荫内莎在兰溪洞为计智狐摆酒接风,问道:“此行如何?”计智狐说了夜行灵魔他们降顺之事。荫内莎大喜,亲自为计智狐把盏。计智狐连饮三大杯,道:“魔主如欲战胜狒尔量,这些人尚嫌不够。”
荫内莎问道:“军师又有何计?”计智狐道:“在下听说:牛头山有一人姓石名冲,魔法武技了得,他又有两个叔伯兄弟:石树、石敢。此二人**皆是家族所传,甚是厉害。那石冲又有三个至交:楼青、楼修和楼从,俱是魔法高手。石树也有两个挚友:赵原、赵得,**不落人后。石敢却有四个至交:季奇、季果、季甬、季本。这四个会驱风火雷电,但凡合力运功,飞沙走石,天昏地暗。这一伙共是十二人,若都投魔主麾下,大壮声威。”荫内莎道:“甚好,只是不知怎样得他入伙?”计智狐道:“我闻石冲心仪傍湖山庄穆太公的姑娘仙漪,穆太公是皇亲国戚,眼格甚高,石冲托多人求聘,穆太公只是不允。而雪境山边骇也想要仙漪为妻,此人魔法武技不在石冲之下,手下有七个魔头:丛武、楚可、柯并、孟顾、鹿扣、花为果、屈成林,都是魔法世界中数得着的人物。这个里面大有文章可做。”荫内莎听得频频点头。
计智狐思量良久,道:“在下想让石冲得了仙漪姑娘。”荫内莎问道:“军师想以仙漪为饵,挑动石冲与边骇大战乎?”计智狐摇手道:“不可不可,在下要让他二人都娶得仙漪姑娘,只是有个先后。”荫内莎怀疑道:“一女而嫁二夫,怎能成功?”计智狐笑道:“魔主拭目以待,后来必见。”便遣火芙蓉外出打探。
不日,火芙蓉回来,计智狐问:“干事如何?”火芙蓉道:“穆太公确是皇亲国戚,家族地位尊贵,山庄阔大齐整。”计智狐问:“穆太公身边最亲近的都有谁?他有何习性?”火芙蓉道:“有穆公子、仙漪姑娘,还有总管屈万行。穆公子和仙漪姑娘都是大孝之人。穆家继承祖业吃饭,穆太公生性节俭,是个做家的人,最不喜铺张浪费。常道:‘黄金本无种,出自勤俭家’;‘饱时省一口,饿时得一斗’。”
计智狐道:“穆家既有这总管,我得冒他至亲行事。”当下耸身变成个教书先生,前往雪境山拜见边骇。到了寨门口,通报进去。边骇请入正厅相见。计智狐大步走进去,边骇见他眼生,也不教坐,便问:“先生尊姓大名?找我何事?”计智狐笑眉笑眼,问道:“闻魔主想娶仙漪姑娘为妻?”边骇道:“确有此意,然则与先生何干?”计智狐道:“魔主不想娶仙漪姑娘耶?小生告退。”边骇慌忙离座,挽住手道:“我知先生好意,何不助我?”即分宾主而坐,命丫环奉茶。计智狐自报姓名“屈万路”,是个教书先生。
当下计智狐喝了半盏香茶,方道:“小生有一个胞弟,现在傍湖山庄做总管,名叫屈万行。他与穆太公最好,我修书一封,让他去穆太公面前说些好话,或许美事能成。”边骇道:“如此深谢先生。”计智狐怀中掏出书信,道:“书已修好,魔主可即派人送去。”边骇接书大喜,便让手下快马送去。计智狐告辞欲行,边骇赠他厚礼,计智狐挟之大笑而去。
数日后,计智狐领着一人来到寨中,那人眉清目秀,态度沉稳,着装得体,一丝不苟,浑身上下都显出精明强干的样子。计智狐道:“他便是屈万行,小生胞弟。”这个正是假屈万行,计智狐叫巫樱化身变的。
边骇请坐奉茶,这假屈万行便道:“不是亲兄唤我,如何肯来!那穆太公是皇亲国戚,家门中有多少讲究,他会轻易答应你提亲?”边骇拱手道:“全仗总管指点,皆听安排,一切用度都在小的身上,事成之后自有重酬。”计智狐故意问道:“穆太公是个什么样人?习性如何?”假屈万行应道:“穆太公见过多少场面!他是个生性豪爽,大方好客之人,最不喜欢土财主吝啬鬼的样范。有道是‘有钱能使鬼推磨’,天下多少事都败在一个财字上!先生此番前去提亲,须做的好看,不可过于省俭。”边骇道:“这个自然,愿倾其所有。”便唤总管率一百人,俱披红挂彩,入街市采买物品。备办齐全后,择吉日便举众出发,去那傍湖山庄提亲。
