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说踢他,你干嘛害怕?”
“被你这猫戏老鼠的眼神盯着说这种话,是个男人都会害怕好吗!”
“心里有鬼,老实交代!”
“山里就我一个人族,真没什么!”
“那,有没有母猴子,狐狸精,美女蛇之类的呢?”
“你也太能胡思乱想了吧!什么都没有……没……没有……”项金突然想起确实有一只狐狸,他还吃了人家两个珍贵的果实,顿时有些心虚,说话声音底气不足。
“哼哼!”荆玉笑着轻轻捶了他一拳,也不再多问,牵着他的手向东走,“快点儿。”
“我想——”
“我知道,但是我们要先买些酒菜。”
“你怎么知道?”
“你想什么我能知道一大半,留下一小半当作你的小秘密好了。”荆玉回头一笑,“我不会多问的。
“你先给我——”
“压制阵你自己冲击一下就好了。我又没对你动真格的。”
……
城西三十里,宇文嵩坐在树下调息。他的伤不算重,可也是伤,需要运功调息。
他突然睁眼,拔刀。
因为有人靠近他周身。
刀被项金用三根手指捏住,“不要紧张,是我们。”
没有了压制,他们的实力之间有了难以逾越的鸿沟。
荆玉给他一瓶丹药,“疗伤专用。”
宇文嵩吞下一颗,将剩余六颗还回来。
荆玉笑道:“我打伤了你,只治好你,不太公道吧,总该再赔偿你这段时间的痛苦。”
“可你也帮了我。”
“那你以后再帮我们啊,这样最公道。”
宇文嵩接受了丹药。
荆玉摆上酒菜,倒上两杯。
项金举杯邀他。
“我从不喝酒。”宇文嵩看着刀,“喝了酒,握刀就不稳了。”
出刀就会有偏差,就可能会败,可能死。
他可以败,但不能败给不公。
除了今天这一战之外,他出手只为公道。
所以,他不能败。
荆玉道:“今天你不用出刀。不论谁来找你麻烦,你都坐在这里喝酒。”
“每一天都很宝贵,我不想浪费任何一天。”
项金道:“弦崩久了会断。一个人永远紧绷着也不是一件好事。偶尔歇一歇,明天才会更有干劲儿。”
“好。”宇文嵩准备歇一天,仅此一次。
三个人只有两杯。
他端起酒杯问荆玉:“你不喝?”
荆玉笑道:“你们男人喝酒,我只配倒酒。”
宇文嵩一口酒下肚,呛得咳嗽,满脸通红。这是他第一次喝酒,第一次知道原来酒是这个味道,辛辣之后有醇香,流进肚子里发暖发热,像一团火,像真气流动的感觉。
荆玉在一旁笑道:“看来真是一个小弟弟。”
项金一口喝干,把酒杯一放,“少插嘴,倒酒!”
荆玉撇撇嘴,抱着坛子慢慢倾倒。
几杯酒喝下去,宇文嵩也习惯了。酒好像不那么辣,更香了。他发现自己酒量还可以,没有手脚迟钝的征兆。内力深厚之人大多不易醉。
所以他们换碗。
一大碗下肚,项金吃菜,边吃边聊,“我的一个捕头朋友曾经说过,因为官府的执法能力不能满足天下良民的需要,所以才会发生你昨日那种事情。”
“不错。如果天公地道,我何必练这把刀!”宇文嵩一向古井不波的脸上此时浮现出复杂的表情,有哀伤,有愤怒。
他一碗干尽,肚子里仿佛有一团火要冒出来,他的眼里也像是要冒火。
项金不知他经历过什么,不知该怎么劝慰他,只好喝酒。
酒不能浇灭人心中哀伤仇恨的火苗,却可以使它在短暂的更猛烈燃烧之后暂时微弱。
项金等了等,又说:“我觉得他和你很像。我很佩服他。”
佩服一个和你很像的人,就是在说佩服你。
“铁面,我也很佩服他。”宇文嵩也知道这个人,“最近他在忙碌潇湘镖局灭门惨案,带一些高手出门公干,不在京城。”
江湖上两大镖局,河洛镖局,潇湘镖局。
潇湘镖局实力不可小觑,竟然一夜之间被灭门,没留下一个活口。
准确的来说,还有一个活口。
潇湘镖局总镖头楚蛮子有两个儿子一个女儿。他的二儿子楚棘从小顶撞父兄,不服管教,与家庭镖局不和,早就独自闯荡,为人阴狠,杀人无算,浪迹天涯不知处,不与父兄往来。
所以,还剩下一个楚棘。
楚棘呢?
青州,海边,沙滩。
一个青年握着刀缓缓后退。他的身后就是海,蓝色的大海翻起白色的浪花,接天无际。
两个捕快缓缓向他逼近。一个使一把非常宽大的刀,像是从铡刀上拆下来的。另一个使一条长长的铁锁链,两端带有钢钩。
他们就是铡刀与钩锁。
“两位,今天一定要抓我?”
