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金抬头望去,荆玉撅着小嘴从门外走进来。她身后跟着一男子和一妇人。男的一身白衣,峨冠博带,左佩琳琅,右备容臭。女的面如桃花,鬟若绿云,胭脂薄施,恰到好处,着百花争艳锦缎绣裙,身绕椒兰之香。
襄阳公风流倜傥依旧,昭平公主也不像是有了孩子的妇人。
荆玉看到了项金撅着的小嘴就放下了。
孩子们总是这样。他们的小脑袋里总是只能装得下一件事物,并且原有的事物被新的事物飞速替代着。他们总会将原本的事物暂时或永久忘记,投入到新的事物中来。他们的烦恼去的很快,他们的快乐会瞬间消失,他们的哭与笑有时很突然。他们很真实。真实,被成长和进化掩埋了的真实。
众人又一番礼毕。
荆玉走到项金身边,看着他笑着说:“我知道你是哪家的孩子了。嘻嘻。以后我去找你玩啊。”
“我也知道你是哪家的孩子了。哈哈。我们的家相距太远了。”
“那我们就各走一半,以后就在这里一起玩吧。”
“你们认识?”帝烽疑惑的问道。
“昨天下午他爬树帮我捡了球。”荆玉手一伸,一团火凭空冒了出来,正是那个球,金色的火焰花纹散发着温暖的光芒。
两人又在一旁说起话来。
帝烽惊讶地看着荆玉手上那散发着火光的东西,很奇怪它是从哪里出来的。
“哈哈,我说呢。这孩子,今天早上还吵着在这里呆腻了,想回家,刚才在门外我说三天后回去,她又不要了。原来是有新朋友了。”荆晓笑着说。
“玉儿啊,我给他们都找了老师,你和他们一起在这里学习怎么样啊?”帝烽问。
“我才不要呢!”荆玉小嘴一撅就又是这么一句。她盯着手里的红绣球,“我有师父了。”
帝烽用询问的目光看向荆晓。
“这件事由灵儿日后向陛下细说。”荆晓有难言之隐。
帝烽点了点头。
众人一番热聊,至夜半散去。
项金躺在床上,眼前还是刚才夜路上的场景:荆玉一步一步远去,身形逐渐消失在黑夜里,她身上的珮环还在鸣响,她手中的绣球还在发光。
第二日,太子生辰庆典,国都吏民皆来贺。
宴酣匆匆而过,正午时分,众人起身朝一个方向赶去。项金跟在父亲身后,不知道现在是去哪儿。
项英边走边跟他解释:“现在我们是去帝剑台参加天意典。今天,太子已满二十岁,需要确定他是否真的有资格继承皇位。帝剑台上有把神剑名曰泰皇,只有真正一心为民的人才能拔出来。能拔出它的人才有资格登帝位。如此重大的事需要吏民见证,所以举行天意典,让大家亲眼目睹太子拔剑,见证天意。与此相比,生辰庆宴反而不重要了,所以匆匆而过。”
说话间众人都到了帝剑台前。官吏在前,民众在后。东列文臣,西列武将。荆玉又与项金站在一起。
项金抬头望去,便看到了一座长宽约十米的黑色方台,此台上空约十丈距离竟有一座差不多大小的白色圆台无什凭借而悬空不落。两台之间,一把剑漂浮空中。剑鞘黑白两色流转,剑柄金色。
帝烽携帝峻登上方台,四众安静。八名侍卫分守八方,面向台外,站在台边缘。
帝烽讲话:“皇帝,不只有至高的权利,更有最重的义务。如果他将自己奉献给家国,那么他有资格坐在皇位上,受四方朝拜、万民赞颂;如果他将家国霸占为己有,那么他终会被人揪下来。真正的皇者,会让他的子民在他的守护下无时无刻不感到心安。朕践位一十三年,日自躬省,常恐怠成大错,愧天疚民,辱没先皇。今幸国泰民安,不敢称功,尚存缺漏,后必裨补。今太子及加冠,未知其具至尊只德否,拜问神器,妄度天意。”
帝烽携帝峻焚香望泰皇神剑再拜。
长史包定宣读祭文:
维帝烽一十三年三月十九日,太子遣长史包定敢昭告于泰皇曰:
维帝继天立极,垂统保民。既加冠,钦承祖训,泰皇鉴心,并奉命致祭。祭我昊天,至高乾乾。威盖愚智,恩覆庸贤。祭我大地,至厚无极。福承华夏,运载四夷。祭我河江,浩浩汤汤。洁清宇内,惠泽家邦。祭我岳山,雾裂云穿。擎护百姓,与民浩然。泰皇泰皇,辨我心肠。安我黎庶,守此穹苍。
尚飨!
