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伯特根本没想到萨尔会在这个时候醒来。
这个兽人看到了多少?他会不会喊人来?或者在护卫队长回来的时候提醒对方?无论哪个结果都糟糕透顶,艾伯特警惕的绷紧了肌肉,装出一副凶狠的样子瞪着萨尔,但实际上根本不知道如果对方喊叫起来的时候自己该怎么办。
萨尔并没有出声。他们沉默的僵持着,但门外已经传来了脚步声。艾伯特左右为难——是先阻止萨尔告密呢,还是先伪装一下看护卫队长会不会被放倒?
最后他还是飞快的窜回了床上,假装自己还在熟睡。因为他的确不知道该怎么做,总不能直接给萨尔一剑吧?
艾伯特在床上躺平,浑身因为紧张而变得僵硬。他凝神聆听周围的动静,随时做好了暴起突袭的准备。
屋里非常安静,只有护卫队长关门和走动的脚步声。沉重的步伐移到了桌边,然后是倒水的声音。这时候艾伯特紧张的都快窒息了。但他始终没有听到其他的声音响起,只有平稳的呼吸声和自己急促的心跳。接着是咕咚咕咚的喝水声,他差点就错过了,但随后那一声闷响的声音大到谁都不可能忽视。
艾伯特猛地坐起身来,看到护卫队长已经一头栽倒在了地上,手里还攥着那个杯子。他的第一反应是松了口气,然后意识到他的麻醉药好像放的有点多了。
“他死了吗?”一个低沉的声音问道。
艾伯特猝不及防之下差点被吓得跳起来。他受惊的看向声音传来的地方,萨尔正静静的看着他,眼里的神色还是很平静。
“不……”艾伯特下意识的回答道,“我用的是麻醉药。他会一直睡到明天早上…大概?”
萨尔微微点了点头表示明白。
“等等,我也想问,”艾伯特忍不住说道,“你刚才为什么不提醒他?”
“为什么我要这么做?”
“因为,呃……”艾伯特本想说你是被人类养大的,但当他看到萨尔身上那些几乎缠遍了全身的绷带的时候,他发现这个理由一点都站不住脚。
布莱克摩尔的残暴和冷血连他这个聆听者都感觉心寒,亲身经历的萨尔又会是什么感觉?艾伯特无法想象那种感受。他听说萨尔算是被布莱克摩尔养大的,那么如果他的导师也这么对待他,艾伯特怀疑自己是否能够承受的下来。
“抱歉。”最后他放弃了寻找理由,干脆的说道。
萨尔的眼里露出了惊讶的神色:“你在对我道歉?”
“是的。”艾伯特肯定的回答。
虽然他对萨尔的身份和所做的事情仍有介怀,但承认自己的错误是一个圣光的侍奉者所必须具备的品德之一。艾伯特一直在用这些准则要求自己的行为举止,尤其是在圣光刚刚回应了他的情况下,年轻的圣骑士的道德水准直线上升中。
“我为刚才对你的误解表示歉意。”他进一步认真的解释道。
萨尔吃惊的看了他一会儿,当确认了他的话并非是出于恐惧或是其他原因以后,兽人的目光温和了起来。
“你没必要如此郑重的对我道歉。”他声音低沉的说,“这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而事实上,”他停顿了一会儿以后,又继续说道,“应该道歉的是我。”
这下换成艾伯特惊讶了。他完全不理解萨尔有什么需要道歉的地方。
“今天上午,”萨尔说,“我原本不应该失控的。我从未使用过那种力量,他们在教我战斗的时候要求我保持理智。我本应该通过技巧和你们对抗,但我当时被吓到了,所以我彻底的失控了,结果伤到了你的同伴。我很抱歉,真的。”
艾伯特难以置信的和对方对视了一会儿,终于确认萨尔说的话也是发自内心的。圣光在上,他从来没想过一个兽人能够如此的理智,克制,彬彬有礼。如果不看外表,他还会以为和自己对话的是一个受到良好教育的人类。
“但我得说,你也没必要道歉。”最后他说道,“你差点杀了狄宁,但圣光保佑,他已经没事了。我也差点杀了你,而且这场比赛最后还是你……输了。”他卡顿了一下,不确定这么说有没有冒犯到萨尔的自尊心。
但看起来萨尔并没有介怀。“你们打得很好,”他坦诚的说,“那是你们应得的胜利。”
然后他们就一起沉默了下来,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什么。面对这个出乎意料的正直和宽厚的兽人,艾伯特一点都不想提到他身上那些被殴打的伤口,但他发现自己很难绕开这个。
幸好,有人及时的解救了他。
“说真的,我现在难道是正躺在暴风城的教堂里吗?”一个声音冷冷的说道,“两位的高尚品行真是令人赞叹啊。”
虽然嘴上这么说着,但他的语调中一点赞叹都没有,反而充满了嫌弃的意味。
“狄宁!”艾伯特惊喜的叫道,“你醒了!”
