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平生穿过庭院时的目不斜视,倒不是他要做什么洁身自好,坐怀不乱的谦谦君子,而是这些个妖媚精怪,那骚姿媚态,特别是那妖艳目光,是真的能杀人馁!
所以今天既是来杀人的,他只求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在那张白玉床边,任平生看着那幅如同一面影壁的含沙屏。含沙屏上,七彩光泽流转的精细砂砾,均匀分布,平如镜面。只不过没有金敖的独门神通,这幅神妙无匹的法宝,也就是一面普通的墙壁而已,最多算得上装帧样式,别出心裁。
任平生在含沙屏前,停下脚步,回过头来,“小积壳,按咱们先前所的,这里就交给你,行不?”
小积壳使劲摇头,“老爷老爷,不如还是交给红脸儿算了,非他族类,我山下那些朋友,也消受不起啊。”
任平生点点头,脸色阴沉下来,“那就干脆一剑杀了,免得贻害众生。”
那边躲躲藏藏,却已经无处躲藏的莺莺燕燕,顿时又是一阵慌乱,胆小的涕泪具下,胆大点的,干脆上前跪下,各种弄姿作态,哀求饶命。
红脸儿今天对老大的言语,不敢置议,只好暗自嘀嘀咕咕,忧心不已。
好在方懋及时出言道:“这些修行‘淫邪之道的妖物,其实最好的安置,还是在这青遨宫中,那当然是有那猴妖坐镇的时候。妖物之间,可以做到坐拥一方山水,各取所需,又雌雄交‘媾以互补阴阳。所以那金敖能日夜御女不歇,却不会精气衰竭,反而能增进修为。若是散落人间,她们倒也未必有心去害人,但天生以阳神精气为食,身不由己。再说了,对于能把持自身欲望,不贪图美色的正人君子,她们也无从下手。那些个能受其害的,终究是自身淫‘欲之心作怪。这世间始终不乏玫瑰花下死,做鬼亦风流的登徒子。”
任平生突然有所觉悟,看了眼那郁郁寡欢的红脸儿。红脸儿脸色顿时有些尴尬,干脆低头,默不作声。任平生没理他,吩咐小积壳道:“你回药山去,换一千棍过来。”
红脸儿突然紧张起来,嚷嚷道:“老大,那老儿来这里,多半就要冲进去跟那金敖拼命,又打不过人家,搞不好还坏了你的大事。”
任平生难得露出一丝笑容,说道:“谁说我要他来打架,我让他来挑媳妇儿。当然,这种事情不能勉强,得讲究你情我愿,所以得他亲自过来。”
红脸儿嘟哝道,“老大,这一带方圆千里的妖修,可都在这里了。那老儿,虽也曾是猴王,如今年纪老迈,怕也用不着这么多了吧?”
任平生冷冷一笑道,“也对啊,差点忘了,你红脸儿也是只猴妖。”
红脸儿被说中心思,脸上一红,不敢再驳辩,却也等于默认了。
“你先在这里看着场中,等一千棍来了,你们商量着办。”任平生撂下句话,便转身走向那座三层内殿。对这种鸡毛蒜皮,他也不擅长。
红脸儿情急追问,“那到时是我说了算,还是他说了算?”
“他说了算。”任平生斩钉截铁,声音已是从内殿传出。
方懋与他并肩而行,看着任平生那有些百无聊赖的神色,不解道:“怎么了?”
他见过任平生那杀伐凌厉的出剑。如此出剑的人,杀敌之前,不会分心去做那些无聊的事。
“那座九层高楼,有古怪。”任平生面色凝重道,“要不我先入去探个虚实,麻烦你帮忙压阵。万一有什么凶险,你我一前一后,
还好有个照应。”
方懋虽不谙望气术,却也见过人任平生这项神通的玄妙之处。“看不出深浅?”
任平生摇摇头,“只是杀气极浓,但除了那金敖藏身其中,看不出其他生气。估计是座杀阵。”
方懋点点头,决然道:“既来之,则安之。你无需顾及我,自然来了,我就没当自己只是个过路帮把手的。再说了,若是这座杀阵足以依仗,金敖先前,也不用如此匆忙弃家而去。如此处置,说明他自己对这点后手,也没什么信心。”
“但也有可能,他是故意示弱,诱敌深入。”任平生冷不丁回了一句。他随即解释道,“刚才那幅看似影壁的墙,是一面含沙屏,金敖施以独门术法,可以洞察整座牙巴山的任何风吹草动。所以,他完全没必要等着咱们闯到门口,才仓惶出逃。”
方懋终于明白,为什么先前来的路上,任平生要自己御风飞天先行,由上往下包抄;而他自己,则是直闯山门。原来如此安排,他已经考虑到了那金敖有可能提前察觉敌踪,另辟路线逃遁。
但如今对方居然反而诱敌一战,倒是任平生始料未及的。金敖充其量不过是金丹中停的修为,身上一颗金丹,并未精纯完满。任平生自问以悲天剑道的临渊圆满,与金丹上停乃至圆满的修士,都未尝不可一战。所以对付金敖,他原本有恃无恐。
方懋既知他所虑为何,坦然一笑道:“无妨,水来土掩罢了。我日夜在父亲的严厉鞭策下,十数年寒窗苦读,好不容易单独出来一次,若不放肆一回,又怎么对得起这一路山水。”
说话间,两人已经穿过那三层内殿,来到那三进大院之中。
这座后‘进的庭院,那才是真正的人间仙境,天上琼楼。只见院中那一方镜湖,有那琼台凉亭,悬于水上;湖边青石回廊,白玉栏杆,灵气氤氲其间,云霞蒸腾其上。
