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慧识魔心浮幻海 第一百六十二章 一千棍 (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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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山腰往东横穿药山之后,在走十余里,便是那坡度较为平缓,山势内陷藏风的鲤鱼口山道。

所谓山道,其实并没有明显的路径,这是一带狭窄的平缓山坳。虽然地势藏风,却不是个蕴水之地,所以从山脚到山顶,皆无林木,只有细碎荒草。只要穿越者只要体魄足够强横,经受得住鲤鱼口的凛冽朔风,那么上下此处缓坡,就不在话下。

山坳的东边,一道高崖纵切,从山脚至山顶,彻底隔断了东西两边山傍。

从那山坳之下仰望高崖边缘,那条陡峭的斜线中,有一个枯瘦的身影,背着日光,端坐不动,唯见褴褛的衣裳随风飘舞。那个端坐崖边的老者,满脸斑驳如松树皮,一双浑浊的老眼,看着手中那个大如婴儿脑袋的骷髅。

那个表面把玩得光滑包浆的骷髅头,颌骨前突,不类常人,显然出自猿类种属。

老者把手中的头骨缓缓翻动,用一双昏花老眼细细端详着,眼神晦暗,看不出任何表情。突然一阵猛烈的山风吹过,老者那只稳定有力的手,不知为何哆嗦了一下;手中的头骨跌落地下,便骨碌碌沿着山坡往下滚。老者神色大变,像是弄丢了一件关系身家性命的宝贝似的,身形如风前掠,弓着腰,想要把那骷髅头捡回来。

可惜老者终究慢了半拍,哪骷髅头只是沿着边坡滚弹几下,便即跌落一边的悬崖。

过了很久,崖下才传来噗的一声脆响。

老者眯着眼睛往下俯瞰,惨白惨白的骨头碎片,在崖下散了一地。

“走吧走吧,都走了,牙巴山上,就剩我一个老不死了。”老者喃喃自语道,“连你个断尾鬼头走了,我老不死,也该死了。小鬼头啊,咱们牙巴山,就快没人了。”

老者依然面无表情,声音苍凉地叨念着,“也不对啊,应该是说,没有猴了。小鬼头,我这就去先给咱爷儿俩,先找几个伴去。”

“牙巴山,还有一只猴的。”老者的背后,一个怯生生的声音说道。

那老者一个错步,迅疾转身,面对身后那一大两小三个人时,手中已经多了一根虬枝盘曲的古老滕杖。老者双眼精光暴射,杀气腾腾,浑不似先前那个两眼昏花的垂暮老朽。

“红脸儿,你还有脸说自己是牙巴山的?”老者那一头银发白须,逆风而张,厉声道,“你这个牙巴山的贼儿,若不是你家那死鬼婆娘,用鄙劣手段偷了本该是断尾鬼的哪份悟道机缘;就你这种蠢货,也能悟道成妖?都化出人形了,得意啦?大好人间哪,花花世界啊。可惜,你红脸儿,没命去见识了。老子今天,就送你去陪我家断尾鬼。”

老者口中提及的两家恩怨,来的路上,红脸儿曾跟任平生提及。所以那老者看似颠三倒四的言语,任平生听得懂。

虽然有老大在前面挡着,红脸儿还是不由自主地往后缩了缩,也顾不得在小积壳跟前的面子了。显然,他对这位一身战意的老者,极为忌惮。

“你就是牙巴山的老猴王?”任平生明知故问道。

老者那冷峻的脸上,一双眼眸,想要望向那躲躲藏藏的红脸儿,就再绕不过眼前这青衫少年了。他上下打量着这个不知好歹的小子,也不答话,反问道:“你是谁?牙巴山的家事,我劝你和哪个不知是什么精怪的小朋友,都别管。我一千棍,恩怨分明,不杀无辜之人。”

牙巴山老猴王,悟道成妖之后,曾与捕猎灵禽妖兽的赏金猎人对战。老猴王那一战,用那条千

年勾陈藤杖,出棍一千,牙巴山一片百丈山崖,被老猴王出棍的罡风震塌,最终击杀那名临渊境的修士猎人。此战之后,老猴王便用上了“一千棍”这个名号。

当年生出红脸儿哪只母猴,本来也属老猴王地姬妾之一。但一千棍得道成妖之后,对那些未能悟道的雌猴,便再无兴致。所以哪只母猴后来有了身孕,根本就不知是哪只闲散野猴的种。

哪只母猴虽然终因缺一份机缘而未能开悟入道,却极具慧根。在一个星孛侵斗之夜,母猴带着幼小的红脸儿,偷偷来到牙巴山的山根灵枢之地,让红脸儿得了哪一缕星斗相冲而降临人间的星气。

而当一千棍领着自己心爱的幼子到来之时,红脸儿母子两个,已经不知去向。

两只猴妖之间,便是这样结下的百年恩怨。

十数年前,哪只已经结出金丹的金丝猴王,率领一众妖奴攻陷牙巴山之后,将无缘悟道的猿猴之属尽数斩杀。随后这位以一方神祗自诩的金丝猴妖,在牙巴山上大兴土木,建青遨宫,纳人间美色,山水妖魅养于宫中,日夜承欢。

一千棍战败之后,成了青遨宫的金杖卫士,却没法从那金爷手下,保住幼子的一条性命。

任平生对这位十几年前的牙巴山战神,没什么敌意,也不打算结怨,所以直言道:“我任平生,今天只为杀哪只金毛畜生而来。其他无关人等,希望各行其道,井水不犯河水。”

老者那苍老斑驳的脸上肌肤,明显地抖动了一下。有很多年,他没听人说过这种断子绝孙的豪言壮语了。

关键是,说的人只是个毛头小子,还说得那么若无其事。

“我是青遨宫的金杖卫士,主辱臣死,是你们山下人自己说的道理。”老者漠然道,“你家长辈,就没跟你讲过?”

