啊。羊赶回去。”
那边只传来三声唿哨,三匹神骏非凡的高头大马,转瞬即至,跑到三个古陈村少年身边。三人骑马呼啸而去,把那一伙廊子垭少年,和那一群白羊晾在当地。
这两伙凶悍少年都没注意到的是,就在距离他们对峙之地不远处,一个身材干瘦,手持滕杖的老头,突然从草丛里现出身形,便即一掠而去。老者身法之快,如同一道闪电残影,瞬息间消失于莽莽原野当中。
药山上的整个冬季,都是朔风怒号,大雪纷飞的景象。
屈剑山庄的庭院中,虽然有伍春芒与红脸儿谢留每天铲雪,但一夜过后,积雪仍能没过膝盖。
今天从古陈村教剑回来,任平生便一直与施玉清揉手绞剑,互相喂招。从早上直至日暮,并无停歇。两人皆是神清气爽,气力充沛,丝毫没有倦意。
两人身周的方圆三丈之地,只见石板青青,并无半片雪花。
太极一道,说是拳术剑术,却与正统武夫的练法迥异。正统武夫
,一般都是以淬炼体魄为根基,继而炼气以通经络,以此形成武夫特有的钢筋铁骨,威猛拳罡。
但太极拳剑,则并不强调体魄淬炼,其内气的修炼,也不像武夫之道,讲究经络行气。更主要道,还是练意与练神二事。追求的是一个顺其自然,人与天地合的境界。
身体早已恢复完好的施玉清,身上倒是少了几斤肥肉,也多了几分清爽。收功立定之后,施玉清斜倚那高大木楼的门口,笑道:“你任平生从个不名一文的浪子,不到半年,就有了这么大一座山头,还有了这么豪阔的一座院子。要是我,就一年到头呆在山上练拳练剑多好,还去读什么书。那些教书先生,都是一板一眼的,听说坐得稍稍不够周正,那教鞭就往你头上招呼了,没意思。”
一场大病,修为尽失,那瘦了些的死胖子,似乎性情大变;本来尊师重道这种事情,放到往时,施玉清是打死不会如此置议的。只不过,率性而为,对于守了太多规矩的施玉清而言,未必不是坏事。
任平生淡淡一笑道:“你要留在这练拳练剑,也没人撵你走啊。他们先前非要建成三进的宅子,这不好了。最后一进归我,二进归你。反正他们都喜欢住前面,亮堂。”
施玉清摆了摆手,“算了算了,你都去落马城了。你的这些个开山弟子,左右护法什么的,拳剑也都登堂入室了,缺的只是长年累月的水磨工夫积攒而已。我在这里,不出半月又得把膘养回来了。”
“借口吧。”任平生道,“你在西乔山上,可不像个不甘寂寞的人。”
施玉清顿时沉默,眼神悠远,望向远方落日。任平生不打搅他,便陪他看了一会落日。
死胖子毕竟不是个有多少城府的人,叹了口气道,“算了,老实说吧。这段时间我总想着汪师叔那番话。他说得对,无论如何,就算师公现在不是宗主了,我至少还是应该回青牛坪看看。师公在哪里闭关,我这个样子,不但帮不上什么忙,反而是个累赘,所以我是想,去看看师兄弟们,报个名号,然后就出去云游了。”
“云游?”任平生奇道,“去哪?”
“白竹垌啊。”施玉清笑道,“你到时不也成了哪里的大山主吗?我去蹭吃蹭喝,还蹭你的气力喂招。不行?”
“行啊,不过可不能白蹭。”任平生双手互相掐着指节,噼啪响,“一年多没启炉铸剑了,到时你负责烧炭,我负责铸剑,既解手痒,又能挣钱。免得有你这个吃货在,我书没读完,咱们就已经坐吃山空了。”
施玉清拍手叫好,说实话,这个秋冬都没怎么烧炭,他也手痒得很。伍春芒与谢留两个,缩在屋里的避风角落,双手拢袖,嘀嘀咕咕。怎么还不回来开饭咧?肚子的各路神仙,都要闹翻天了。
两人又一搭没一搭聊着,终于等到那面容苍老的侯尚山,推开院门,带进一片风雪。
“回来了回来了。”谢留蹦蹦跳跳,大声欢呼。
伍春芒倒没那么大的反应,却也往内堂跑的飞快,边跑边嚷嚷,“老爷,侯老哥,今天我来下厨,让侯老哥歇歇。”
一脸风霜的侯尚山,气定神闲的施玉清和任平生,三人互相瞪眼,表情古怪。
小积壳貌似是察觉到了背后的气氛不对,到了内堂门口骤然停下,转过头来,亡羊补牢道:“其实我的手艺,也不差的咧。上次只是有一丢丢走神了,没把握好火候。”
侯尚山没说什么,狠狠地给他竖了个手指头,既是以示鼓励,也是表个一定吃下去的决心。
平时下厨的,都是老猴王侯尚山。别看老猴王在这些山泽妖族之中,可谓出身尊贵,但下厨的功夫,还真是一绝。
今天确实是有些事情,要跟师傅交代,所以他也不好去跟伍春芒争
功了。
三人在屋中坐定,任平开门见山问道:“怎么样?难不成那几个小子,都是打夜战的?”
