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处枝叶茂密的树冠之中,伸手不见五指,任平生凝神望气,便发现方才轻声言谈的那两位自称玄真观弟子,隐身于树下三丈开外。那地方有一面山壁,高不过十余丈,那位岑三和陈思诚,正好隐蔽于山壁之下东面的长草丛中。
陈思诚不愧是猎人出身,他与师弟的隐身之处,草丛看不出丝毫异样,应该是拨草而入之后,将现场恢复得极其仔细。山壁之下坡度平缓,却草树茂密,多有参天古树。
除了陈思诚师兄弟俩个,那山壁之下的周围地带,另有六人分散隐藏,将山壁围了个半圆。看这阵势,估计那所谓蜓翼天蚕的巢穴,应该就是那面山壁的某个地方了。具体位置,任平生看不出来;只不过对方既然没有安排人在山壁顶上策应,估计那巢穴应该是在底部。
形势明了之后,任平生已知自己的藏身之处,即便是留下些蛛丝马迹,理应对他们的布局不会有明显的影响,此时悄悄脱身,对方断然不易察觉。但这现场八人,为了捉一只虫子,就在山中风餐露宿了七八天,更何况整个玄真观中,数百人为了这只虫子尽数出动,那得是多大的场面?任平生和李曦莲一般心思,如此惊世骇俗的一只蜓翼天蚕,好歹偷偷瞄上一眼,开开眼界也好。
那边的捕猎者,已经好长一段时间寂然无声,甚至每个人的身形,都已经如同中了定身法一般,纹丝不动,想必已经到了十分关键的时刻。既然动弹不得,又误了练剑,任平生便干脆凝神静气,进入定境。
在定境中施展望气之法,周围半里之内的景象几乎是纤毫毕现。鸟巢虫退蛇皮蚁穴之类倒是不少,至于所谓蜓翼天蚕的巢穴,没发现有任何迹象。
任平生不禁对那位曾经作为猎人的陈思诚,心生钦佩;但随即想到,那家伙,搞不好真是信口胡扯的。
在这样的细细搜寻之中,倒是有一样东西引起了任平生的注意。在那山壁下的一株白色野花上,有一群小指大小的石蜂,正轮番贪婪地吮吸那花心中的蜜~汁。按理说,一般的石蜂都是黄褐色,个头也最多只有小指一半的大小;那一群白色野花上的石蜂,却是通体莹白,跟那花瓣的颜色融为一体,初时还不易注意到。更为奇怪的是,哪些异类石蜂,近半个时辰之内,每一只都已经来回数十次,都是停留在那朵白花之上;就算是把那朵花连同花草一起啃食,也早吃完了,而它只不过是吮食花蜜!
难道这些奇异的玉色石蜂,是他们捕捉那蜓翼天蚕的诱饵?这也说不通啊,体型如此“庞大”的蜂类,会以蛆蛹为食,却没见过一只蚕虫能捕食黄蜂的。
任平生以知境将自身气机融入天地,才发现白花的根茎,竟然是被做了手脚的。根茎内中通了细管,有蜜~汁源源渗出,取之不尽。难怪哪只白蜂会对那朵白花如此情有独钟。
所谓以知境融入,不过是凝神入定之中,以知觉境界构建的意象,似真非真。毕竟他并不是修道之人,也没如练气之门,知境的天人合一,只能用于望气,在御敌攻防中却并无实质的效用。
方圆数十丈内那如同寂寂山林,涓涓泉流般平淡无波的气机,突然泛起一阵极强的涟漪,如同久伺岸边枝头的翠鸟,突然闪身冲入那平静如镜的池塘水面,只是瞬息点起一道水花,便即泛起连连水波,往四周迅速扩散开来。
在任平生的知境之中,不远处出现一只长着两对长长青蜓翼翅的虫子,在敌空中迅疾翩飞,片刻不停。那虫子飞掠的速度之快,一振翅,便是直线拔高十数丈;一伏首又是如离弦之箭坠下十数丈,比高空跌落的速度还快;常人根本无法以肉眼捕捉其飞行轨迹,更别说看清其翅膀下的体型大小了。只不过从那翅膀的翼展,比之普通的蜻蜓,起码能大个四五倍。
难道这就是所谓的蜓翼天蚕!
任平生自问在十多年的狩猎生涯中,也从未见过此类物种。在看那隐伏暗处的捕猎之人,气机毫无波澜变化,显然还没发现哪只奇怪虫子的靠近。
只见哪只蜓翼怪虫,飞行轨迹十分古怪地靠近了那巢穴之地十余丈的范围,便开始在外围盘旋绕飞,时高时低,似在仔细侦察有无“外敌”擅闯的痕迹。
待哪只怪虫如同残影一掠而过的任平生藏身的大树之下,李曦莲轻轻以肘尖顶了顶任平生的腰肋,显然她也开始察觉的到了。
山壁下,那一群疯狂采集花蜜的白玉石蜂,依然在那方寸花朵上,轮番勤耕不辍,丝毫没有留意到怪虫的临近。
也就是片刻之后,那一群高居昆虫世界食物链顶端的石蜂,突然一阵惊扰,轰然飞散,如临大敌。只见哪只蜓翼怪虫突然冲入蜂群,化作一道白线,几下旋绕翻飞,那一群石蜂竟如同一阵急雨般,纷纷掉落在地,一只不漏。
在看那些掉落地上,兀自慌乱爬行的石蜂,翅膀尽折,却并无一只死伤;数十只蜂子在地面分布的范围,不足方圆一丈。
那隐伏周围的八人,终于发出了极强的气机律动!
