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江东去,带走一朝又一代。
江岸上项金弹指一道剑气,削平一块高石,坐在上面吃肉喝酒。
小兔儿在一旁烧烤,小羊儿给他们端菜。
“给你个机会解释一下吧,为什么又晚了?”
“这说起来话就长了,给你当睡前故事讲吧。”
“什么睡前故事啊!我睡觉有你什么事啊!你找揍吧。你今天运气不错,我的气都撒在别人身上了,你可以不用挨打了,所以请珍惜机会,不要惹我。”
项金吃吃喝喝一大半,把空酒壶放下,倒头扑在荆玉膝上,荆玉身子一僵,旋即放松。有旁人在场,她多少有点不好意思,却也不想推开他,只好硬着头皮默许他的行为。
项金小声咕哝:“跟过来的那两人是不是跟你有关系啊,你看那个人多伤心啊,你是不是——”
“是你妹啊!别胡思乱想。”
“你就是我妹啊。我醉了,睡着了。”
“都结丹境的人了,凡酒哪里能醉倒你,装的挺像。”荆玉轻抚项金后颈,大声道:“曹子懿,滚过来!”
“哈哈!郡主殿下安好,世子殿下安好,这,这有些尴尬啊,哈哈。”
“别!我们怎么当得起殿下二字。可不能乱喊。”荆玉纠正拍马屁戴高帽的曹美。
若是只有她自己,也就高高兴兴听了,她知道项金还是比较在乎这些敏感称谓,否则一旦被有心人指责僭越背礼,他们的父辈就多少有点麻烦。
项金一动不动,谁也不搭理,看不出来睡没睡。
“当得起当得起,只要郡主殿下喜欢听,反正现在也没别人,我又不敢往外说。”曹美拉着曹错小跑过来。他才不愿意跟踪荆玉,只是拉不住这个亲戚。
曹错自知高攀不起,可见项金衣着寒酸,不信他身份显赫,心中不平,非要跟来看看。
“好吧。你敢跟别人说出去的话,下场比刚才那个还要惨,哼哼!你刚才卜草说《易》之言我可听得清清楚楚,你咒我无人敢娶。”
“冤枉啊!既然殿下都听到了,那就明白我是在帮殿下阻拦麻烦。”
“明白,不然早赏你两脚了。谢了。不过你还要再解释解释,你看这个人刚喝了一壶酒跟喝了一壶醋似的,酸得快要掉眼泪了。”荆玉再摇头叹息假装忧愁也掩饰不住笑意,“你不跟他说明白讲透彻了,我就要罚你跟踪我的罪。”
“呃……”曹美尽可能组织用词让事情不那么尴尬难言,语言清晰将事情前因后果说一遍,又拉着曹错赔礼道歉,总算看项金有了反应,也不知他听明白没有,只见他翻了个身用荆玉的裙子擦了擦嘴。
“我,我忍了!”荆玉咽下这口气,转头摆摆手道:“去吧去吧。这满京城的官家子弟里你是为数不多的我瞧着顺眼的,好好保持,继续努力。”
“承蒙郡主殿下青睐,殿下青春永葆,姻缘美满!”
“行了。你拍我马屁也没用,我又不能提拔你。”
“或许世子以后会用到我呢。”
“我们以后寻仙问道去了,不问庙堂之事。”
曹美告退,走了几步笑道:“天地间无不在易,未有永不变者,世事难料,以后的事谁能说定呢。”
“喂!人都走了,事也说白了,起来吧。”
“不。”项金双臂环住她的腰,声音显得有点委屈。
“你不会还吃醋吧,有意思吗?”
“没有,我从开始就没吃醋,区区一个小人物我怎么会在意。”
“那你这黯然销魂的样子是怎么回事?”
“我不知道。我只是突然有些伤感,又说不来理由,好渴望拥抱,母亲或者是玉儿能抱抱我。”
“你这是缺爱的表现啊。如果是小虔那样从小到大孤独受欺有这种表现正常,你不应该啊,你自小事事顺心,家庭和睦,父母慈爱,本姑娘不能说对你关怀照顾体贴入微,也是一往情深,爱护多于欺负吧,怎么就缺爱了呢?一定是这三年你师父对你不好。哼,等我以后去要他给个交待!”
“呃,算了吧。师父对我不能说不好,只能说很不靠谱。我每日面对的都是妖兽,要吃我的或者被我吃的,还有一些不吃肉的与我井水不犯河水。每日在兽口里夺食,在獠牙下逃命。一条命去了九分师父才会救我。他的关爱很不明显,我感觉不到,心中可以依靠的只有自己。”
“可怜的金哥哥,现在你又回到家了,爱你的人都在。在你无助的时候,我就是你的依靠,我永远爱你,我们再也不分开了。”荆玉抚摸着他的后脑勺,轻拍他的背,安慰着他,“不开心就这样睡一觉吧,再醒来就有好心情了。”
“不用了,”项金翻身起来,对着江水隔空挥拳,震起浪花三丈高,大吼一声,“我感觉全身充满了力量!”