侯尚山瞥了眼门外的沉沉暮色,摇摇头,“倒也不是,看当时情形,陈苦成这些时日,应该都是一个人力敌对方十几人。所以每天被揍个猪头胖脸的。但自从昨日天石天金两兄弟的加入,双方优劣之势,顿时就逆转。今天他们与那伙廊子垭的少年,是大约半个时辰之前碰的面……”
于是侯尚山将双方打算化敌为友的情形,仔细说了一遍。
末了,侯尚山补充道:“我之所以回来的晚了,主要还是去了一趟廊子垭西边,他们说的那个地方。”
……
次日教完了剑,任平生与其他两位教剑师傅,一如往常,正打算离开古陈村。任平生每天散学即走,已成定例。他倒不是不想多留些时间,给伍春芒与那羊角辫小姑娘,多些授课之外的相处。怎奈任平生一走,伍春芒也是死活不肯留下。
其实也任平生回山,也没有什么着急的事,无非是与施玉清喂招练拳,至于磨剑练剑,都是夜深人静之后的事。但在古陈村开始教剑,到作为高山神人的神秘感逐渐消失,村里的老老少少,与三位教剑的神仙就慢慢变得熟络起来。原本只敢远远看上几眼的,如今闲着没事,都会在练剑场地边缘围观。
大雪天不能外出放牧,闲人就更多了,整片场地,看热闹的比学剑的,要多出好几倍人。
男人老人们,都还好,被学塾的陈先生明示暗示过几次,来围观的就逐渐少了,但最烦人的,是那些油盐不进的阿姐阿姨们。任平生在场内教拳,这些各种韵味各显神通的女子,就在场外窃窃笑语,指指点点。
其实以往走在青苹州的富饶之地,任平生无论如何都算不上相貌出众的。
但在荒野上的姑娘们眼中,可不容易碰上这么细皮嫩肉的俊朗少年呢。更何况,荒原上的女子,为了在心仪的男子跟前占得先机,向来大胆直率的很。
其中一个个头跟任平生差不多个头的大姐,体型略显壮硕;每逢任平生宣告散学,便要迫不及待的跑过来,缠着任平生也要学剑。尽管大冬天的,那大姐都穿着厚厚的羊皮袍子,但随着她的动作言语,袍子里裹着的那两座巍峨山峰,仍是有点呼之欲出的在任平生眼前晃来晃去。
更让人难以忍受的是,那人称陈小小的大姐,说事情就说事情,总要跑到几乎鼻子蹭着鼻子的距离上,是何居心?
任平生的每次投降退缩,几乎都是为了避开那两座汹涌压来的大山。
所以现在一旦散学,他的第一件事,便是逃之夭夭,远遁千里。
只是今天刚刚转身躲过那两座大山的压顶之势,却又被一人堵住了去路。
陈苦成出人意料地没有留在原地,继续练剑,而是神情忐忑地站在了任平生身后。陈苦成似乎有话要说,却又不知如何开口。
但任平生已经顾不上问了。
因为一具沉重异常的身躯,好似收势不住,突然整个压在了任平生背上。尽管隔着那厚厚的羊皮袍子,和自己身上的薄薄青衫,任平生背后被那两团肥厚柔软的物事压在,仍是禁不住全身一阵触电般的酥麻。
这一下,他不敢贸然移动身形躲开了。让一个大姑娘从自己背上滑落倒地,毕竟大家都尴尬啊!
可是就让她这么贴在背上压着,更尴尬……
任平生好不容易侧身搂腰,帮那陈小小稳住失了重心的身形。虽然明知对方的失重,更多的是有意为之,但他还是忙不迭先道了歉。随即像揪了跟救命稻草似的,转身搂着陈苦成的肩膀,大声道:“有事情?走,上你家说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