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快要到来,战争也快要结束。
和平远没有到来。
鸱族与青凰盟军十天一小战,半月一大战,百年来就没消停过。
血流了不少,财物损失颇多,然而真正死命的次数屈指可数,大多时候双方打得个个带伤,防守方青凰盟军总是略占上风,然后北伐军鸱族撤退。
青凰盟军的总体实力是占优势的,可是他们从不主动进攻,就是每次的防守战也打得不那么过瘾,几次有死命的大战都是鸱族先杀了他们的战友,然后他们才还以颜色。
这次大战更是如此,双方重伤的都不少,看上去一个个都彪悍不要命,可就是没有一个死的,打了小半夜,估摸着鸱族该撤退了。
一把乌黑的木柄上紧套着像是生锈了的黑色金属斧头,柄上没有什么玄妙的纹理,斧头上没有花里胡哨的图案花纹,只有一个小缺口。
这怎么看都像是寻常斧子,还是缺了刃的,可就是它,砍进玄冥境大妖的肉身如劈朽木。
阿干就用这看着破烂的家伙,与一个老态龙钟的玄冥境化为人形的鸱族相斗,挥动的极为随意,甚至可以说漫不经心,眼神松散,很明显在分神想别的事情,没有全心投入战斗。
双方同样是玄冥中期,那个老鸱鸟使出了浑身解数,只能和心不在焉的阿干维持平手。不管他用什么武诀道术,阿干只以一斧破之。老鸱鸟不敢想凭借妖胜于人的肉身硬碰硬,因为在两方漫长的百年战争中,已经证实了在面对这个人时,肉身并不是他们鸱族的优势。
最年轻的玄冥境雄性鸱族并没有亲自参战,因为他知道自己下场也会被拿一把看起来是破烂斧子的那个人拦住。对于那个喜欢吃蜜的摸不清来历的古怪男子来说,不过是少分些心那么简单,就能打他们一老一少两个鸱鸟。
年轻的玄冥中期鸱族首领对百年大敌们都很了解。
那个凝灵境巅峰的少年道术层出不穷,同境相斗,以一敌二。他是逍遥派的嫡传弟子,名仙山上白金赤青紫五大姓,他爹姓白,他娘姓金。他叫白翼飞,他姐姐名叫白月凰。
那个紫袍人名叫紫翼,本体是鹰隼之属,只凭那一身天生的异色,就可以让他这位鸱族首领不以鹰隼之族血脉普通而看不起它。
那个爱读人族圣贤书,喜作儒生打扮的虬髯大汉方定烈不是人,是一只普通的螳螂而已,若不是有些奇遇,只怕凭他的资质这辈子也到不了玄冥境。不过现在方定烈就是玄冥境了,以后还有突破的潜力,所以鸱族也不会用瞧不起的眼光看他。
这个阿干是鸱族唯一弄不清楚来历的,但是人不是妖这点是可以确定的。
一天中最黑暗的时间过去,天之将白。
一抹白虹到来,穿透了鸱族首领的腹部,鲜血汩汩,他捂着不算轻也不算重的伤,鸣响了撤退的叫声。
御龙又返身穿过他的右胸,他这次伤算重了,心想着大美人今天火气有些大啊,肯定是她这趟回家回得不开心,不过还好没取他性命。
香风扑面,他又被一膝重重顶在腹部伤口,一肘狠狠撞在胸膛伤口,又一拳打在脸上。
他急忙叫道:“别打了!别打了!我滚了,我滚了……”
所有鸱族都跟着他滚了。
阿干停下了挥斧,由着满身伤痕的老鸱鸟跑路。他如果真要下杀手,早就砍出了一具又一具鸟尸。但是他们青凰盟军的规矩就是这样,不只是他一个,所有青凰盟军的成员都没有纠缠对手,这已经是百年的惯例。白月凰也没杀鸱族首领鸱墨笔。
白月凰返身,单足落在阿干肩上,阿干抬起手臂,她落下另一只玉足。
她就像一只暂歇的鸟。
阿干问道:“你受伤了?”
“小伤,无碍。”
“谁?”