荆玉轻踢他膝盖,“鬼叫什么!看把小兔儿吓得。”
项金抱起她大步往回走,“回家喽。太过依赖别人是成不了强者的。作为未来最强的人,我怎么会沉浸在忧郁中,还要睡觉呢。我只需要你的拥抱,说两句爱我的话,就可以重新站起来,为了你奋斗。”
“爱你,爱你,永远爱你。不过,我希望你用我衣裙擦嘴这种事情不要有下次,否则就把你摁在地上踩脸,踩哭你!”
“我不怕,反正你现在打不过我了。”
“也是,我好后悔以前欺负你太轻了,没舍得狠狠蹂躏你几次好好玩玩,现在没机会了。”
“你若是那样对我,我肯定恨死你了,怎么能爱上你。谁会喜欢一个连心上人都不放过的暴力狂,长得好看也不行。”
“哈哈哈哈!你不喜欢,有人喜欢啊。不过他们大多更喜欢我所附带的富贵。为了财禄,为了官运,等等一切说不尽的好处,区区皮肉之苦他们都能忍的。休说本姑娘貌若天仙,就算是个丑八怪**他们,他们也能说服自己喜欢迎合。”
“无法理解。”
“你如果生在一个中等官爵的家里,不上不下,拼命往上挤,你可能也会那样。”
“不会。我喜欢你就追求你,不喜欢你绝不烦你。你**我,我一定会报复。”
“真心喜欢我这个人不为着别物的,除了你都自卑不会来找我。没和你定亲之前,我每个月都会和几个烦人的东西‘恰巧’相遇,就把他当作沙包皮球好好款待一顿。你很幸运的不是沙包皮球,算是个枕头吧。”
沙包是用来打的,皮球是用来踢的。枕头是用来枕垫依靠的,即使偶尔也被踢被打被扔被砸,那也不是认真的。
“那我怎么没遇到贪图我荣华的?”
“女儿家怎么可能当面去追你,倒是有不少想往你家塞闺女,哪怕给你做妾。好像都被你母亲拒绝了。你太笨了,又不往这方面想,一点儿都没察觉到。”
“我不是一直在注意你嘛,哪儿有空管那些事。没想到你都盯到我家里了。”
“我想看看你未来可能有多少妻妾。”
“那肯定娶她十个八个的。”
“本来想买新衣服送你的,现在看来还是算了。”
“说着玩的,我这个人一心一意,绝对专情啊。”
“本来还想赏赐你十块最喜欢的金砖,质地上佳的纯金,找最好的匠人专门定制的。”
“现在也没了?”
“认错,求我,叫姐姐!”
叫姐姐是不可能的。项金对于这点很执拗。荆玉也不和他犟。
荆玉还是比较了解他的。两人只有十五岁,却相识快十年了。什么事情摇摇他胳膊撒个娇他就会答应,什么事情要威逼胁迫赏他三拳两脚他才会同意,什么事情要软硬兼施费一番功夫他勉强点头,什么事情他永远都不会妥协,他说了算,自己只能听他的。荆玉心里都大致有个数。
衣服还是马上就有了,金子就要继续看表现了。
四个人在江阳周边游山玩水。项金说了要抱她一整天,所以她省了两条腿走路的力气。幸好小兔儿小羊儿也练武强身,长久跟在荆玉身边,受到不少香气的好处,现在登山涉水不拖后腿。
荆玉看着换上新衣服后毛发蓬乱的项金,“大狗熊,我要给你修面理发。”
“你会吗?不会修理完我就没脸见人了吧。”
“再难看能有你现在难看吗?”荆玉挣扎着,“快放我下来,坐好,大狗熊,我把你变回人。”
项金找个平坦的地方盘膝坐下,荆玉跪坐一侧,拿出一把长剑。剑长五尺,这个长度绝对算长剑。
此剑刚拿出来,周围立刻变热了。剑身一侧白一侧红,都散发同样的炎热。
“赤白?灵剑榜第二十五,采集南海魔域情爱火山底的两种炎晶石打造。”
“不错,算你识货。”荆玉拿着五尺长剑在项金嘴边晃悠,将只有一丁点儿的胡须刮掉。
“理发修面用这个?你拿这么大个家伙,谋杀亲夫啊!”