帝烽与帝峻再拜,台下群臣吏民也都向泰皇神剑再拜。
帝峻上前,右手握住金色剑柄,用力向外拔。泰皇剑缓缓出鞘,一股古老而神圣的气息散发开来,威严而不霸道,如同君临天下的皇者。金光随之大盛,耀如天日。众人掩目,身处金光之中,温暖而不炙热,感受着真正的皇者气息,沉浸在心安的感觉里。他们之中大部分人活的很累,无时无刻不怀着各种各样的心思,但此刻所有人都放松下来,感受着久违的安心舒适,仿佛处在母亲的怀抱之中。须臾金光稍敛,众人睁眼再看,神剑剑身出鞘半截。半截已是如此。金黄的剑身连着黑白的剑鞘,恍如一体,纵帝峻右手暴出青筋,剑身也不再出鞘半分。帝峻改作双手握剑,猛然用力,只听铿锵一声,泰皇剑便被帝峻整个拔出。神剑四射金芒敛在表面,剑身一面是五个文字,另一面是五个图案。
项金仔细看向泰皇。五个图案各不相同,但可以看得出都是人,五种不同的人。中间那个人看上去极其熟悉,因为他的形貌体态和他们这些人一样,另外四个形态各异的人想必就是四方外邦的了。五个文字各不相同,那是五种不同的文字。中间那个字极为熟悉,那是他认识的“人”字,另外四个不同的字想必都是“人”的意思,只是不同外族使用的罢了。
看到帝峻拔出神剑,众人欢呼。
“那把剑好漂亮啊,真想拿过来玩玩。”荆玉两眼发亮,小声对项金说。
项金看了她一眼,一阵无语。
“咦,这是什么香气,你闻到了吗?”荆玉皱着眉问项金。
项金本来没有感觉,听荆玉一说,下意识仔细嗅了嗅,确实有一股若有若无的异香。项金抬头看其他人,他们都都是没有感到的样子。
这股香气若有若无,一般人不主动去嗅很难有什么感觉。
此时异变突起,台上八名侍卫挺戟向帝峻冲去。台上台下众人大惊。一班武将慌忙救驾。项金只听耳旁一阵风声,便看到父亲拔剑冲出。
项金知道那把剑名镇岳,名剑榜第十,百剑榜第四十六。这些都是项英告诉他的。但项英清楚名剑榜上都有哪些名剑却不完全知晓百剑榜上所有剑名。因为百剑榜已是一个传说。只有那些真正的修道者才知道百剑榜上前三十六把剑。那不是普通人能使用的。
所谓的百剑榜分为三部分。前四把是神剑,与天地齐平,不属非神之众生。再是三十二把灵剑,在所有修道者的无数灵剑里最厉害的三十二把。最后是六十四把名剑,在所有未成灵器的剑中最厉害的六十四把。最后这六十四把剑便组成了名剑榜,流传于未修道的习武之人之间。对于前面的神剑灵剑,凡人所知甚少,只知道泰皇便是四神剑之一,毕竟这把神剑关乎天下人存亡,时间很难将它从人类的记忆中冲洗干净。
泰皇曾被不少人持在手中,却从不属于任何人。它是神剑。它被帝峻持在手里,却有刺客毫无畏惧地冲向帝峻。
项英第一个飞身上台,砍翻身前的一个刺客,挥剑罩住旁边三个。台上西南角无虞。帝峻手持泰皇,面向东北,将父亲护在身后。帝烽虽然武功不弱,但手无寸铁,空手难迎长戟。
事发突然,其余武将只有风虎军将军呼延霹雳来得及跃上台与两个刺客搏斗。其余刺客倏忽冲到帝峻面前,手挺长戟,都刺向太子,竟无意刺杀皇帝。
帝峻挥动泰皇,一个刺客连戟带人断成两截,却来不及招架另一个,眼看就要遇刺。
忽听场外破风之声,一柄长矛破空而来,将刺客前胸穿透。
这场变故总算有惊无险结束。
项英与呼延霹雳扒开刺客头盔,见这八个死人相貌平凡,都是寻常士兵模样,只是每人眉心都有一个血红色的茶花印记。二人没再看出其他,便让人把死人抬走,有司查案。
帝烽看向东侧一班文官,问道:“掷矛之人何在?”