自离了雪境山地面,一路吹吹打打,锣鼓喧天,三四十面彩旗上,都写着“提亲”两个大字。但凡有些模样的村镇,都要进去歇个脚。吃的用的玩的,都要最好的,临走时都是送上一倍的利钱,那些店主喜得合不拢嘴。这一路过去,也行了两三百里,住了七八个村店。沿路都闹动了,下水那些店家早早地洒扫除布,只为了迎他。
到了山庄门口,一队人马停住,仍然吹吹打打,锣鼓喧天,那三四十面彩旗迎风猎猎。庄客迅即报入。不一会,一群人簇着穆太公涌出,那太公白须白眉,两眼深陷,目光炯然,手里拄个虎头拐。
边骇上前揖手道:“太公在上,小子边骇,拜见太公。”穆太公问:“你这一路怎样来?”边骇道:“住最好的店,吃最好的饭,沿途的旅馆都给他双倍的利钱,都教他知道小的是怎样的提亲者。吹吹打打,锣鼓喧天,彩旗飘飘,让他路人尽都晓得。”
穆太公目光扫视一回,道:“你到我这村庄上,为何扛抬这许多东西?”边骇暗道:“太公定是嫌少,所以正话反说。”因道:“小的一时匆忙,疏于备办,只这些聘礼,羞煞小人也。明日回去,再着人送来。”
穆太公道:“你怎样再送得来?”边骇道:“今日聘礼数目上再加三倍,如何?”穆太公皱眉道:“你道我喜欢这些财礼?”那边骇是个粗人,脱口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太公为何不喜欢财礼?”
只见那穆太公听了,气得胡须抖动,身子颤颤巍巍的。边骇道:“太公为何如此模样,莫非身体不适?”穆太公拿那虎头拐指着边骇道:“快走!快走!”边骇叫道:“老太公要什么?小的不是没钱,要的话半个山头也弄了来!”
穆太公返身走进大门,以拐杖点地骂道:“丧门星,败家子!怎敢到我庄上提亲!这蛮子屡屡索要仙漪为妻,我本就看他不上,现在又做出这等恶事,坏我闺女名声,老夫便是到阴曹地府,也不会与你!”
那边骇吃个大闷包,只好打道回府,一路上偃旗息鼓,没精打采,好教人笑话。到家后,即刻派人找那“教书先生”论理,哪里还有人?手下楚可道:“或是有人冒充屈万行,行骗魔主?”边骇暗中派人潜入傍湖山庄去看屈万行,果然模样不同,并非一人。边骇大怒,又无处发泄,只有自认倒霉。楚可道:“若论情理,行骗者或是石冲。”边骇道:“我也这样想。”楚可道:“魔主可派人打探,近日石冲若有上门求聘之举,那就是他了。”边骇怒道:“我怎肯与他干休!”
再说这计智狐又变回原样,到街市里寻那绣工场,贴身定制几套精致的女子服饰,无非是锦衣、腰带、头饰、玉镯子这些。给了一两金子,店主称谢不已。裁缝师傅见了计智狐都是笑眉笑眼的模样。一周之后,计智狐上门取货,店主让女工用锦袋装了那些服饰,亲自提了,恭恭敬敬地送至门外,一再嘱她再来。计智狐又去旅店里,关闭房门,耸身变成个细眼小嘴的美人,又慢慢对镜妆扮妥贴,然后命丛留子备彩轿和马。那时上路,四个力夫抬轿,巫樱、丛留子、丛闻香骑马相随,一路往西边行去。
走了百多里路,但见地面渐渐开阔,远远地望见一派湖泊,烟生波起。那湖泊边上,大树成林,林中闪现出一所庄院来。那所庄院,青石作壁,飞檐斗拱,端得气派。
巫樱指着那庄院道:“就是这里了。”计智狐命停轿,丛留子、丛闻香下马撩起帐帏扶出。众人至庄前看时,见十多个庄客,正在门前空地上训犬走马。巫樱先上前与庄客拱手作礼。一庄客问道:“日头正中,你们是什么人,来我庄上做甚?”
巫樱道:“我家主人看你这庄院阔大,一定有许多好玩的,她要进去玩玩。”庄客道:“可怪!我这庄院里又不设游戏场,有什么好玩的?”巫樱道:“我家主人就是爱玩,你这庄院如此气派,便放我们进去游一游也好。”
庄客道:“你不看我们正忙?哪有功夫陪你耍嘴?快走,快走。”巫樱道;“我等只是随意一游,游后便走,我的主人是个大财神,但凡经过之处,播金撒银,无有不知,无有不喜,你如何拒绝大财神到来?”
庄客道:“我主人有的是钱,他不用庄院赚钱。你们快走!”巫樱道:“这是什么地方,又是什么人,如此地不识趣!”庄客听骂他不识趣,变了面皮道:“你若不走,就不怕我放狗来咬?”巫樱道:“你这人好怪,游一游又怎地?不见得就踏平了哪块地皮!”