钩锁道:“一定。这位铡刀神捕包青玄,祖祖辈辈都是干这一行的,祖上还做过廷尉,做过京兆尹,手上这把刀就是祖宗传家的铡刀坏掉了,改造的,传到他已经是第十六代了。为了祖宗荣耀,他是决不允许自己失手的。”
包青玄握紧刀,面无表情道:“你不是祖传的手艺,你允许自己失手吗?”
钩锁笑道:“当然也不允许。”
“看来两位是一定不会放过我了。”青年一笑,已经退到海边,猛然扎进海水。
……
江阳城外,项金他们还在喝酒。
宇文嵩道:“如果他在,我今天会更麻烦。我们终究是不一样的。”
“天下违法者两手拿,世上不公事一刀切。”项金放下空碗,“每个人所坚持的正义都是有差别的吧,每个人在尽自己的力量维护正义时都有各自认为对的方式。你们是有不同,可你们能得到同样的敬佩赞扬。”
宇文嵩无言。
项金继续道:“不是有半个县的百姓称你青天大老爷吗,那可是对清官的称呼,他们认为你和公正廉明的地方官是一样的,他们甚至希望你能做他们的县令。江湖朋友叫你擎天手,说你只手可擎起一方青天。”
“青天?天高高在上,哪管世间疾苦。”宇文嵩抬头看天,“天之苍苍,其正色耶?其远而无所至极耶?其视下也,亦若是则已矣。苍天可能是离众生远了,看不清人间诸事。或许上苍看得很清楚,只是当把戏看了图个乐,毕竟还有一句话,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说得好!”项金想起自称天地主宰的师父,“老天不靠谱。”
“说得对!”荆玉也道:“老天不爱我了。”
“少插嘴,倒酒!”项金把筷子甩掉,想起自己小时候在石渠阁看修道故事武林奇闻时看到过一个人在惊涛骇浪指天大骂的故事,想起自己被龙宙扔在沙漠里差点死掉,也指着西北骂一句:“贼老天!你不仗义!”
宇文嵩道:“我这样说不是在骂天。虽说天地不仁,可毕竟生养了亿万生灵,尤其是人。天以万物与人,人无一物与天。一个人只要不厌弃自己的生命,只要还活着,就没有资格去怨恨他们,只有你不想活了,只有已经死了,才有资格质问他们为什么让你来到这世上受苦。”
……
酒喝多了最好睡觉,不要做别的事情。
宇文嵩很久没有睡得这般沉。一个人独自混迹江湖,睡得太死就可能真得会死。他今天难得不是一个人。
两个时辰过去,宇文嵩醒来已经戌时末了。明月高悬,打坐练功的两人也睁开眼睛。
“多谢,告辞。”宇文嵩握紧刀鞘,起身离开,步伐不紧不慢。
项金道:“能交你这个朋友,我很高兴。”
“我们不是朋友。因为我不能有朋友。”宇文嵩转过头来,眼里有些落寞,“我一旦有了朋友,有了私情,做事难免偏离公道。自己都不敢相信自己自己的道,人就不知何去何从了。”
项金能理解,“其实一个人能像你这样,虽然孤独,也挺潇洒的。一手擎天,威震江湖,你面貌也不赖,会有不少女孩子喜欢你。”
“人送外号是别人那样叫我。如果我自己给自己起一个,我会叫自己‘绝情断义’。”宇文嵩不想被很多女孩子喜欢,一个要走公道的人要斩断情义,没有亲朋。
项金道:“保重。”
宇文嵩已经走远,回头道:“再见。”
他继续不停向前走。
荆玉挥手笑道:“江湖再见!”
“少——嘶!”项金倒吸一口凉气,急忙抓住荆玉的手腕,“痛痛痛……”
荆玉两根手指掐他后腰一点儿皮肉,对他呲牙凶笑,“金哥哥,现在没有别人在了,你确定还要训我吗?”
“不了不了,我说少生气,生气就不好看了。”
荆玉狠狠捻了捻,放过他,“赶快回家去想好怎么跟父母告别。明天一早,我们辞家远游。”
项金揉着自己的后腰,“为什么?”
“我高兴。”
项金无语,这真是天下最大的道理,没法反驳。
荆玉笑着给他揉揉,“潇湘镖局灭门惨案,你不觉得江湖上的事情很有趣吗,怎么能少了我们这种无敌高手。”
项金撇撇嘴,“死人也有趣?”
“我刚才说了,江湖再见,那就一定是要在江湖里再见的。你少废话!就这么定了,你赶快回你家,明天辰时,塌墙处集合。我迟到你就等着,你这个迟到了两次的家伙,明天再敢迟到,哼哼!”荆玉和他对视着,踮起脚尖和他脸越靠越近,声音轻飘飘的,“我就让你体验一下你想想都觉得疼的那个疼到底是什么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