“天杀。”
一斧抛出,直透鸱墨笔后心。
鸱族全都惊怒交加,按惯例,它们撤退后还没被追杀过。可是它们也不好再动手,撤退就是因为打不过才撤退的。
西凰城里那只结丹境的白鸾飞来,绕着白月凰盘旋一圈,很是欢快,最后停在她脚边。
白月凰移步到它背上。
阿干身形一闪到了鸱墨笔身后,拔出斧子,冷声道:“这是报复。”
心脏虽然是两大致命弱点之一,但鸱族化形前拥有三身三个心脏,化形后的人身心脏也就没那么脆弱了,但也只是不会死而已,伤还是很重的。
鸱墨笔转头望了一眼被它称为大美人的敌人首领,对阿干道:“不管你信不信,与我无关。”
“我不信。”阿干转身就走。
鸱墨笔吩咐道:“给他让路!”
阿干就一步一步缓慢踏空而行,扫视着让开一条道的两旁的鸱鸟,与它们每一个对视,意思很明显了,不服就干!
可惜他走出去了,身后也没一个不服来干的。
他只能面无表情回到白月凰身边,其实心里还是感觉挺没意思的,那么多只黑鸟,长得凶神恶煞,就没一个敢干的。
阿干,是葡萄干的干,是天干地支的干,不是干架的干。
他抬头,看到她眼神微冷,是生气了。
“姐!阿干哥哥这么厉害,吓得那些鸟人没一个不缩头的,有什么冒险的,不就是……不就是……六个玄冥中期,还有几十只没化形的。”
他说到最后底气不足了,被姐姐这样冷盯着,谁都顶不住啊。
白月凰问:“鸟人这个词是哪里学来的?”
“臣启我王,这小子三个月总共新读了十三页书,总溜到街上去看生意没谈拢的人骂街。”
白翼飞悲愤道:“老方你答应不陷害我的!”
方定烈笑道:“对呀,可是我哪一句不是实话?你自己算算你是不是就翻了十三页,九十多天呢,小子,该屁股开花了。”
白月凰问:“是这样吗?”
阿干答道:“是的。”
白翼飞真后悔替这个从来不讲义气的阿干哥哥吸引姐姐的注意。
白翼飞突然感觉骂人的问题比读书的问题小一些,“我不是骂人啊,它们不就是鸟变的人吗?哦不,姐,我错了……错了……”
白翼飞被紫翼一巴掌拍在脑门,又被远处一群各色鸾鸟盟友盯着,再加上想起了某些事情,觉得要跟“鸟人”俩字永远再见。
“头儿,没事儿了我就回去了。”紫翼招呼一声,转身离开。
一些凝灵境人族炼气士抱拳称一声盟主,也都各自离去。其余没有人身不能人言的妖兽也都陆续离开。
八岛六十一城,他们各自回自己的地方,当然不能全挤在一起,否则修炼会互相争夺灵气。
还剩白月凰,阿干,方定烈,白翼飞,他们都是西凰城的。
还有一个初来乍到的项金,“你这称呼有些多啊。”
白月凰道:“你叫什么都可以,随便。”
项金灵光一闪,“那我就叫你老白吧。”
项金觉得自己真机灵。
白月凰没反对,“从现在开始,你就是我青凰盟军的人了,先跟我回西凰城。”
白鸾载着她率先飞出,阿干紧随其后。
项金跑到白翼飞身边,一手搭在他肩上,“那你就是小白了。”
白翼飞甩开他的手,“谁是小白啊!姐,这谁啊?哪儿冒出来的?”
白月凰答道:“项金。”
白翼飞仰头深思,“这名字好像挺耳熟的,到底是从哪儿听过的?”
白月凰提示道:“荆玉其夫。”
白翼飞恍然大悟,“哦,想起来了。”
项金挺伤心的。
“我都一百六十岁了,比你爷爷的爷爷还要大,你还敢叫我小白?”
白月凰转身看弟弟一眼。
白翼飞立马老实道歉,刚才的话太失礼了。
项金倒没生气,因为眼前这些炼气士个个都是百岁犹少年的,确实比他爷爷的爷爷还要大,这是事实,不是骂他。
项金又把手搭在白翼飞肩上,“在你姐姐面前,你还敢称老白?”
