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朝,江阳。
十月初十天刚蒙蒙亮,荆玉就早早起来坐在梳妆台前,在两个侍女的帮助下好好打扮一番。
平日里她从不花时间在这件事上,这一天是她重要的日子,不仅仅是生日。就算不施粉黛已经够美了,她还是要费事妆扮。
从前人还小,她不懂得这些,项金也不懂得欣赏。现在就算项金还是说喜欢她素颜很美,她也是要自己妆扮的。她知道这种话听着开心就好了,或许是真话,也或许是假话,不管真假,全信了就不好了。
“主人,可以了。这都快一个时辰了,绝对完美无瑕了。”小兔儿继续给荆玉梳那不知梳了多少遍的头发,一会儿要挽起头发,一会儿要披散开来,一会儿要编辫子,全凭荆玉捉摸不定的心思让她忙活。
荆玉还在看镜子里的自己,不停挑几个不是毛病的毛病。
一直到京城百姓家都吃过饭的时辰,大街小巷热闹起来,郡主总算满意了,带着两个侍女来到“人间烟火”,照旧是二层靠窗的老位置。
一身喜庆的大红色衣裙衬得她更加娇美明艳,光彩照人,为这小店里增添了靓丽的风景,带着平常就火爆的生意更加红火。
总有几个不识得她身份的自命非凡的少年郎上前搭讪。荆玉不搭理,都被小兔儿挡回去了。自从卫虔出逃的那晚慌乱之夜,荆玉就教她们简单的拳脚武功,用来自保。此时刚好用得上对付那些好话不听厚脸皮纠缠的家伙。对于那些接受婉言拒绝识相离开的,荆玉也不会为难他们。自恋的她不怪他们无礼,认为自己太美了,吸引几个很正常。
真正的权贵子弟很少来这小店,因为店太小了,配不上他们的身份,喜欢吃也就让下人们跑腿带回去。有几个便装偷溜过来的,哪一个不认识她,全都避在一旁装没看见,不会自讨没趣。
欢欢喜喜的姑娘带着笑容从早晨等到日落,脸上的笑早就不见了,东西一口没吃,伤心失落回家了。
第二天的姑娘依旧欢欢喜喜坐这里,耷拉着脑袋回家去。
第三天的姑娘还是像忘记了昨日的忧伤一样,欢欢喜喜等人,等到日落西山,要等的人还是没来。
荆玉气鼓鼓吃了一顿,把眼前的美食一扫而空,也没品尝出什么味道。
“最后的期限过了,我们走吧,明天不来了。”
两个侍女跟在身后轮流劝慰。
荆玉笑笑:“我很好,没事的。”
只是那笑怎么看怎么吓人。
“与我期何所?乃期东山隅。
日旰兮不来,谷风吹我襦。
远望无所见,涕泣起踟蹰。
与我期何所?乃期山南阳。
日中兮不来,飘风吹我裳。
逍遥莫谁睹,望君愁我肠。
与我期何所?乃期西山侧。
日夕兮不来,踯躅长叹息。
远望凉风至,俯仰正衣服。
与我期何所?乃期山北岑。
日暮兮不来,凄风吹我襟。
望君不能坐,悲苦愁我心。”
荆玉一脚踢翻路边的糕点铺子摆在门外的摊子,“还敢晾我。等你回来一定踢断你几根肋骨长点记性!”
两个侍女急忙大把大把的掏钱,给店主和路上的行人赔罪,息事宁人。
在京城,法治严峻,位再高权再重也得安分守法。不比其他地方,离皇帝远了,多少总会有一些徇私舞弊。
京城里好几年能见几个盗匪或者地痞无赖,荆玉想打人都找不到合适的。她再怎么怒气当头,也不会随意伤害不相干的人。那样她自己都会讨厌自己了。在襄阳家里,她总拿那几个当地恶霸撒气,不开心了,上街“好巧”碰到杨家的败家少爷或者他的狐朋狗友,一顿猛踹踢倒在地,让护卫按住,接上一番暴力践踏,顿时神清气爽,心情舒畅。反正大家都巴不得他们每天倒霉才好,没有人会怪她。虽然普通百姓不敢得罪那些人当街给荆玉喝彩,但心里都可着劲盼着她多上街几次,给他们看几出大快人心的好戏。
现在荆玉只能憋着,等项金回来承受她的怒火。
气憋着憋着就闷了。荆玉不再任性,安静回家。
“收起来吧。”荆玉脱下玉镯,放在梳妆台上,上床躺着。
小羊儿拿出檀木盒去盛装。
荆玉心情不好,她也跟着情绪低落,心不在焉,失手碰掉了一只玉镯。玉镯摔出三道裂纹,断成主要的三段和一些细小碎片。
倘若这种事发生在别的主仆身上,这损毁主人心爱之物的婢女的下场会有多惨可想而知。
荆玉盯着损坏的玉镯看了一会儿,“没事的,清理一下盛好放起来,一点儿碎片也别落下。注意别划伤了手。”
小羊儿抽泣着慢慢盛装。虽然荆玉不怪她,但她自己心里过意不去。小兔儿也帮着她清理。
荆玉看着她们,“虽然那家伙人在我心里的分量是比你们俩加起来还重些,但他给的东西便是几千几百件加起来也远远比不上你们任何一个活人。”
小羊儿还是哭着。
荆玉揉着她的头发,“以后找个手艺好的匠人看能不能修复,加点黄金镶起来岂不更好,难看些我也更喜欢。不能修复也没关系。等他回来让他看着办,办不好我就踢死他!”