“当然,当然,”狄宁不耐烦的说,“我又不是鱼,不会睁着眼睛睡觉。”
他费劲的撑起自己,试图坐起来。艾伯特连忙跳下床跑去扶他。但狄宁摆了摆手,拒绝了他的帮助,自己在床上坐稳。
艾伯特没有介意,他满心喜悦的看着狄宁挺直的腰背。他的同伴的恢复速度出乎他的意料,但这无疑是好消息。狄宁恢复的再怎么快都不为过。
“感谢圣光!”他情不自禁的感叹道,“你能这么快就醒过来真是太好了。”
狄宁意味深长的看着他。
“是啊,”他说,“确实应该感谢圣光。嗯,也感谢你,我的朋友。”
艾伯特瞬间震惊的连否认的忘了。他张大了嘴,呆呆的看着狄宁,脑袋里一片混乱,最后只剩下一个念头——他是怎么知道的?
“你不是……”还没恢复意识吗?
狄宁眯起眼,考虑用不用再来一次大段的解说好让他明白自己到底问了个多蠢的问题——当你的伤势以奇迹般的速度迅速愈合,而身边正好有一个圣光的信徒的时候,你不会去怀疑他吗?
但他确实是很累了,于是毫不犹豫的换了个话题:“不过我得说,伙计,下次在你治疗我之前,先把骨头掰正了行吗?”
虽然他的身体出于维持巅峰状态的本能会自发的调整错位变形的骨骼,但还是会疼的。狄宁深切的怀疑自己做噩梦就是这个原因——是的,梦到卡德加那个逗逼对自己说教,对他而言这就是噩梦。
“抱歉……”艾伯特内疚的小声说道,“我第一次用圣光之力治疗伤口,没想到还要这么做……”
狄宁愕然。他还真没想到艾伯特居然是个新手。一般来说,圣骑士和牧师接受洗礼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学习如何使用圣光之力战斗和治疗。没有完成这项课程的话,导师是不可能允许他们的学徒外出冒险的。
不过也有另一种解释,艾伯特接受过长期的战斗训练,他显然是被作为圣骑士而不是牧师培养的。圣骑士精于战斗而不擅长治疗,如果他的经历贫乏一点,那么第一次尝试用圣光治疗他人也不是不可能的。
狄宁沉默了一会儿才慢吞吞的开口:“…其实不是什么大问题,我是说,就第一次而言,你做的还算不错了。”比大多数人都要强。
虽然他的口气相当的别扭,但艾伯特也是一如既往的好哄,准确的理解了他表扬的意思,年轻人瞬间精神抖擞起来。
“好了,”狄宁迅速的转移了话题,抬眼看向了萨尔,“现在该我们聊聊了,蓝眼睛的,你是哪个氏族的?”