“闭嘴!谁让你的毛发那么结实,普通的小刀怎么可能割断。”
“那你悠着点儿。”
“放心啦!”荆玉抓起他一缕长发放在剑锋上,微眯的双眸里闪着精光,嘴角微翘,美美的容颜坏坏的表情落在项金眼里可爱中带点可怕,让项金又喜欢又紧张。
项金埋怨自己怎么就爱上一个整日喜欢欺负捉弄别人的女孩子呢?
荆玉偶尔故意用剑锋蹭蹭他的后颈,看着他缩脖子,荆玉的嘴角更翘了。荆玉哼着曲儿,很享受欺负他玩的快乐。
“别乱动哦,我的手很稳的。”
“不敢动。你别故意玩我好吧?一不小心玩死我怎么办?”
“乖啦!好好感受美人剑锋的爱抚。”
“燃烧的剑锋却让我感觉脖子冷嗖嗖的,凉气直透心底。无福消受啊!”
“嗯?再给你一次机会重新组织一下语言。”
“啊!这火热的剑锋,像极了爱情,温暖慰籍我受伤的心灵。”
“哈哈哈哈……”
荆玉将他的头发剪好,眉毛也轻轻削去一点儿,额前的头发向后捋……她自己看着满意就可以了。
“好了,看起来还算英武吧,绝对能有脸见人。”荆玉看到项金明显松了一口气,笑道:“你就那么怕我一剑削下你的脑袋,是不是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亏心事啊?”
“你就是个喜怒无常的小魔女,砍我脑袋还要理由吗!”
“哈哈哈哈!哪有你说的那么坏。”
“简直残忍!”项金满腔悲愤。
“小兔儿,帮我给他编几个辫子,梳个女妆。”
“别别别!有话好说,我错了。”
“哼哼!比我强了又怎样,我只是不能用暴力欺负你了,可是我还能变着法玩你。这可比直接蹂躏你更有趣。”
“你还是给个痛快的,直接蹂躏我吧,我绝不反抗。”
“你这是向我屈服吗?”
“是啊。看在我心服口服的份上,尽量少捉弄我好不好?”
“这可都是美人赏赐你的别样恩爱啊,金哥哥,你确定不要嘛?”
“不要不要不要,消受不起!”项金果断摇头,虽然这一声“金哥哥”叫得那么甜那么诱人,但是项金还没被迷傻。
“哈哈哈哈。哼!继续走吧。”
项金抱她走了一天,嬉闹说笑着直到夜幕降临回到荆玉的小楼,一点儿也看不出来今天忧郁过。
短期缺爱的人很容易治愈,长期缺爱的人呢?
水月山,有禅寺。
傍晚的鼓声过去,钟声正响着。
悟恨惊怖大叫一声,从床上坐起来。
“师弟,你又做噩梦了。”
悟恨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喘息着打量周围的环境。
这里还是他休息的房间,没有寒风暴雪,没有明火执仗,没有眼睛像鬼火的狐狸,没有浑身鲜血的乞丐朋友,没有划破寂夜的惨叫……
身边只有关心照顾他的七师兄悟求,还有想安慰他一直舔他脸的黑狗。
房间里的油灯在轻微的晚风中稳稳燃着,光亮比起宫殿里的夜明珠昏暗却温暖,温暖了了整屋,整寺,整山,整夜。
“师弟,白天做了半天农活,累得睡着了,现在醒了,吃点饭去做功课吧。你听,六师兄撞钟毕了,师父和师兄们正在宝殿诵经。”
和尚们的声音不大,却萦绕寺里,激荡山间:
“须菩提白佛言:‘世尊!颇有众生,得闻如是言说章句,生实信不?’
“佛告须菩提:‘莫作是说。如来灭后,后五百岁,有持戒修福者,于此章句能生信心,以此为实,当知是人不于一佛二佛三四五佛而种善根,已于无量千万佛所种诸善根,闻是章句,乃至一念生净信者,须菩提!如来悉知悉见,是诸众生得如是无量福德。何以故?是诸众生无复我相、人相、众生相、寿者相;无法相,亦无非法相。何以故?是诸众生若心取相,则为著我人众生寿者。若取法相,即著我人众生寿者。何以故?若取非法相,即著我人众生寿者,是故不应取法,不应取非法。以是义故,如来常说:“汝等比丘,知我说法,如筏喻者;法尚应舍,何况非法。”’”
……
诵经声在悟恨心头回响,使他祥和安宁,无有恐怖,像处在荆玉保护下的感觉。
于是悟恨也小声诵经:
“如是我闻:一时,佛在舍卫国祗树给孤独园,与大比丘众千二百五十人俱。尔时,世尊食时,著衣持钵,入舍卫大城乞食。于其城中,次第乞已,还至本处。饭食讫,收衣钵,洗足已,敷座而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