庄家怒道:“你走不走?若不走真的放狗来咬!”巫樱也怒道:“你这人是恶杀都!我只说了这几句,便要放狗来咬!”那些庄客便拥过来。内中一个狼眼狮鼻面目凶恶的汉子牵条巨犬,把链子放松了,那巨犬跃跃欲扑。
巫樱叫道:“都不要来,我先教这汉子着了道儿!”恰待动手,就见庄里走出一个中年人来,喝问庄客道:“你们做什么吵个不休?”那人年纪四十上下,态度轩昂,穿一件直襟长袍,宽腰带,上挂古朴沉郁的墨玉。
庄客道:“这些人硬要闯进来,在下劝他不住。”巫樱便道:“我等是凤音山来的,走州过府,专要玩那一等一的好地方。我主人看你这庄院阔大,气势不凡,有意在此逗留一时半会,可奈这些庄家不肯,只要赶我们走。”
那人见这几个都是女人,又长得美丽,因此心里不防她。便道:“原来如此,我这庄院确实阔大,气势不凡,既是你们想游,不妨请进。”于是引她众人进入前厅侧房,分宾主而坐。
那人坐定道:“我是这里的总管,上有主人,你们进来游玩,我就禀他一声也好。”计智狐道:“总管自便,小女在此等候,待总管禀过了,小女再玩不迟。”总管道:“我主是皇亲国戚,门规不少,若是有些不便,莫怪!莫怪!”巫樱道:“他是皇亲国戚,我主也是金枝玉叶,有什么不便的?”那总管让侍女奉茶,自己到中庭去了。
不一会,却见总管引着位公子走来。那公子面如满月,身量匀称,丰神俊朗。总管道:“老主人没空,正接待兵马都监大人,这位是小主人,有话可与他说。”计智狐暗道:“正要他来,他就来了,此人好听话!”当下拜了那公子。公子也连忙回礼。道:“敝姓穆。此处是祖上庄院,经历三代,故颇有些气象,各位如有意观赏,就请自便。在下愿做个引路的。”这穆公子见这几个都是美人,又见那个称作主人的姑娘国色天香,沉鱼落雁,心都有点酥软了。巫樱回道:“我等是凤音山来的,这位梅姑娘,是我主人。”双方又客套一番。
计智狐蹙起眉头道:“庄院虽好,无奈肚中无食,怎么游玩?”穆公子一楞神,笑道:“正是午饭时分,是我失了计较。”遂请入食厅,吩咐下人去厨房点菜。不一会,排下几盘牛羊肉和鱼鲜,七八样菜蔬,各人面前摆一副碗筷。姑娘们解了行装,分主次坐定,两个丫环上来,往盏子里注酒。穆公子指桌面上道:“些须土产,不成敬意。”计智狐道:“感谢公子赐席。”当下吃了那席酒菜。饭后又尝了些时鲜水果,喝了两三道茶。
巫樱道:“可以游玩贵庄了。”穆公子便引计智狐她们四处转看。无非是些假山叠泉,亭台楼榭的,也无甚稀奇。看了一回,又在歇亭里坐了一会。冬日昼短,看树梢头上,早推出那轮明月来。
穆公子道:“玉兔东升,清辉万里,可请姑娘赏月。”令庄客向后花园中排下红木桌椅,厨子做了十二道精美菜肴端上来,侧边小圆桌上,摆放各式各样的时鲜水果和细软糕点。穆公子就请计智狐一行入座。计智狐看了道:“甚么道理,要公子如此破费。”穆公子道:“些须本地菜,不成敬意。”计智狐道:“我等不过是匆匆过客,今日借宿一晚,明天又往别处去了,又不曾于公子有些好处,公子为何这般殷勤?说不好听点,这几个只怕都是来骗吃骗喝的!”穆公子笑道:“哪能呢,姑娘幽默。”计智狐道:“一点不幽默!我这几个就是骗吃骗喝的,除此之外,还在公子身上有些大盘算。”穆公子道:“姑娘如此说时,穆某只比作自己,穆某宁可相信自己才是骗子,姑娘是何等样人,怎能与骗子沾边?”计智狐笑起来,心中暗道:“此人好痴!”