他这是明知故问。没有谁会比他更了解萨尔的身世和未来。但狄宁不可能把这事说出来,而且更重要的是,他总得找个借口来向艾伯特解释为什么之前一直打算杀死萨尔的自己突然改变了主意,尤其还是在被对方打到半死以后。
——虽然他自己也不是很明白为什么。大概是被卡德加传染了?只是梦到就会有这样的效果,真是太可怕了。
他们交谈的时候,萨尔一直在悄悄的看着。虽然早就习惯了独自作战,但他现在真的很羡慕这两个人的默契和彼此维护,这也让他觉得有点孤单。冷不丁听到狄宁的问题,他吓了一大跳,有点手足无措的回答:“什……什么是氏族?”
狄宁皱起眉:“你不知道?你的父母没跟你说过?”
这个问题让萨尔骤然消沉了下来。
“我没见过我的父母。”他小声的说,“从我记事起我就跟人类在一起。”
艾伯特责怪的戳了狄宁一下,被后者不耐烦的推到一边去坐。于是他不得不开口插嘴道:“为什么你要问这个?”
狄宁默默的在心底给搭档点了个赞。
“因为蓝眼睛的兽人很少见。”他回答道,“非常少见……我只知道一个兽人有蓝色的眼睛,但他大概早就死了。”
萨尔立刻问道:“他是谁?”一种直觉告诉他这个问题的答案非常重要,他几乎克制不住自己急切的心情。
“霜狼氏族的酋长杜隆坦的儿子。在他的父母遭到刺杀的时候那个孩子还不到一岁,甚至连正式的名字都没有。”
狄宁收获到了两双疑惑的眼睛。这让他意识到这句话里包含的问题太多了。于是他叹了口气,决定从头开始讲起。
从兽人氏族的古老家乡德拉诺开始,到他们饮下恶魔之血,来到艾泽拉斯,再到杜隆坦的警告和被杀,最后是古尔丹的死和部落的失败。他用尽可能简练的话语解释了有限的疑问。当最后一句话的尾音落下,房间里迎来了长时间的安静。
“我从来没想到部落居然拥有这样的故事。”艾伯特感慨道,“不过为什么我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些?”
“因为你蠢。”狄宁残暴的解决了他的好奇心。但他随后还是解释了一句,“杀死野兽的感觉和杀死人的感觉是不一样的。”
艾伯特的脸上露出了复杂的表情。
萨尔没有在意他们的交谈。他深深的沉浸在了那些故事里。在他从小到大所受到的教育中,充斥着兽人是野兽,是恶魔,是低等生物的言论,他曾为自己的种族而感到难过。但现在当他知道他的族人的历史之后,萨尔喜悦的发现兽人并非没有高尚的品格。比如说杜隆坦,这位正直的酋长的故事让他心生敬佩。而且——
“他可能是我的父亲。”萨尔喃喃的说,但就像是害怕什么似的,他立刻否认道,“不,这不可能——但如果我能见见他们,如果我能向他们学习,和他们一起生活……”
那他就别无所求了。
狄宁打断了他们的思考:“好了,伙计们,我说了这么多不是为了给你们讲睡前故事的。”他看向萨尔,“我本来是想,如果你是个霜狼兽人的话,你会更理智,也更好沟通。这样说不定我们能够合作。现在看来,不管你是哪个氏族的,都足够冷静,那么——”
“我们一起逃出这里,怎么样?”
逃出这里。
萨尔那颗刚刚平静下来的心瞬间又剧烈的跳动了起来。他不得不承认这个邀请根本无法拒绝。如果是之前,他还不会这么快下定决心,但经历过布莱克摩尔对他的殴打和羞辱之后,萨尔已经不想继续他的奴隶生涯了。
他可以逃出这里,然后去找他的族人。
萨尔几乎是立刻就想要答应下来,但他猛地想起了一个人。他不能就这么不告而别,让这座城堡里唯一真正关心他的人担忧。
“当然,但是…”他迟疑的说,“我得先去找一个人,我是说……她可能会对我们有帮助…”
狄宁扬起眉毛。
“如果你指的是现在正躲在门外偷听的那个女孩,那么你现在就可以和她谈谈。”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