湖边那一株株枝干挺拔,通体金黄的朱瑾树,亭亭如盖。那茂密的树叶,尽皆翠绿晶莹,内中有云纹缭绕,宛如翡翠美玉。还有几株开了花的,绿叶尽落,那满树的红花,朵朵大如海碗,通体艳红如血,且花脉中有那血液流转极快,一看就是灵气丰沛的大补之物。便是凡人得知,也可以养颜延年,补益中气。
朱瑾林中,有三只通体朱红的长项鸟禽,体型大如白鹅,脚长如鹤,顶上三株白翎,十分显眼。任平生在山中狩猎近十年,从未见过形态如此奇异的禽类。
“这是传说中的灵禽朱雀,其真神本尊,镇守南天。主管天下火属之气,以天脉真火,融炼山水金精,所以有朱雀生财一说。”方懋看着这片仙气盎然的园林,解惑道,“朱雀下临人间的天脉真火,若遇上钟灵毓秀的山水龙脉,与那龙气交·媾流转,便能孕育出此散落人间的朱雀灵禽。只不过几率极低,所以每一只朱雀灵禽,都是天地异宝。这金敖能得神木朱瑾成林,已是十分难得了。居然还有三只灵禽朱雀,当真是手段通天。看来他的家底实力,远不止你先前所见的那些。”
任平生精通天星堪舆,对于朱雀神鸟,他当然知道。但对于天脉真火借助龙脉生气而成灵禽,倒是第一次听说,十分好奇。
只不过身处险境,两人都不敢丝毫掉以轻心。
观其布局,那座白玉琼台之上的凉亭,是这整座庭院的点睛之处。亭前的廊道上,有一幅裂成数块的黑玉石匾。那些石块上的残缺笔画,也不难平凑起来,便是“郁罗箫台”四个行楷金字。
郁罗箫台,天宇之心,上仙之居。这才是彰显金
敖那巨大野心之所在!只不过这块对此地主人而言显然十分重要的石匾,不知被何人以拳罡砸碎,散落廊道之中,竟然无人清理。
任平生与方懋在那凉亭之前,面面相觑。看来此地,早已有人捷足先登!而且无论那座九层高楼之中,隐藏着如何凌厉的后手,那位捷足先登的高人,都不是他金敖惹得起的。否则断然不会放任这些匾额残片,留在地上打自己的脸。
那位高人没有趁机斩妖除魔,毁掉这座青遨宫,更是令人匪夷所思。且不说此举于天下道家而言,算是一桩功德,就单单是将青遨宫中的巨额财富收入囊中,也足够一座小型的道修宗门,富贵好几代了。
方懋突然神色凝重,郁郁道:“按你先前所言,这一次惨遭狂人突袭,是这金敖利用了红脸儿设局相害。但金敖与你,其实素不相识。所以看这幅匾额的遭遇,我估计,那位闯入此间的高人,恐怕才是真正的幕后主谋。”
“章太玄!”任平生冷冷道,“若是他,对青遨宫这点小家小业,倒还真看不上眼。”
方懋摇摇头,“我虽没见过章大仙师,但他是纯粹的道修,却是尽人皆知的事实。而这幅黑玉石,显然是被一位境界极高的武夫,以拳罡震裂的。一个武夫要徒手开碑裂石不难。但这块黑玉,并不是普通石头。其材质之坚韧,远胜铁石。”
任平生一脸惊异,“武夫?除了桐川城中,那位领衔一支护教骑兵的秦家子弟,我自问没与那位武夫有过什么交集。更何况,当时那支护教骑兵,包括那位秦家军将,应该连我的面孔身形,都没看清楚。”
提到桐川秦家,方懋的脸色有些古怪,只不过他并没有继续深究。先前那场战事,原本已经渐渐明晰的各种线索,至此又再山重水复起来。
方懋不愿任平生因此乱了心境,断然道:“走吧,去会会那位妖王金敖。无论如何,咱们尽力将他活捉,一切便水落石出了。”
~~~~
在那山界悬崖之下,那处避风的山坳中,一众学子已经扎好营帐,几个勤快的年轻男女,正在烧火做饭。别看女子武夫荣柳人脾气不行,但庖厨之事,却是把好手。钟礚澍帮着添柴看火,在这冰天雪地之中,亦是忙得额角渗汗。
另一处炉灶,原本是那工师子弟周成掌勺,无论蒸焖煎炒的手势,却都远不如荣柳人的行云流水了。李曦莲看不过眼,便过去抢下周成手中的家伙,笑道:“我来吧,你帮着烧火就好。”
抢过锅铲之际,周成感觉到那白嫩阴柔的女子纤指,触及自己的手背,竟传来一阵如同触电的全身酥麻。他侧过头来,看着那张宛若人间尤物的脸庞身段,呆在当场。
先前初见那个满身是伤的女子,大家都没觉得有什么,只是关心其伤势。李曦莲是刚刚脱掉那套残破的血衣,清理伤口之后,又悉心梳洗一番。如今换上一身干净的衣群,再出现于众人眼中,竟然惊艳全场,别说那个个气血方刚的男子,便是原本容貌不俗的荣柳人与马小燕,亦都看得目瞪口呆,惊为天人。
所以李曦莲对周成的反应,只是莞尔一笑,不已为意,正要开始低头忙活,握着锅铲的手,却突然一轻。一个清脆醇厚的男子声音,在耳边道:“你受伤未愈,这些事情,还是让别人做吧。”
李曦莲愕然打量着哪个突然出现的不速之客,一身金线刺绣的上等绸缎锦袍,面容俊美,却不乏英武之气。李曦莲知道这人是先前去往药山驰援任平生的学子之一,之前也有向其他学子打听,所以知道他的名字,叫雷振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