顿了顿,她突然小声担忧道:“他会不会出事了……我害怕……”
项金若是看到她难过的模样,肯定会心疼。项金还困在大沙漠里,丝毫不知道自己账上记了多少拳脚。不过他再也不是那个只能被荆玉欺负毫无还手之力的小金子了,项金有信心出手就能制服她,就算让着她,给她往狠了踢打,只要保护好某个要害部位不受攻击,那就一点不会受伤。
沙漠确实有古怪,项金已经被困住了。
扬豫之战,项英率军五十万,已经打进豫州,陈兵洛水南岸,伺机而动,到时渡到北岸,拿下王都洛阳,大局已定。
豫州可以上战场的人马不足十万,统帅不想有毫无意义的损失,所以南部兵马略微抵抗顺势全撤到北岸。
不过目下仍然兵力悬殊,一道洛水怎能抵挡五十万之众。形势不容乐观。
所以他们还要北迁。
豫州,洛阳。
王宫大殿上,老相国汨平激愤直斥卫献,灰胡子飘飞。
“汝竟以自身胯下快活使我豫州百姓将面临灭顶之灾!”
卫献无颜面对,坐在上方不语。
大将典储怒斥道:“大胆汨平,不尊王号!这等粗鄙之语,我等武夫也不能在这大殿之上说出口!”
文良道:“相国不必如此。这场战争早晚要打。我王乃大豫后裔,岂可安于做他的封王臣子。”
“先贤曰:‘明一者皇,察道者帝,通德者王。’汝以一己私欲置我一州黎民于死地,怎配称一个‘王’字!做一州之主尚且如此不堪,何以做九州之主,又何以言天下,何以称帝称皇!”汨平怒气冲冲,手指卫献。
典储怒斥道:“大胆汨平!竟敢斥责王上,你要造反不成!”
“哈哈哈哈!”汨平笑得悲凉,“王上本不是昏聩无道,尽是尔等奸人日夜挑唆,竟使我王不计生灵涂炭之后果行一夜之风流,使我豫州军民不得安享太平,自取灭亡!”
文良道:“我等皆是大豫名将之后,夙兴夜寐,自当重辅我王,再做九州之主!”
“大豫已经亡了!末代皇帝残仁残义,才落了个亡国!王上却不思前鉴,仍要再起兵戈,使我百姓抛妻弃子,舍却几百年来的幸福安康!朝廷对我豫州与其余八州一视同仁,我豫州不仅是一州,还算得上唯一自治的大封国,朝廷对我们过问甚少,不设州牧,只需按律法缴纳钱粮贡品,没了皇帝的尊号而已,王上有何不满,要打破长久的和平!”
典储道:“我大豫男儿岂可贪享安逸!再说了,这仗是他帝家先动手的。”
“辱**妾,如此违法背礼之事,而豫王竟为之!为天下笑!遭此羞辱,匹夫亦发血溅五步之怒,何况天子!天子一怒,伏尸百万,流血漂橹,你当那是书里胡诌的吗?”
文良道:“我大豫未被灭尽,留有这一州血脉,几百年兢兢业业,经营至今方才被逼不得不一战,此乃天意合我国运未尽,胜负未可知,相国何必唱衰?”
“尔等敢谈天命国运?圣人云:‘民意即天心。’今尔等强征壮丁,发民夫数十万,年轻力壮之属不论男女,皆随驾北迁,使我一州九郡,只余病弱孤儿,八十一县,唯剩废疾鳏老。悲歌慷慨,震破九霄,上惊昊天,涕泗别离,满盈洛水,下感龙王。民怨沸腾,谈何天命国运!伏愿皇天发一震之威诛尽尔等!”
文良道:“人言帝烽仁德之君,贤明之主。我到要看看,他帝扬军马是屠了满城孤寡还是自耗国力养我所留废疾。老相国的同门师弟罗原离了家乡去一展宏图,果然做了朝廷丞相,老相国留在这家乡效力。你们选择的路不同,可心里同样推崇那样的君王,走的是差不多的政路。如今我要你看仔细,看帝烽恼火之中会不会失德,会不会走偏他的天下之道,会不会残仁残义!倘若他真的能忍,养活这数目不少的累赘,那也要亏损不少国力,于我有利。”
“千门万户,谁没有老母幼子!在你眼中,这些都是没有用的人,都是取胜的工具,都是累赘吗?”
“相国终究是没打过仗的书生而已,若是不愿随王驾北上,留在这里也请随意。来人!请老相国下去歇息吧。”文良让人把汨平架出去,领众将齐呼:“复继先祖之遗志,讨篡豫之逆贼!”
“要破敌军,首要擒敌军统帅。臣正在准备万无一失之计策。”
正是:百官殿上豫师谋,万帐军中扬帅失。
欲知后事,且看下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