穆公子就请开席。计智狐拈筷放下,又道:“怎么不见太公到来?”穆公子道:“家父有事,没空过来,姑娘莫怪。”计智狐欠身道:“有道是:‘父母恩,不敢忘’。我等在此多有吵扰,又蒙盛情款待,此皆是太公所赐,若不能当面致谢,实不自在。”急立起作辞席之态。穆公子本是大孝之人,计智狐的话字字碰在心上,因连连点头道:“姑娘如此诚心,穆某定教见家父一面。”计智狐道:“你说话算数?”穆公子笑道:“姑娘但请放心!他是我老子,我是他儿子,哪有儿子要见老子见不成的?”计智狐方才坐下。席间谈诗论画,也说些家常故事,主宾甚欢。
那场赏月宴直吃到子夜时分,穆公子见计智狐已有倦意,便让总管安排房间让她们就寝。总管拉他至偏僻处道:“这些人也没个来历,只听他嘴巴说,知他是谁?公子不要着了他道儿!”穆公子道:“如此说来,让她们哪里去?赶了去还是撵了去?”总管道:“在下也不曾说赶撵她,只教公子夜里不要睡得太实,以防万一。”穆公子不悦,不让总管插手,自去调配房子让计智狐那些人住。
计智狐向穆公子道:“庄院这么大,有守夜的么?晚上安静么?”穆公子道:“姑娘但请放心,我这庄院护卫甚严,数十年来,并未出事。”计智狐道:“真没事?小女睡相不好,但有些鸡飞狗跳的,也会不眠。”穆公子见她娇怯,怕有个什么三长两短,便安顿她到正中大房中休息,自己就在侧房睡。那时月上中天,万簌无声,但见窗纸上树枝摇曳。
睡到半夜,忽听正中大房中乱嚷:“有贼!”那穆公子第一时间跳起来,来不及穿衣,赤脚冲了出去。
只听里面计智狐大叫:“此人无礼,快来救我!”那穆公子听了,怒火冲天,恨不得变成个双头恶魔,六臂巨人,将那贼人扯成碎片。当下运起天雷功,破门而入,只见灯都灭了,窗格也关闭着,一片漆黑,不见人影。
那穆公子聪明,张开双臂乱摸,他意下男女有别,一摸便知。计智狐修炼之人,目能透壁,自然都看得清清楚楚。见穆公子这等姿态,便吐几口粗气,嘴里叫道:“快从了我!”引他过来。穆公子循声扑去,正抓着计智狐,计智狐握定他那只胳膊,做男声道:“着个光饼!”对准面颊,左右开弓,噼里啪啦,抽了十多记。穆公子一手腾空,朝着计智狐就是几下盲拳,计智狐哪里着在意里。计智狐又粗声道:“着个杠面!”将一把破扇骨对着他脸上乱扫。穆公子跳起老高,一记高空霹雳拳,乱盖下来。都被计智狐轻轻避开。
穆公子还要出招,计智狐拢起他的双臂,将他整个人来个兜转,对准屁股一踢,穆公子飞了出去,额头正撞中墙柱。穆公子兀自乱吼,要与贼人拼命。众多护院涌入,火把照耀如同白昼。只见穆公子在墙角地下乱摸乱抓,挣扎不起。那“梅姑娘”娇羞万分,掩面而泣。众人赶忙扶起穆公子。计智狐就着火光偷眼看时,只见穆公子鼻青脸肿,额角上流出血来,知道打得不轻。心里好笑。穆公子搡开众护卫,便去安慰计智狐,嘘长问短。倒见他一片痴心。
计智狐怪道:“你说你这庄院数十年来并未有事,怎么今夜偏偏出了乱子?你说什么?”穆公子惶恐,只道:“天要玩我!天要玩我!”计智狐就又在心里笑了一回。穆公子睁着个眼只是上下看她,生怕有什么差池。
计智狐嗔道:“就你这菜鸟功夫,怎么保护本姑娘?何不拜师学艺?”因问:“公子有兄弟姐妹否?”穆公子道:“我有个妹妹,貌如天仙,多有魔法高深者求她为妻。”计智狐正中下怀,却道:“不信有此事,你说那些人名叫什么?”穆公子道:“有牛头山石冲,雪境山边骇。这两人若娶我妹妹,便可向他学习魔法。”计智狐叫道:“这两个我认识!都是一等一的魔法高手,公子若向他学习,何愁不成功?”穆公子喜不自胜,道:“姑娘高见,穆某当促成此事。”
计智狐道:“我又不信此事,你是个大孝子,若你爹不允,又当如何?”穆公子道:“就说穆某要与姑娘成亲,想拜个高人学艺,保护姑娘。穆某虚长二十五岁,正是当娶之年。我若告诉父亲大人,恰是搔着他痒处。”计智狐笑道:“你会圆谎!告诉你,我不是什么梅姑娘,只是修炼千年的狐精,休要吃后悔药!”穆公子道:“姑娘说笑话。”计智狐道:“不是笑话!千真万确的!我今先与你说清,不要做了夫妻又来怪我!”穆公子道:“若有这样的狐精,岂不天下大乱了?”计智狐笑道:“正是!正是!”穆公子道:“姑娘最有趣的,便是会开这玩笑。”计智狐叫道:“以后教你看我的玩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