白翼飞把头摇得拨浪鼓似的,“不敢的,不敢的。你叫我姐老白,那我只能是小白了。这个是老方,心眼可坏了。那个是阿干哥哥,是好人。”
老方拱手为礼,“在下方定烈。”
项金也过去套近乎。至于前面那个阿干,看起来就不像好说话的,比白月凰还要面无表情。
项金也是读过书的,和老方能聊到一起去。
进了西凰城,到了最中心的巨石宫殿,阿干用白袍代替鸾鸟载着白月凰进入大殿。
他看得出来她很疲惫,让她自己踏空行走会累,伤根本不是她在外面为了稳定军心说的小伤,但也不是很严重。她需要休息疗养。
柔软的白袍伸展得方方正正,四平八稳,倒像是一块石板。
到了里面,白袍停在她的位子前,她在白袍上盘膝坐下,闭目休息一会儿。
老方和小白都有自己的位子,项金随便坐下,反正都是空位,位子的主人一般都不会来的,只有特定的时间才来聚一聚。
阿干问道:“要吃东西吗?”
“不用。”她开始脱衣,或者说是卸甲,这身素白衣裙就是她的甲胄。
项金大呼小叫别过头去回避,“老白你干什么?”
白月凰没理他,脱了外面的衣裙,自然还有亵衣,依旧是严严实实,又不会春光乍泄。
白翼飞鄙夷道:“我姐又不傻,会脱光给你看?”
项金回击:“给我看我也不看!我可是有家室的!再说了,非礼勿视,我们正人君子绝对不屑于偷窥,是不是,老方?”
老方附和道:“是这个理,读书人做事,就没有偷偷摸摸的。”
白翼飞问道:“还读书人,老方你是人吗?”
老方一时语塞,发现这个问题怎么答都讨不着好。
阿干已经在帮白月凰缝补袖子上的豁口了,细小的绣花针使得很熟练。
他也坐在白袍上,浮在空中不沾地,因为现在要和白月凰接触,避免让她间接着地。
这一身素白衣裙是妖域有名的三大蚕族之一的月蚕族出品,是蚕族千年以来所制最好的法宝,破损之后不需要像一般法宝那样耗费很多天材地宝去修补,只需要用月蚕族的丝一针一线补好就行,绝不影响它的品秩。
这世上六阶法宝屈指可数,五阶法宝连大成圣人都不见得人手一件,所以极其接近五阶法宝的四阶法宝里的极品,就是大圣之下炼气士的心肝宝贝,拥有了都不舍得用,就怕损坏一丝半点,心疼不已。
阿干缝补好了,把衣服交还她,等她穿好,又给她梳头,一手持星月纹的木梳,一手理着白月凰散乱的长发,慢慢梳理。
白月凰服了一些疗伤丹药,闭目养神。
项金和白翼飞一直斗嘴,老方也会插几句。
白翼飞问:“你这小屁孩儿几岁了?”
项金笑道:“要不了几天就十六岁生辰了。”
白翼飞老气横秋,“小屁孩儿,我都一百六十多岁了。”
项金笑道:“我娶媳妇儿了,你呢?”
白翼飞就气焰全无。
老方拍拍他,“少壮不努力,长大没道侣。”
白翼飞立马反击,“老方你恁大个人了,怎么还孑然一身?少时不够勤奋吧?”
老方拍拍胸膛:“夫英雄者,胸怀大志,腹有良谋,有包藏宇宙之机,吞吐天地之志……有没有女人算不得大事儿,未立业绝不成家……”
白翼飞叫道:“好家伙,简直不把我姐放在眼里,老方你有贼心,要造反!”
老方就拿书卷打他。
白月凰依旧闭目养神,不理他们日常吵架。
阿干给她梳好了头发,就出门了。
正是黎明后的清晨,他又要出去走走。
等他回来,就带回花环。
他又上了白袍,跪坐在白月凰身后,把花环轻轻放在她头顶,然后跳下白袍,坐到台阶上,拿出一罐花蜜来吃。
白月凰一直没有睁开眼睛,也没有动,依旧在修炼养伤。
日常的两人吵架由于一个话唠新成员的加入又掀起一场腥风血雨。
但这并不影响阿干一个人静静吃东西。这世界的嘈杂仿佛与他无关。