各人的身形位置,却毫无变化,只是每人手上,做了个幅度不大的隐秘动作。
任平生只觉那边整面山壁的景象,突然有一阵肉眼难以察觉的晃动;原来是一张几近透明的细丝纱网,底边早已固定于地面,而纱网的上边,则在那八人的操控之下,被瞬间剥离那片山壁,凌空罩下。
哪只正准备对地上那些石蜂来一场饕餮盛宴的怪虫,似乎也感知到了危机的降临,疾飞的身形只是略一迟滞,便迅速变向,弃了即将到口的美食,往外疾逃。
黑暗之中,那捕猎的八人应该也看不见哪只怪虫的身形轨迹,却对它的习性反应,似乎了如指掌。石蜂群的受惊,便是收网的信号。那丝网一旦收下,边缘下落的速度,同样疾如闪电。
哪只没头没脑地往外疾飞的怪虫,刚刚掠出三四丈远,便即一头撞在下落中的丝网边缘,却并没有被丝网黏住。此路不同,哪只怪虫旋即变向,身形骤然下落丈余,几乎是贴地往另一侧飞出。此时它逃遁的方向,
正好是任平生藏身的这棵大树之下。
任平生心知肚明,这帮人拉网的速度,绝赶不上怪虫的变向逃遁之快。既然都是同行,无心闯入的他,却有心玉成那位陈师兄的好事。早已扣在任平生手心的两颗卵石,突然脱身飞出。
任平生以望气之道悟出的掷石之法,跟他御风掠行的术法,如初一辙;对飞石劲力与速度的控制,已臻极致。那两颗飞石一触到丝网边缘,这一边拉网的两人,只觉手中一轻,网边一闪而下。还没有人来得及看清是怎么回事,那条轻柔而不易受力的网边,竟已经直线贴地。
那只怪虫急冲而来的身形,往丝网上一撞,已经来不及凌空变向,终于掉落在地。
这时别说身具神妙望气之法的任平生,便是树下那些捕猎者,以道教修士的极强目力,也已经能在黑暗中隐约看到哪只怪虫的形状。两双翼展极尽一尺的翅膀,形如蜓翼;而那一对翅膀之下,却不是只蜻蜓的身子,而是一条粗壮白嫩如同小儿腕臂的蠕虫;头如蚕蛹,身如蚕蛆,身长足有五六寸。
细察其气机流转,只见那蜓翼天蚕的体内,有莹白如凝脂的光色飞速穿梭,蕴含极强的天地灵气。
那些捕猎者们,忍不住纵声欢呼。另外一边的网边绳索,也已经缓缓贴地。
哪只不幸落难的蜓翼天蚕,似有灵性,那如披软甲的小脑袋晃动一下,一双漆黑混元如豆的小眼,对着任平生藏身的大树怒目而视。显然,那小家伙已经察觉到了那个令自己身陷囹圄的罪魁祸首,就躲在树上。
只不过也就是瞬息之间的幽怨表露,哪只怪虫再次急剧地晃动脑袋,身上的那两对巨型蜓翼,也开始飞速振动起来。
那片笼罩方圆数丈的巨大丝网,四边贴地,只是因地上多有灌木长草支撑,所以丝网笼罩之下的蜓翼天蚕,仍有不小的自由活动空间。那八个捕猎者,已经悉数从隐藏出现出身形,分三面控制这贴地的网边,却并无一人出手,去捕捉已经身在樊笼中的哪只怪虫。
那陈思诚,显然是这次捕猎的领队之人,稳固了丝网牢笼,确保无虞之后,这才转身仰头,望向任平生藏身的大树,双手抱拳,朗声道:“不知何方高人在此出手相助,西乔山玄真观弟子陈思诚,携众师弟多谢前辈义举;前辈若不嫌弃,不妨现身一见。”
这陈思诚的致谢之言,十分讲究;已经涉足江湖大半年的任平生,焉有听不明白之理。人家道谢之前,先自报家门,说好了,这是西乔山弟子的猎场,你出手相助,我谢过了;但你若是有意横插一脚,那就得掂量掂量,西乔山这座仅次于道教圣殿鸿蒙山的巨无霸宗门,你是否招惹得起。
任平生与李曦莲相视一笑,对方言语之中的倨傲之意,倒也无所谓了;反正对这只自己一无所知的怪虫,他并无任何窥觑之心。
于是这位年方十五的少年“前辈”,与一位貌若天仙的二八少女,从高高的树冠上飞身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