任平生面色不悦起来,盯着老者那一双波澜不起的老眼道:“自小就不听什么道理。若是处处要按别人的道理,我活不到这个年纪。”

老者嘴唇翕动一下,神色木然,也没反驳。

都是有故事的人,看得懂有过故事的眼神。

任平生淡淡道:“你是打算尽忠,还是尽责?”

老者不解道:“有区别吗?”

?????

?????任平生也懒得解释,直接换了个说法,“也就是说,是鱼死网破,还是量力而行?”

老者略一沉吟,说道:“要我一千棍卖命,那得有值得卖命的主子。但既然是打不过人家,成了奴仆,那就只需出一份奴仆的力气。”

任平生道:“很好。”

然后,那因为先前抢捡骷髅头骨而立身崖边的老者,便看见那个顶着日光的少年背后,缓缓出现一把古拙铁剑的影子。

剑影漫天铺盖而来,瞬间迸发而出的浓烈剑意,似乎已经直接将此处隔绝于天地,身处其中的老者,压抑得喘不过气。

身后的那一胖一瘦两个孩子,虽然并没有受那剑意波及,但那一股似乎能直接穿破天高地厚的威势,还是逼得他们步步后退。

老者身形后掠再后掠,脚不沾地,脚下的崖顶地面,不断被剑气切割爆裂,坍塌。瞬息间,悬崖上一片震天巨响,十数丈的狭长地面坍塌而下,落石滚滚,烟尘漫天。

待到响声稍歇,烟尘未定,那老者枯瘦的身影,已在远处坡下,没入那漫天

飞起的烟尘之中。

烟雾弄出,一个苍老的声音爆喝道:“好剑,你也吃我一杖。”

话音未落,那漫天剑影的重重镇压之下,一道矫捷诡异的身影,穿插其中;一条滕杖如蛟龙穿云,盘旋翻飞,终于拨云见日,挟着一股凛冽的阴煞妖风,往任平生迎面劈来。

任平生身形不动,也没见他如何出手,一道细碎白光从他手中闪出。那白光去势之猛,直接破开了那一股扑面而来的妖风,如星孛划破长天,拖出一条长长的彗尾。

随着噼噼啪啪的一连串震响,那条横空而来的古老滕杖,与任平生以劈空乘气手法掷出的不归山白石,连续数十次碰撞之后,终于双双力竭。

老者身形落地,神色震惊。

当此之时,任平生最先递出的那一剑天怒,剑意竟然尚未出尽!

那青衫少年也只是持剑手腕一翻,漫天剑影,便即消于无形。收发随心如此,饶是落在老战神的眼中,亦是见所未见。

双方互出一招,并没有分出胜负。

任平生一手持剑,剑尖垂地;另一只手,看似无所事事地抛起一颗石子,接住。再抛起,再接住。

那颗挡下了老者一杖的白色卵石,赫然又回到了任平生手中。

一千棍神色落寞,却也无悲无哀,缓缓拄杖落地。

“我打不过你,也拦不住。”老者喃喃道,“虽然早已不在意胜负,但还是谢谢了。”

任平生仍然抛着那颗石子,淡淡道:“你战力不低,对上山下的同境修士,赢面极大。但临渊百年,却始终不能飞天而起,结出金丹,就这么算了?”

提及修为,老者的脸上,终于现出一丝凄然之色,轻声叹气道:“时也,命也?又或者天赋机缘,皆不我予。这些大道玄妙,终非我们这类山泽妖修所能窥见的。我牙巴山都丢了,想到列祖列宗,连死都没脸去死。我看得出你不是修士,跟你说这些,没意思。但既然都撞在了今天,你这小友,也有点意思;便算是种缘份吧,多说几句无妨。”

任平生笑意玩味,鼻子里哼哼两声,“是既然决定赴死,不妨多吐露几句心声,好死的心安一些吧?”

老者突然满脸警觉,周身杀气暴涨,寒声道:“我一千棍打不过你这个娃娃,服气。但我要死战,是为部族老小,自家恩怨。你要做什么,我不管;我怎么做,也是自己的事。即便反了青遨宫,也是两个王者之间的对决。生死未分,在外人面前,我一日为仆,就不做那不忠不义之事。”

任平生点了点头,“好的。”

但他随即说道:“你要与我划清界限,忠人之事,恪守古道,这些,我都不管。但你要杀的人里,若是还包括红脸儿,那就应该清楚。刚才那一剑,其实你欠了我一条命。红脸儿既然跟了我,我就不会不管不问。”

身后哪尖嘴猴腮的红脸男孩,举着袖子不断抹着双眼,哪怕身边有那白胖小子神色古怪的看着自己,红脸儿居然也没觉得丢脸。

这很出乎小积壳的意料。那么嚣张跋扈的红脸儿,怎么这都要哭鼻子呢?老爷又不是打不过那只老猴王。

这两个孩子,一个有生以来,都没听说过有这样的老大;另一个,则理所当然觉得,我家老爷,本就该是这样的人嘛。

所以二者对任平生那些言语,感触天壤之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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