丞相罗原身后转出一少年,躬身应道:“臣在。”
帝烽定睛一看,原来是罗原长子罗云。
“罗云你今年才十岁吧?”
“陛下,臣今年已十一岁了。”罗云面色惨白,颤声答道。
他虽八岁习武,九岁从军,但毕竟还是个孩子,哪怕他比帝烽想的还要大一岁。虽然他武艺练得不错,军中演习多次,但是他今天第一次杀人,第一次见如此血腥场面。台上八个人倒在血泊中。他面色惨白,声音颤抖。
血腥气弥漫开来。其他孩子已经吐了,哭了,尿裤子了。
项金已经吐完了,正在扶着一旁不停呕吐的荆玉,不再看台上。
台上帝烽赞许地看着罗云:“年纪不大,本事不小。宝剑赠英雄。朕将名剑盘郢赐你这年少英雄。”
“谢陛下。”
大典结束,众人散去。
帝烽回宫,众皇子、罗原、项英等重臣立在一旁,听有司报告查案进度。
军士十人共舍。与这八个侍卫同舍的另两个也死了。屋里发现一包茶叶,包装上也有血红色茶花印记。
首席太医公孙仲道:“这两人是中毒而死,那八人也中了同样的毒。这种毒不像是九州所有。”
公孙仲两朝太医,苍髯皓首。
忽报从二皇子处发现一包同样的茶叶。
帝俊一脸惊色。
“茶叶是没毒的。”公孙仲开口道。他又当着众人的面检查了这包,证明也是没毒的。“但看这一样的茶花印记,一定有什么关系。这茶不是九州所有。”公孙仲又补充道。
“朕相信自己的儿子。”帝烽顿了顿,又继续说:“老三爱喝酒,老二爱饮茶。无论谁把这送进去都不是难事。”他又转向公孙仲,“能否请公孙孟大师相助?”
“家兄已不问事多年,云游四方,去追求那飘渺的仙道了。”
“若得‘天下第一药’相助,何愁不识此毒!”帝烽叹道。
“陛下,臣请告老还乡。”
“卿这是何意,朕可没有怪你的意思啊。”
“陛下,臣年逾八旬,自知力不从心,该让这位子与年轻人了。今观丞相之子,想我医家也应有本事不弱的少年郎。臣不望学兄仙游,只盼在家中就木。落叶归根。臣乡离京甚远,因此早乞骸骨。”
“也罢也罢,封防阴子,家乡所属防阴一邑以供衣食,赐快马十匹,早归乡里。”
帝烽抹着泪送到宫门外。这个看着自己长大的老人要离开了,帝烽心中很不舍。
公孙仲带了几个随从走了。
此案线索难有进展,只能暂且压下。
三天后,帝烽又带一班人在宫外话别。
正是:
暖春总似凉秋至,三月初逢哪季重。
欲知后事,且看下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